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釵頭鳳》看漢詞英譯的“隱”與“秀”

摘 要：劉勰提出的“隱秀”論對我國古典詩詞理論發(fā)展有著深遠的影響。筆者以陸游《釵頭鳳》的漢詞英譯為例，從原文與譯文中的“秀”與“隱”角度出發(fā)，對譯詩進行批評與賞析。

關鍵詞：漢詞英譯；“隱”；“秀”

一、“隱秀”論

著名學者劉勰提出的“隱秀論”對詩歌翻譯提供了全新的視角，從美學風格的角度提供了一個更為公平的平臺。“隱秀”的概念，出自劉勰《文心雕龍·隱秀》篇。所謂“隱”，即對詩歌思想或情感的深度要求，強調“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所謂“秀”，即對詩歌亮度或色彩要求，強調“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

二、《釵頭鳳》中原詞與譯詞的“隱”與“秀”

下面筆者將通過賞析陸游的《釵頭鳳》的兩種英譯版本，分析兩位譯者對《釵頭鳳》中“秀”詞“秀”句和其所蘊含“隱”情“隱”意的理解和處理。

原詞：

釵頭鳳 陸游

紅酥手，黃騰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80字）

譯文1：

Chaitoufeng

What soft， ruddy hands with a beauty of line，

As they pour for me exquisite vintage wine！

All over town are signs and colors of spring； Willows along the walls form a festooned string.

The dowager lorded o’er our married life；

She killed our happiness as husband and wife.

Since we parted， a good many years have passed.

But equally long did profound sorrow last.

Wrong！ Wrong！ Wrong！ Is the course I’ve let run.

As heretofore unaltered， spring remain.

Only we have turned thinner but in vain.

A drenched handkerchief， With red stains， bespeaks—Profuse tears， running with rouge down the cheeks，

Our married life was closed by a force supreme，

As peach flowers， into petals， left in a stream.

Though for me， our vow of love for e’er still hold，

How could I write you love-letters as of old？

No！ No！ No！ Such things cannot be done！

（徐忠杰譯，148詞）

譯文二：

The Garden of Shen

Tune： “Phoenix Hairpin”

Pink hands so fine，

Gold-branded wine，

Spring paints the willows green palace walls can’t confine.

East wind unfair，

Happy times rare.

In my heart sad thoughts throng；

We’ve severed for years long.

Wrong， wrong， wrong！

Spring is as green，

In vain she’s lean，

Her kerchief soaked with tears and red with stains unclean.

Peach blossoms fall

Near deserted hall.

Our oath is still there. Lo！

No word to her can go.

No， no， no！

（許淵沖譯，74詞）

《釵頭鳳》是由宋代著名詞人陸游所作，陸游年輕時與表妹唐婉結婚，二人相親相愛，伉儷情深，后遭陸母反對，被迫離異。十幾年后，二人在沈園偶遇，陸游觸景生情，悵然感傷，在園壁上題寫了這首飽含血淚的詞。全篇通過離異和重逢的敘寫，表達了對前妻的深切愛戀，反映了封建社會婚姻不自由，愛情遭摧殘的悲劇。

（一）原詞之“秀”與譯詞之“秀”

“秀”的“獨拔”和“卓越”就是“秀”的彰顯，原詞的“秀”美風格要求譯詞也必須體現(xiàn)出來。

1、色彩之“秀”

這首詞呈現(xiàn)給讀者一副色彩明麗的畫面。僅是上闋中“紅酥手，黃騰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中的“紅”、“黃”、“春色”就為讀者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

“紅酥手”描繪的是唐婉為作者倒酒時細致紅潤的雙手，在漢語中“紅”不僅指紅色，還有“紅顏”“紅粉”“美人”的意義。徐忠杰將“紅酥手”譯成“What soft， ruddy hands with a beauty of line”，用“soft，ruddy”來形容手的質地——不僅“柔軟”而且“紅潤”，從視覺與觸覺上充分帶動了目標語讀者，通過顏色生動形象地傳遞了人物的特征。許淵沖將“紅酥手”譯為“Pink hands so fine”，選用“pink”一詞來描繪“紅”。詞典pink的解釋是：of a pale red color “粉紅色的”“淡紅色的”。這個詞很自然地讓人想起描寫女人美麗的詩句，如“人面桃花相映紅”，略施粉黛的美麗形象便躍然紙上。兩位譯者均準確了抓住了作者想要表現(xiàn)出的顏色，譯者充分利用這些顏色詞的“秀”再現(xiàn)了原詞的畫面感。

“滿城春色宮墻柳”這一句隱含了無限的“綠”意，雖無一綠字，卻讓人感到一片綠意盎然。徐譯為“All over town are signs and colors of spring： Willows along the walls form a festooned string.”，譯者將春意闌珊的氛圍渲染出來了。許翻譯為“Spring paints the willows green/palace walls can’t confine.”用了兩個詞“paints”和“confine”描繪出了春天的顏色和活力，譯者選用“spring”做主語，“paint”作謂語，化靜為動，以譯詞之“秀”再現(xiàn)了原詞之“秀”。使譯文與原詞一樣簡潔卻靈動，也渲染出原詞生機勃勃的樣子。

2、節(jié)奏之“秀”

