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奇異的插曲》中女主人公尼娜和《欲望號街車》中女主人公布蘭琪均變現出相似的精神問題,本文主要以兩個女主人公的精神歷程為線索,即從各自精神悲劇的開端,到精神反抗以及最后各自的精神迷失與絕望,分析探討兩者悲劇命運諸多異同。尼娜無目標無意義的生存狀態表現出現代人的精神迷失;而《欲望號街車》中以斯坦利為代表的現代社會中野蠻殘忍的勢力無情地蹂躪了以布蘭琪為代表的溫柔優雅的弱者,表現出現代工業物質世界對精神世界的毀滅性影響。
關鍵詞:精神迷失;精神絕望;對比分析
一、概要
《奇異的插曲》(以下簡稱《奇》)(1927)和《欲望號街車》以下簡稱《街車》)(1947)分別為尤金·奧尼爾和田納西·威廉斯的普利策獲獎作品。《奇》講述了尼娜從少女到中年的人生歷程。尼娜在失去戀人戈登后,故事主要圍繞尼娜與幾個不同類型的男人間錯綜復雜糾纏不清的關系展開。劇末,中年的尼娜歷經滄桑仿似未老先衰,又重新回到父親般的查理·馬斯登身邊,哀嘆道“我們的人生僅僅是上帝父親驚人手筆之中的奇異而陰郁的插曲罷了!”[1](P380)。尼娜苦苦追尋精神支柱而無果的無奈使她迷失在現實這一段“奇異的插曲”中。尼娜在現實世界中無目標的追尋與無意義的生存狀態折射出現代人的精神迷失與無望。《街車》無疑是威廉斯諸多作品中的扛鼎之作,女主人公布蘭琪是典型的南方淑女,戀人艾倫自殺,特別是家庭敗落以后,逐漸墮落腐化,漸漸失去在家鄉的一切,不得不投靠妹妹斯黛拉。然而妹夫斯坦利所代表的工業世界中的粗野、放肆、追求肉欲和物質主義顯然與布蘭琪的、敏感、保守、矯作格格不入,最后斯坦利對布蘭琪的強奸行為不僅代表物質力量的霸權,表現出現代社會中野蠻殘忍的勢力無情地蹂躪溫柔優雅的弱者,更表現出現代工業物質世界對精神世界的毀滅性影響。
奧尼爾與田納西在著重描寫人物的心理世界和精神沖突上是極為相似的。美國現代戲劇之父尤金·奧尼爾對戲劇有著嚴肅的追求,希望它能承載更多的人文思考,“他感興趣的始終是人的精神世界,人的欲望,動機和追求。”[2](P75)《奇》正是一部反應人物內心世界的心理劇。它不是直接寫社會狀況本身,而是通過對人物精神世界的透析,來反映二十世紀初物質世界的發展給人的精神帶來的創傷。田納西·威廉斯是美國戲劇的標志性人物,備受爭議的傳奇天才。田納西不直接寫社會生活中的“暴風驟雨”[3](P273),即重大的社會問題,而是集中寫生活中的“涓涓細流”[3](P273),即著重探討人物的心理以及精神上的變化與沖突。而正是由于《奇》和《街車》都沒有直接描寫當時典型的社會問題,這才讓作品超越時代的局限性,跨越時空,對每個時代的人都有啟示意義。《奇》和《街車》中女主人公的悲劇命運有著諸多異同,本文主要側重表現兩者精神悲劇的相似性并以此來分析探討作品中所體現的現代社會的精神狀況即精神迷失絕望甚至精神無出路的慘境。
二、缺席的戀人---悲劇的開端
《奇》和《街車》有著相似的悲劇開端,即各自戀人的缺失。《奇》中尼娜的戈登雖然從未出現在舞臺上,但卻是尼娜隨后一系列瘋狂行為背后的原因,是尼娜悲劇命運的開端。戈登·肖從故事開端就是缺場的,至始至終也沒有出現在舞臺中,但戈登對尼娜來說是理想的化身,自從戈登墜機戰死疆場,尼娜的精神世界便崩潰了。“那個早晨戈登的死訊傳來時—她的臉色猶如煙灰—美麗消逝了—沒有哪張臉龐承受得住極度的悲傷。”[1](P184)尼娜失去戈登之后,便在精神世界中迷失了,失去了自我的價值感和自尊,從此追求的不再是真正的愛情,而是情欲。她為沒有在與戈登分離的夜晚讓戈登占有自己而后悔懊惱不已,她自我蔑視到“我依然是戈登傻乎乎的處女!而戈登現在是泥土灰燼了!”[1](P195)她堅信“我必須為我怯懦地背叛戈登而付出代價”[1](P194)。
