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在語法隱喻理論框架下,分析了網(wǎng)絡新聞標題中新型被字結構形成的原因、實現(xiàn)手段以及對社會的影響,分析表明及物系統(tǒng)的等級差異性是非典型成員進入“被”范疇的原因,語法化是其重要的實現(xiàn)手段,這類組合言簡意深,帶有陌生化的語用效果和豐富的語義色彩,推動了語言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
關鍵詞:新型被字結構;語法隱喻;名物化
0.引言
新媒體大背景使得一些流行用語迅速竄紅網(wǎng)絡,并以驚人的速度被復制和類推,隨著“被自殺”“被就業(yè)”等新型被字結構的的廣泛使用,我們已高呼“被”時代的來臨,最近進入這一結構的新成員便是“被高鐵”,在新聞標題中出現(xiàn)頻率極高。目前正是中國高鐵建設的高峰時期,高速鐵路全長已達6552公里,登上了世界第一的寶座,然而安全問題及隱患卻也觸目驚心,隨著高鐵的開通、部分區(qū)間現(xiàn)有鐵道線的棄用,市民陷入了被迫付出比以前多三倍的價錢乘坐高鐵的困境。發(fā)展本身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速度不能超出市民的心理和經(jīng)濟承受能力,小小的一個“被”字耐人尋味,發(fā)人深思,體現(xiàn)了中國普通市民自嘲式的幽默以及對公平正義的呼吁。這些看似不符合語言學邏輯的新型被字結構究竟是怎樣形成的,又會對社會發(fā)展產生怎樣的影響,本文試從語法隱喻角度進行分析。
1. 語法隱喻
韓禮德(M.A.K. Halliday)是功能語法學派繼弗斯(Firth)之后的又一重要代表人物,1925年生于英格蘭約克郡里茲,青年時期在英國倫敦大學主修中國語言文學。1947至1949年來我國北京大學深造,導師羅常培先生;1949至1950年轉入嶺南大學攻讀現(xiàn)代漢語,導師為王力先生。回英后,在劍橋大學弗思教授指導下攻讀博士學位。1955年完成了對用我國14世紀北方官話譯述的《元朝秘史》一書的語言學分析,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畢業(yè)后,先后在劍橋大學和愛丁堡大學任教,1987年退休,專心從卅研究著述,開創(chuàng)了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派,其代表著作是《功能語法導論》(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一書。
語法隱喻(Grammatical Metaphor)這一術語最早由韓禮德(Halliday, 1985,1994:342)在《功能語法導論》一書中提出,語法隱喻的實質是意義的“非一致式”(incongruency)的表達,或者說是從“一致式”到“非一致式”的轉換過程,是尋求同一意義的不同語言形式之間的關系,即從同一所指出發(fā)到不同能指, 是自上而下的過程。語法隱喻與認知語言學的范疇理論關系密切,“一致式”相當于范疇中的“原型”的最佳代表, 是無標記成員,居于范疇的中心地位;而同一意義的多個“非一致式”(或隱喻式)可理解為該范疇中的標記性成員,處于范疇的邊緣地帶。從一致式到非一致式的轉化也是漸進變化的連續(xù)統(tǒng),名物化是語法隱喻唯一的最有效的實現(xiàn)手段。
2.新型被字結構形成之因——及物性等級差異
通過對新華網(wǎng)新聞標題126處新型被字結構的抽樣調查,根據(jù)XX詞性,各類新型被字結構所占比例排序如下:
被+VP(動詞或動詞短語) >被+NP(名詞或名詞短語) > 被+A(形容詞) >被+Adv(副詞)
69% 21% 8% 0.79%
新型被字結構“被XX”中,XX突破了傳統(tǒng)典型被字結構后續(xù)二價及物動詞的局限,擴展到了不及物動詞、名詞甚至是形容詞、副詞。這里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是,非二價及物動詞為何能進入被字結構?根據(jù)范曉(2006)的研究,〔+多價性〕和〔+動結性〕的語義特征是“被”范疇的核心成分,二價及物動詞則是這一類典型的動詞,而“被XX”中的XX或者不具有〔+多價性〕,如“被生病” /“被落榜”/ “被漲價”/“被實習”/“被作弊”中XX均為一價動詞;或者不具有〔+動結性〕,如“被潮男” /“被低碳” / “被丁克/ 被“山寨”/ “被犀利”中XX為名語或形容詞,這顯然與傳統(tǒng)的語法結構相背,應該如何解釋?