音節(jié)的停頓是節(jié)奏的基本要素。原詞作者通過精致的音節(jié)和韻位安排，單雙音節(jié)錯落，韻位錯落，使詞呈現(xiàn)出一種錯落靈動、婉轉流利的節(jié)奏之“秀”。許譯中用詞簡單，采用簡單的音節(jié)，長短句交錯，而徐譯中每行包含了過多音節(jié)，節(jié)奏上失去了原文的短促感。

韻腳是節(jié)奏的第二個基本要素。原詞兩闕的押運形式為aaabcdee，極富韻律感和節(jié)奏感，尾韻ou，iu，uo，u和o 交替出現(xiàn)，深沉厚重，強烈渲染了詞人的“一懷愁緒”。許先生譯文上下兩闕的押韻形式都aaabbccc，十分簡練、工整，與原詞音美風格相似；徐先生譯文的押韻形式上闋是 aaabbccd，下闋aabccdde，對仗不是很整齊，吟讀起來樂感稍差。

（二）原詞之“隱”與譯詞之“隱”

從理論上說，“隱”與“秀”是兩個性質不同的概念，而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二者又往往是合而為一的——“隱”伏“秀”下，“隱”與“秀”合為一體。

1、情感之“隱”

原詞的字里行間都透露著作者的情感，不僅在色彩中，而且在節(jié)奏中都“隱”藏著作者怨恨愁苦而難以言狀的凄楚之情。

下闋中“春依舊，人空瘦”雖無色彩詞直接出現(xiàn)，卻仍處處閃現(xiàn)著色彩。只是因為愛人的離去，這些色彩似已是暮春時花落人倦的凝滯之色了，作者的情感也在這隱含的色彩中進一步得到升華。徐忠杰譯為“As heretofore unaltered， spring remain. Only we have turned thinner but in vain.”。許淵沖譯為“Spring is as green， in vain she’s lean，” 兩位譯者均“in vain”譯“空”， 透出作者幾許哀怨，幾許茫然，幾許無奈，將原詞情感之“隱”表達到恰當好處。相比之下，許淵沖還譯出了原詞“隱”在其中的顏色，“green”一詞與上闕中筆者前面提到的“滿城春色宮墻柳”中隱含的“綠”意相互照應，更加凸顯出作者悲嘆春色依舊，人事已非的殘酷現(xiàn)實。

2、意象之“隱”

“隱”似“珠玉潛水，而瀾表方圓”，“秀”則“波起辭間”。

“東風惡，歡情薄”一句中“東風”一詞在中國文化中東風多為褒義，如“送盡東風過楚城”，但是，原詞中東風是一種隱喻，暗指中國封建禮教，具體地說指父母之命，而并非僅指春風。在徐譯中，“東風惡，歡情薄”一句被譯為：“The dowager lorded o’er our married life；She killed our happiness as husband and wife.”我們可以從譯文中看出，作者的不滿之情躍然紙上，譯者在其后一句明確道出這種強烈控訴之情，而且目標明確地對準陸游的母親。事實陸游斷然不敢為兒女之情出此悖逆之詞。而許淵沖在這里譯為“East wind unfair”，相比之下更為含蓄，但是這對目的語讀者在理解上造成了困擾，“east wind”怎么能夠對他們甜蜜的愛情生活造成“不公平？

徐忠杰認為“紅浥”指的是被淚水濡濕的胭脂，將“淚痕紅浥鮫綃透”譯為“A drenched handkerchief， With red stains， bespeaks——Profuse tears， running with rouge down the cheeks”， 而許淵沖則巧妙地避免了解釋到底“紅浥”為何物的問題，將之譯為“Her kerchief soaked with tears， And red with stains unclean”，既表現(xiàn)了“紅”這一意象，又避免了過度解釋造成這種“紅”的原因，有“隱”有“秀”，有所譯有所不譯，巧妙地再現(xiàn)了原文的模糊曖昧的語言。

三、結語

《文心雕龍》的“隱秀論”引入漢詩英譯批評，為漢詩英譯批評提供了美學研究的新視角。原詩“重旨”和“復意”之“隱”美以及“獨拔”和“卓絕”之“秀”美在譯文里能否得到再現(xiàn)是檢驗譯詩忠實性的重要標準。筆者從“隱秀論”的角度分析《釵頭鳳》的兩篇譯文，了解到“隱”與“秀”并非各自獨立，“隱”“秀”交織，有時難以分開。總的來說，許先生譯文既傳遞了原詞的美學意蘊，也沒有遮蔽原詞意象的神韻；徐忠杰先生是在對不了解故事背景的目的語讀者進行解釋性翻譯。兩位譯者各有千秋，都值得我們學習。

參考文獻：

[1]魏家海，漢詩英譯風格的“隱”與“秀”[J]，天津外國語學院報，2010年9月

[2]孟東紅，文學翻譯的隱秀觀[J]，外語研究，2007

[3]王福省，千古情怨《釵頭鳳》[J]，大語文論壇

[4]吳天慧，意美、音美、形美——陸游《釵頭鳳》英譯賞析，武漢船舶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09年第1期

[5]李長利，“三美論”觀照下詩歌翻譯實現(xiàn)的藝術效果[J]，周口師范學院學報，2010年1月

[6]許淵沖，中詩英韻探勝[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