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夾雜著傷感的美是川端康成在作品中呈現的獨特世界,而伴隨著悲哀的丑是張愛玲在作品中展現的奇異人生。川端康成向世人展示出了日本獨特的審美心理。張愛玲則在一片人情世故的世界探索出了另一種世事洞明般的悲涼。本文主要采用平行研究的方法,從兩位作家藝術世界的類似性入手,深入發掘他們在審美追求上的共通性、差異性并探究二者在更深層次上的發展性——紅玫瑰與白玫瑰的遭遇正是對于駒子和葉子為何如此結局的無聲勝有聲的回答。
關鍵詞:川端康成;張愛玲;共通;發展
夾雜著傷感的美是川端康成在作品中呈現的獨特世界,而伴隨著悲哀的丑是張愛玲在作品中展現的奇異人生。魯迅先生的悲劇定義——把美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川端康成與張愛玲在這一點上是共通的,他們都在追逐像煙花一樣絢爛綻放的短促之美,對愛情故事的描寫也有情節與手法上的相似之處。川端康成以作品中的“物哀”之美展現了自己對日本傳統文化的繼承,落腳點還是美的,這種“悲美”讓我們對現實仍然懷有希望。然而不同的是,張愛玲在某些層面上卻走出了截然不同的道路——紅得令人焦躁、白得讓人虛空。在此將二者并提,意在尋找能夠揭開川端康成與張愛玲作品深度意蘊的一條新路。
深入淺出紅白境,俗艷空虛冷熱心
滲透于作品中的色彩不僅僅是塑造形象,而且是傳情達意的重要手段。《雪國》中的紅與白,更深地蘊含著包容著愛情的溫暖和生離死別的悲涼。在島村眼中,駒子是紅的熱烈代表,葉子則是白的純潔化身。《雪國》中駒子和葉子兩個人物的塑造,是白色與紅色冷與暖、渺遠與真實、憂郁與活潑的對比——駒子對于愛情的執著追求,對生存的堅毅與執著,給島村的世界帶來的是“光和熱”,讓紅色的象征意義和暖色調凸顯得非常直接。葉子在黃昏景色之鏡中朦朧的面龐,神秘得幾近神圣的特質,籠罩在她身上幾近透明的純白,使她與銀裝素裹的雪國融為一體。
川端康成的紅與白重在描寫形象方面,將日本文化傳統對于這兩種色彩的美學認識,結合自己對兩個女性人物的期待與情感意蘊,完美地融入到了《雪國》的創作中來,因此為我們呈現的大多是美景美人以及由此生發出來的“美情”。
相對于川端康成對于色彩感覺的明晰描寫,張愛玲更偏重于內化,她筆下的紅與白則更多地深入挖掘了倫理層面的丑與悲。也許此時我們能夠自然而然聯想起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那句妙語警句——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在張愛玲這部作品中,無論是紅玫瑰還是白玫瑰,都總是有著不能讓人滿足的遺憾和欠缺。
遠觀而不可褻玩,傳統與現代之中庸
即不如離,近不如遠,我們自古有這樣的說法,《雪國》和《紅玫瑰與白玫瑰》同有著“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相似意味,但有所不同的是,在這樣的意味之下,川端康成要的是,通過悲劇以及極致痛苦的時刻來銘記以及葆有永恒的美好,張愛玲則將悲劇與痛苦撕扯,涉及到了無處不在的人性的丑惡。
關于《雪國》,我們可能也會有相似的問題:島村為什么不跟駒子結婚?不妨聯想“飯黏子”與“朱砂痣”的比喻,結婚之后,駒子無疑會成為另一個扮演他妻子角色的人,島村又會重復地被各種新的玫瑰所吸引,愛上像葉子這樣清純可人的白玫瑰,一代新人換舊人,生活就是這樣無情的刀,將一個個鮮活的玫瑰變成蒼老的木棉花。每一位女性都在這樣悲哀的苦海里漂蕩著,玫瑰的美在歲月的消磨中殘酷的消逝,直至美感的最終喪失。
當葉子的美麗身影出現在火海的一刻,讓人產生無限的惋惜和哀傷,銀河的無限與火海的熊熊也昭示著個體生命在命運長河之中的渺小與無奈。島村的眼中,葉子已經通過死亡達到了最美的境界,成為了永恒的純潔。島村是紈绔子弟,但是因為他有著審美之心,他會擔憂美感的最終消逝,當他看到駒子愛他以致痛苦到了如此程度時,隨即感覺到,自己必須要離開雪國了……所以,我們對他沒有厭惡,更多的是和他心有戚戚。
