《一點慈悲》的空間敘事

摘 要：本文以愛德華·索雅提出的空間敘事理論為依據，從真實的物質空間、想象的精神空間和去往真實和想象的空間旅程三方面闡述《一點慈悲》中的空間敘事魅力，進而揭示托妮·莫里森對前種族時代的尋根溯源和對一個“沒有種族偏見，性別歧視和階級壓迫”的永恒家園的后種族時代的想象與建構。

關鍵詞：托妮·莫里森；《一點慈悲》；第一空間；第二空間；第三空間

199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非裔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一點慈悲》出版于奧巴馬就職的一星期后（2008年11月），一經推出好評如潮，位列《紐約時報書評》“年度十大圖書”的榜單。小說背景為17 世紀北美大陸，奴隸主多各爾特由于無法還清欠雅各布的債務，提議雅各布挑選他的奴隸抵債。在弗勞倫斯母親的央求下，雅各布選擇了弗勞倫斯。故事在弗勞倫斯被帶到雅各布的農場后展開。國內外學者多從女性主義、黑人文化、歷史內涵和社會意義、敘事技巧方面研究《一點慈悲》。但是從空間敘事角度的論述卻略有不足。“空間形式的小說不是蘿卜，日積月累，長得綠意流瀉；它們是由許多相似的瓣組成的桔子，它們并不四處散發，而是集中在唯一的主題（核）上。”本文以愛德華·索雅論著《第三空間——去往洛杉磯和其他真實和想象地方的旅程》（1996） （以下簡稱《第三空間》） 為依據分別探討小說中的第一、第二、第三空間，進而企及小說的“內核”。

一、真實的物質空間

“第一空間”，即真實的物質空間，關注客觀性和物質性，力求建立關于空間的形式科學。作為一種經驗文本，在兩個層面上被人閱讀：一是空間分析的原始方法，就對象進行集中的準確的描繪；一是移師外圍，主要在社會、心理和生物物理過程中來闡釋空間。

首先，當雅各布在新大陸行走時，感受到了這片處女地天堂樂園般的純凈：“呼吸著這個新世界如此新鮮又充滿誘惑力的空氣，雅各布不再感到疲倦了。在金色海岸的那邊是從未被人類染指的森林，海岸線美麗得可以讓人感動到流淚。還有野果可以吃。”通過對十七世紀末美洲大陸自然環境的描寫，作者表明那個時代的新大陸猶如伊甸園般，一切都未被染指，安靜美好，

其次，作者花大量筆墨敘述多各爾特格的豪宅，“在門的兩側是兩扇大窗戶，每一扇窗戶都至少有二十四片玻璃。在寬敞的二樓還有五扇窗戶，它們反射霧氣之上的陽光。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房子。……南方木質地板，白色大理石，沒有一絲縫隙。一切都是那么雍容華貴。長長的門庭，明亮的房間……”多各爾特格之所以能住在如此奢華的房子里，是因為他利用奴隸投資種植園，他的豪宅建立在奴隸的血汗之上。通過對多各爾特豪宅這個真實的物質空間的描寫，作者揭示了白人通過蓄奴制積聚的罪惡財富。雖然都是白人，但雅各布和多各爾特擁有的財富數量卻有極大的差距，這也為雅各布之后的轉變埋下了伏筆。

再次，雅各布大興土木建造大房子“沒有人感嘆這座豪宅的宏偉，也沒有人贊美黑人鐵匠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建造的那座邪惡的大門。”新房子的大門上纏繞在一起的銅蛇象征著人性中的貪婪與邪惡，這對銅蛇似乎昭示著這個農場不再是能給人帶來安定與幸福的安身立命之所，而是萬劫不復的失樂園，因為那富麗堂皇的外表下是奴隸的斑斑血跡。

二、想象的精神空間

索亞指出“第二空間有一個含蓄的假定，即空間知識的生產主要是通過話語建構式的空間再現、通過精神性的空間活動來完成的。最純粹的第二空間形式是全然觀念性的，它從構想的或想象的地理獲得觀念，并將這些觀念投射到經驗世界中去。這并不是說不存在物質現實，不存在第一空間，而是說物質現實的知識本質上要通過思維，準確地說‘思維的事物’，去獲得理解。由于賦予精神如此權力，解釋就成為更為反思的、主體的、內省的、哲學和個性化的活動。”《一點慈悲》中的第二空間主要通過幾位主人公的心路歷程實現。