同樣地,《街車》中缺席的戀人艾倫對布蘭琪的悲劇性影響更加隱蔽但同樣深刻。不像《奇》中,戈登的逝失對尼娜的影響在開篇便得以濃墨重彩的闡述,《街車》中布蘭琪出場時已步入中年,導致她墮落的原因也似乎更加紛擾繁雜——少女時期的丈夫艾倫不堪揭露而突然自殺的行為,“美夢莊園”的分崩離析直至全部丟失的囧境,目睹情人相繼離世直至孤苦伶仃的慘境。作品通過舞臺人物的挖掘和講述,插敘、象征等手法,對布蘭琪的身世和經歷進行追溯和探究,她悲劇的源頭也逐步浮出水面。我們發現盡管“美夢莊園”的丟失對布蘭琪的影響不可忽視,可并不是布蘭琪墮落的最初的原因。因為布蘭琪的墮落明顯早于貝拉里夫的衰敗。在她自己的講述中,她提到:“離開貝拉里夫不遠,在我們失去貝拉里夫之前,有座訓練新兵的兵營。星期六的晚上,小伙子們就會進城去買醉——回營的路上他們會搖搖晃晃地闖到我們家草坪上喊——‘布蘭琪!布蘭琪!’——耳聾的老太太竟然一點都不起疑。不過有時候我就會溜出去,答應他們的召喚……”[4](P177)。她還講述道:“沒錯,我是跟陌生人有過很多次親密的關系。那是在艾倫——死后,跟陌生人纏綿悱惻對我而言是唯一能將我空洞的心填滿的途徑……”[4](P177)。由此可見,布蘭琪的墮落早于莊園的敗落,始于艾倫的自殺。艾倫,在布蘭琪心中完美無暇,是崇高的偶像,然而因為同性戀之嫌經受不住布蘭琪的指責而飲彈自盡。從艾倫自殺,布蘭琪的精神世界已然崩塌,不僅如此,她還不斷的受著良心的拷問和無盡的悔恨,走向人生的不歸路。
三、回歸與毀滅——精神追尋的歸宿
尼娜和布蘭琪在丟失了各自理想戀人之后,心理和精神上均遭受沉重打擊,均表現出相似的輕浮和離經叛道,也都通過縱欲來贖罪,最終一個回歸原點,一個被送到精神病院,都未找到精神出路,精神追尋最終幻滅了,都是悲劇的結局。作為一個嚴肅的戲劇作家,奧尼爾的作品忠于現實,反映現實。《奇》從一個側面間接地反映了戰后美國的現實。劇中尼娜便是處于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美國擬人化了的形象。“戈登·肖象征著青年一代的希望,而尼娜失去了戈登,便失去了對未來的希望,正如她的國家。”[5](P140)戈登對尼娜而言是完美的化身,象征著充滿青春和希望的未來。自從戈登戰死疆場,尼娜便如同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迷惘的一代”一樣,對未來的生活失去了信心和希望,理想幻滅,精神迷茫。失去戈登的尼娜,如同戰后的美國,都表現出輕浮和離經叛道。她“獻身”給那些跟戈登一樣的士兵,以彌補自己對戈登的歉疚,然后這種縱欲,與其說是用來贖罪的方式,不如說是輕浮、毫無目的和意義的用來填補空虛的消遣,并沒有緩解她的苦痛,令她獲得精神上的解脫。于是精神上遭受毀滅性打擊的尼娜試圖從查理·馬斯登,埃德蒙·達雷爾,薩姆·埃文斯,戈登·埃文斯這一系列男性角色身上需求精神依托。查理·馬斯登是尼娜的父親里茲教授的至交好友,他們都代表著過去的文化價值觀,即“十九世紀所推崇的一切:對于基督教中傳統父權的崇拜,對于責任的崇尚,對于昔日的道德和智慧,以及文學、藝術、歷史、哲學的推崇等等”。[2](P156)隨著里茲教授的去世,過去的精神信仰也一一消逝。隨之出現的是代表二十世界美國商業精神的薩姆·埃文斯和崇尚科學的埃德蒙·達雷爾。薩姆從事的是廣告業如火如荼的發展是戰后美國商業發展的縮影,達雷爾所代表的科學在于薩姆所代表的商業的較量中,也敗下陣來。劇末,達雷爾幾乎失去一切:尼娜是薩姆的,兒子也是薩姆的,甚至他傾盡心血的生物學研究也被薩姆多控制。 因而說,她最終的失敗是社會壞境陷入病態的結果,跟人體內部病態所造成的結果是很相似的。”[3](P145)