系統(tǒng)功能語法將語言劃分為三大元功能,也稱純理功能: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分別由及物系統(tǒng)、語氣系統(tǒng)和語篇系統(tǒng)來實現(xiàn)。概念功能指的是語言對人們在現(xiàn)實世界(包括內心世界)中的各種經(jīng)歷的表達同,其及物系統(tǒng)內部是具有等級差異變化的連續(xù)體,各概念之間并非邊界明晰、非此及彼,而是邊界模糊、相互交叉,任何一個范疇都是一些特征的相交,具在這些特征最多的成員就是范疇內的典型成員,處于中心地位,而具有這些特征最少的成員則是范疇內的非典型成員,處于邊緣地帶,從典型到非典型呈現(xiàn)漸進的、過度式變化的連續(xù)統(tǒng)。
根據(jù)Hopper Thompson (1980:252)對及物性參數(shù)的分類,可作如下比較:
非一致式“被XX”中“XX”及物性等級(注:“虛”代表虛擬,非現(xiàn)實)(見表1)
進入“被XX”中XX的及物性等級可排列如下:
被+Vt ---------“被+Vi”----------“被+N”----------“被+A” --------“被+Adv.”
(一致式/ 典型) → (非一致式/ 非典型)
(注:Vt為及物動詞,Vi為不及物動詞,N為名詞,A為形容詞,Adv為副詞)
根據(jù)這十項及物性參數(shù),二價及物動詞(如:批評)是及物范疇內的典型成員,同時擁有這十項語義特征;一價不及物動詞及物性等級次之,主語與動作之間并非直接的、現(xiàn)實的施受關系(如“被生病” /“被落榜”/ “被漲價”/“被實習”/“被作弊”),而是間接的、虛擬關系,人們強加賦予某人“就業(yè)”這一行為屬性,在這一虛擬環(huán)境下,一價動詞暫時喪失了其固有屬性〔+一價性〕,并臨時性地獲得了新的語義特征〔+二價性〕,從而進入了新型被字結構中,并形成了新的語義語用色彩。
對于進入新型被字結構的名詞、形容詞或副詞而言,其及物性等級呈遞減趨勢,它他均不具有動詞的一些特性,如動作性、完成性、瞬時性、自主性,分別屬于類型屬性強加型(“被低碳”)和狀態(tài)屬性強加型(“被犀利”), 在“被犀利”中,“犀利”一詞喪失了原有的〔+一價性〕特征,并臨時獲得了“被”范疇的〔+多價性〕特征,實際語義為:人們外在強加地賦予某人“犀利”的屬性,而事實并非如此。這一類新型被字結構中XX共同的語義特征為〔+否定性〕和〔-現(xiàn)實性〕,“被XX”的認定具有人為性、隨意性和主觀性,與客觀事實相反。
因此,傳統(tǒng)的被字結構中XX及物性等級最高,是“被”范疇中的典型成員,是具有〔+多價性〕和〔+動結性〕二價及物動詞,屬于語法隱喻中的“一致式”,只表達最基本的被動或不如意;新型被字結構中的XX及物性等級較低,只是臨時性地獲得〔+多價性〕或〔+動結性〕而進入了這一范疇,是“被”范疇內的非典型成員,處于邊緣地帶,屬于語法隱喻的“非一致式”,或者也稱“隱喻式”,除了表達最基本的被動義之外,還有許多附加的語義色彩。從歷時角度看,“被XX”的形成經(jīng)歷了一個非范疇化的階段,劉正光(2006:61-62) “在一定的條件下范疇成員逐漸失去范疇中典型特征的過程。范疇成員在非范疇化后至進入新的范疇之前,處于一種不穩(wěn)定的中間狀態(tài)。這類中間范疇喪失了原有范疇的某些典型特征,同時也可能獲得新范疇的某些特征。”正是因為及特性等級差異系統(tǒng)的存在,才使非典型二價及物動詞進入“被”范疇成為可能。
3.新型被字結構實現(xiàn)之手段——名物化
在抽樣調查的126處新型被字結構中,按不同句法功能等級排列如下:
謂語(56%)>賓語(15%)>定語(13%)>主語(10%)>補語(6%)>狀語(2%)
新型被字結構較傳統(tǒng)被字結構的句法功能得到了充分擴展,不僅能充當謂語,還能擔任主語、賓語、定語、補語、狀語,“被XX”有名物化發(fā)展的傾向。韓禮德認為名物化(nominalization)是語法隱喻最有效的實現(xiàn)手段, “過程”(Process)向“實體”(Entity)轉化的過程中其功能等級也發(fā)生了降級,由原來小句中的功能成分轉換為名詞詞組中的事物,名物化不僅是詞匯層面上的轉化,更強調語法、功能層面上的轉換與實現(xiàn)關系。