首先是弗勞倫斯的自我救贖。從小被母親拋棄的恐懼長期縈繞著她，因為失去了自我，弗勞倫斯總是脆弱無防備心并試圖取悅所有人。“不僅是她一直以來值得信任，而且是她對每一點愛，或者是拍拍腦袋，或者是贊許的微笑都懷著感恩之情。”因為缺失精神自由，十六歲時她迷戀上了來雅各布農場建造房子的鐵匠，她不喜歡林中漫步的雄鹿的自由，“我不想要沒有你的自由，因為我只有與你同在才是活著。”利娜曾提醒她她是他樹上的一片葉子，弗勞倫斯卻置若罔聞。遭到鐵匠拒絕后，弗勞倫斯赤腳回到了農場，脫離了靴子的保護，她慢慢變得堅強了，認識到是自己內心的枯萎、精神上的奴役使她失去自我。此時的弗勞倫斯不再渴求他人的愛。最后，她告訴母親，“媽媽，你現在開心了，因為現在我的腳底像柏樹一樣結實。”

其次是混血女奴索柔的心路歷程。遭到曾救她生命的兄弟倆的強暴到了雅各布的農場之后，她被莉娜看作是“不祥的人”。過去的創傷、他人的不理解、第一個孩子的死亡讓索柔患上了精神分裂癥，她臆造出一個雙胞胎的自己，經常隔絕在自己狹小的精神空間里與另一個自我對話。 然而，在她第二個孩子出生后，母親的本能與需求使索柔回到正常人的空間里，她給孩子取名為“完整”，孩子的到來讓她擺脫了另一個自我的干預，也讓她的人格得到完善。真正的奴役源于內心，真正的自由也源于內心。索柔的精神從此得到了解放。

三、去往真實的和想象的空間旅程

索亞書駐足列斐伏爾的《空間的生產》，福柯的異形地志學（ heterotopologies）， 霍米巴巴的混雜（hybridity），胡克斯的邊緣性（marginality），提出“第三空間”既不同于物質空間的真實也不同于精神空間的想象，它是兩者的有機融合同時又超越了兩者，進而呈現出極大的開放性，向一切新的空間闡釋方式敞開大門。在第三空間里，一切都匯聚在一起：主體與客體、抽象與具象、真實與想象、可知與不可知、重復與差異、精神與肉體、意識與無意識、學科與跨學科等等，不一而足。然而這并不意味著在第三空間的探討和理解中確立它舍我其誰的地位。相反，這種批評方法并不止步于“三”，而是要繼續建設，繼續前進，要在已知之外不斷擴大知識的生產，永遠保持開放的姿態。因此，索雅認為，他是在最廣泛的意義上使用“第三空間”這一概念，這是一個靈活的嘗試性術語，力求抓住觀念、事件、外觀和意義的不斷變化的社會背景。

《一點慈悲》里莫里森試圖還原十七世紀八十年代的前種族時代這一大的社會空間。“伊甸園”般的農場里容納著來美洲繼承遺產的孤兒雅各布，在天花瘟疫中幸存的土著印第安女奴麗娜，歐洲大陸的“郵購新娘”麗貝卡，無人要的混血兒女奴索柔，作為抵債的只有七八歲的黑奴女孩弗洛倫斯，白人契約勞工同時為同性戀的威拉德和斯卡利，大家在雅各布農場里互相幫助，其樂融融。

然而，奴隸制、種族主義、性別偏見、階級壓迫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在這片土地上開始滋生。首先奴隸制的思想悄悄侵蝕了雅各布的身體，他從一個不恥多各爾特格的奴隸買賣和對奴隸的剝削的好心人變為一個利用奴隸投資種植業并大興土木造房子最終染病死去的時代縮影。其次麗貝卡與麗娜的姐妹情誼、麗貝卡與她被郵購的船上一群婦女的姐妹情誼是對完全由白人男性所控制社會權力的控訴，白人契約勞工得不到人生自由反映了資本主義對勞動力的無情剝削，黑人女性索柔與弗洛倫斯的母親被人強奸生下的孩子卻無從知曉自己的生父是誰鞭撻了女性的從屬與被壓迫的地位。

通過對過去生活的追溯，莫里森對奧巴馬時代社會有所期待同時也對后種族時代有所想象，我們姑且可以承認莫里森試圖建構的這種真實和想象的空間兼容并蓄，在這里種族間的界限不太明顯，性別和階級也不是問題，這是一個沒有種族偏見、性別歧視和階級壓迫的和諧家園。《一點慈悲》展示了莫里森對空間、時間、社會、歷史與人性的深刻洞察。

參考文獻：

[1] Edward W. Soja：《第三空間——去往洛杉磯和其他真實和想象地方的旅程》，陸揚等譯，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2] 胡俊.《一點慈悲》：關于“家”的建構 [J]. 外國文學評論，2010，（3）.

[3] Morrison， Toni. A Mercy [M].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2008

[4] 王守仁，吳新云. 超越種族：莫里森新作《慈悲》中的“奴役” 解析[J]. 當代外國文學，2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