而振保和島村相反,他渴望被社會和親友肯定,在朋友中贏得了“坐懷不亂柳下惠”的名聲。人人都說“振保是有始有終,有條有理的,他整個地是這樣一個最合理想的中國現代人物,縱然他遇到的事不是盡合理想的,給他心問口,口問心,幾下子一調理,也就變得仿佛理想化了,萬物各得其所。”振保要按照社會的要求建立一個眾人稱道的合乎理想的世界,但他是無情的,對倫理與社會傳統的顧忌,使得他毫不猶豫地舍棄了嬌蕊付出的真愛,選擇煙鸝,卻無法忍受傳統的死板與生活的瑣屑,最終變得比以往更放蕩,成為了自己的奴隸。直到有一天,他在電車上巧遇了他生命中的“紅玫瑰”嬌蕊,她已是一種中年人的俗艷了。歲月無情,花開花落,在淚光中,振保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已是一種現實中的幻影。
假一設二看女性,覽古推今審人生
川端康成創作常常把人類最美好的感情都放在女性身上,在女性身上寄寓真、善、美的人格理想。他筆下的女性大多處于社會的底層,或是舞女,或是藝妓,或是女侍者,各自擁有辛酸的身世和不幸的命運,但她們身上卻閃耀著日本婦女傳統美德的光芒。她們在艱難中求生存,對生活有著不懈的追求,并始終保持著自己高潔的人格。她們一個個光彩照人,既是美的寄托,也是人性風華的象征,將女性理想化的審美傾向構成了川端康成最迷人的藝術亮點。
張愛玲以悲憫的筆觸將平凡生活中普通女子的掙扎與悲哀描摹下來,其小說中的女性則常常無法擺脫時代帶給她們的宿命,為著一個人類最原始的愿望,或倚仗金錢,或憑借肉體費盡心機,屈辱而無奈地掙扎著,其結果不論輸贏都充滿了無限的悲涼。她們也不是沒有精神需求,而只是被物質需求沉重地壓在了生命的底層,以致扭曲變形成為世俗生活中的自私、勢利、貪欲和冷漠。生命的瑣屑卑微且易逝的歡喜、命運的無奈與不可理喻,凝聚生成層層疊疊的挫敗感、失落感、荒誕感、蒼涼感,無所不在地籠罩著她的每一個故事和每一個人物,最終淹沒在那個時代里。這是一條與川端康成截然相反的道路,“生命是殘酷的,看到我們縮小又縮小的怯怯的愿望,我總覺得有無限的慘傷。”
白的極致是透明,一張白紙,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所以我們不妨假想,葉子如果嫁給島村之后怎么樣呢?又假如她被島村帶到了東京之后怎么樣呢?那我們不妨先來看看白玫瑰煙鸝——煙鸝出嫁那天,對未來充滿了憧憬:“那天早上她還沒有十分醒過來,迷迷糊糊的已經仿佛在那里梳頭,抬起胳膊,對著鏡子,又一種奇異的努力的感覺,像是裝在玻璃試管里,試著往上頂,頂掉管子上的蓋,等不及地一下子要從現在跳到未來。現在是好的,將來還要好———她把雙臂伸到未來的窗子外,那邊浩浩的風,通過她的頭發”。“現在是好的,將來還要好”是孟煙鸝的心聲,她在即將當新娘的時刻對未來感到的是一種沒有內容的壓力,一種空白的喜悅感。川端康成以島村的口吻敘述故事,自不可能出現這樣心理內化的語句來細致描繪葉子心中打算,但是葉子脫口而出的“一個女人總會有辦法的”足以體現出對于未來的期待。
兩位多姿純清的女子在命運的逆流中漸漸遠去,猶如夜空中燃放的煙花展現出耀眼的光輝后慘淡消逝……島村帶著雪國的美好與純潔離開了這個地方。假如島村留下,振保所經歷的人生也許就是那之后的生活吧,留下的,也只是復歸平淡生活中的雞毛蒜皮與電車偶遇,只是玫瑰凋謝的感傷與物是人非的悲涼。
這兩位文壇巨匠最終都達到了對于女性的結局都復歸于 “悲”——川端康成是“悲美”,他讓我們看到有雪國仙境以及美好女性的存在,張愛玲則把我們打回現實,他告訴我們,美好只不過停留在想象之中,生活中的瑣屑平淡才是無法擺脫的永恒,在男權社會里,女性永遠做不了情感游戲的主宰者。
參考文獻:
[1][日]川端康成 著、葉渭渠 譯:《雪國、伊豆舞女》 日本文學名著日漢對照系列叢書 吉林:吉林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2]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見《張愛玲典藏全集》,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版。
[3][日]川端康成 著、葉渭渠 譯:《川端康成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版。
[4][日]川端康成 著、葉渭渠 譯:《我和美麗的日本》,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版。
作者簡介:張聰,女,上海外國語大學2011級文學碩士,主要從事法語文學比較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