同樣,《街車》中缺席的戀人艾倫也象征著天真無邪的理想。布蘭琪是日趨沒落南方貴族后裔,有著較高的文化修養,舉止文雅,纖弱敏感。艾倫自殺之前,布蘭琪深愛著艾倫,在她心中艾倫完美無暇,是崇高的偶像,如妹妹斯黛拉所說:“可她年輕,非常年輕的時候,她嫁給了一個寫詩的男孩……他長得真是絕世無雙。我想布蘭琪不單單是愛他,她簡直連他踩過的地面都膜拜不已!她那么崇拜他,覺得他實在是完美得不像是個凡人。艾倫是完美理想的化身,象征著布蘭琪少女時代的未來的憧憬和希望。失去艾倫使得布蘭琪精神希望遭到幻滅,“美夢莊園”的分崩離析更是令布蘭琪深陷囧境。這一系列悲痛的丟失--昔日的理想,祖上的家業,家中的親人,象征著南方社會在現代工業的昌盛發展下的所遭受的承重打擊。這一系列打擊也使得布蘭琪失去常態,借酒澆愁,過得近乎娼妓的生活來填補心靈的空虛。在失去家鄉的一切之后,布蘭琪只得來投奔妹妹這一最后的救命稻草。無奈,布蘭琪的高雅寧靜的精神至上主義卻與妹夫斯坦利的破壞性的物質至上主義格格不入,他們所代表的矛盾和沖突是貫穿在《街車》故事發展的全過程,使故事一步步走向高潮。斯坦利從故事開端就毫不掩飾對布蘭琪行為矯揉造作,弄虛作假的厭惡,他更揭穿布蘭琪的過去,毀滅了布蘭琪的愛慕者米琪欲跟布蘭琪成婚的打算,這也是布蘭琪最后的退路。最后斯坦利又強奸了她,徹底擊垮了布蘭琪精神上的反抗。而威廉斯在這里安排的強奸情節不能被簡單地理解為斯坦利對布蘭琪的個人暴行,而更應該被視為一個社會行為,“它象征著在那個殘暴的社會里強者能夠任意欺凌,蹂躪弱者的殘酷現實”[3](P272)。正如威廉斯本人所說“該劇的意義在于現代化社會里野蠻、殘忍的勢力強奸了那些溫柔敏感的人。”
五、結論
《奇》與《街車》均有美國著名作家的代表作品,它們內涵豐富,主題多重被賦予了數不盡的解讀可能。雖然它們寫作的年代不同,反應的社會現實有所差異,但卻存在驚人的相似之處,主要體現在二者都在探索一個相同的問題——物質世界里精神生活的出路。雖然兩者在處理和回答這個問題上有各自的做法,但從尼娜的精神迷失到布蘭琪的精神絕望,我們可以看出這兩部戲劇都體現出了現代物質世界對精神世界的毀滅性影響。尼娜的輾轉于幾個男人之間,最終又回到原點,她否定了現實生活,認為這是一段她無法明白的插曲,她無目標無意義的生存探尋表現出現代人的精神迷失;布蘭琪對舊日恬雅生活的幻想,她的故作優雅,矯揉造作與現實生活格格不入,在與斯坦利的矛盾沖突中也毫無勝算,最終又遭受斯坦利的強奸,精神上的反抗被完全擊垮。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任何精神依托的布蘭琪最終被作為精神病患者被送進精神病醫院表現了現代社會里精神幻滅沒有出路的慘境。
參考文獻:
[1] 尤金·奧尼爾.奧尼爾劇作選[M].歐陽基等,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
[2] 汪義群.奧尼爾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3] 郭繼德.美國戲劇史[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1
[4] 田納西·威廉斯.欲望號街車[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5] Michael Manheim,ed. The Cambridge to Eugene O’Neill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