名物化的語言表達方式在新聞、科技等語篇中運用最為廣泛,新聞語篇尤為如此,這與新聞簡短精練、言簡意賅、含蓄隱晦的特點密切相關。隱喻式“被XX”的表達較一致式簡短精練、寓意豐富,這也體現(xiàn)了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即用最小的語言形式表達最大的語義內容。隱喻式“被XX”表達簡潔、語義負載量大、語用色彩豐富,這正符合新聞標題的特點,如“被落榜”:并非考生成績不理想而未考上大學,而是由于當?shù)卣修k失職所至(未將考生信息錄入電腦),表達出話者反諷之情。語言形式的發(fā)展總是滯后于語義的演變,新語義的產生促使了新詞的產生,正是由于內容與語言表達式之間的空缺,人們借鑒了“被”字結構,運用非范疇化的認知方式,使“就業(yè)”等詞臨時性地具有了及物動詞的功能,產生了“被就業(yè)”、“被落榜”等一系列新詞。
漢語中新型被字結構的出現(xiàn)也是一定程度上受到西方語言影響歐化的結果。漢語中的許多后綴如“—化”、“—性”便是很好的例子,“—化”、“—性”源于英語中的后綴“-(i)fy”“-nism”,英語是以介詞和名詞為中心的語言,重形合與抽象,體現(xiàn)靜態(tài)之美;漢語則是以動詞為中心的語言,重意合與具象,體現(xiàn)動態(tài)之美。漢語缺乏形態(tài)變化,缺少抽象表達手段,這在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語言的發(fā)展,但正如洪堡特(Humboldt)在《論人類語言結構的差異及其對人類精神發(fā)展的影響》一書中說到,任何語言都反映了該民族獨特的“世界觀”,任何情況下一種語言對人來說都不可能形成絕對的桎梏,每種語言都具有接受一切事物并將之付諸于表達的靈活性。漢語通過借鑒英語中的后綴這一抽象化的造詞手段,將具體的詞義抽象化、將復雜的表達簡單化,通過合理類推形成了批量造詞的方式。新型被字結構也如這些后綴一樣受到西方語言的影響而產生,“被”成為構詞手段并逐漸泛化,與陳述對象關系越來越緊密,逐漸凝固為漢語詞綴,賦予漢語抽象化之手段,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及陌生化程度的降低,“被XX”將可能會凝結為一個詞并進入漢語詞庫。
名物化體現(xiàn)了人類的思維方式,其結果必然伴隨著語言的主觀化。名物化是語法化的一種形式,與之相對的是動詞化(verbalization),根據(jù)Traugott的研究,語法化不僅表現(xiàn)為實詞虛化,也表現(xiàn)為主觀意義的增強,客觀意義的減弱。傳統(tǒng)被字結構表客觀事實的被動意義在新型被字結構中不斷減弱和虛化,表主觀的不如意卻不斷增強,而且還增加了話語者的否定、諷刺、無奈等主觀情感。韓禮德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認為,語言除具有表達講話者的親身經(jīng)歷和內心活動的功能外,還具有表達講話者的身份、地位、態(tài)度、動機和對他事物的推斷等功能,語言的這一功能稱作“人際功能”。根據(jù)語法隱喻情態(tài)指向的分類,網(wǎng)絡新型被字結構應屬于客觀隱性的隱喻式表達,說話者對事件的主觀的且往往是否定性的看法和評價,臨時性地、隱含地賦予被談論對象。如“犀利哥”一詞的網(wǎng)絡走紅,與人們獵奇心理及故意炒作密不可分,人們真正關注犀利哥的原因其實只是出于人們對乞丐身份的刻板印象和他本人潮流造型之間的巨大反差。“被犀利”隱藏了人們在潛意識中對這種差異的諷刺,以及對所謂潮流文化的諷刺;又如“被講課”隱含地反映出參加培訓的老師及廣大網(wǎng)民對培訓機構虛假廣告宣傳的不滿、怨憤,具有幽默諷刺的語用效果;“被虧損”表明了廣大購房者對強勢群體的開發(fā)商的質疑及幽默的諷刺。
4.新型被字結構的社會影響——語言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
新型被字結構的使用反映了人們語言使用上創(chuàng)新求異的意識,同時也推動了語言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德國著名語言學家洪堡特的經(jīng)典論述“語言絕不是產品,而是一種創(chuàng)造活動”告訴我們語言的價值及生命力完全依賴于語言使用者的再創(chuàng)造。從某種意義上說,求新的心理也是一種逆反,厭倦陳詞濫調,厭倦陳舊的說教,不滿傳統(tǒng)或老規(guī)矩的束縛,這使得一些老套的詞語在使用中受到擯棄。對于好新者來說,創(chuàng)新不易,便轉向采用別人新創(chuàng)的成分,究其原因一方面表現(xiàn)為對某些新的語言成分的偏好,另一方面,作為社會群體中的一員,會有一種怕落伍的心理,尤其是隨著現(xiàn)代網(wǎng)絡的飛速發(fā)展,一些時新的詞語常常流行很快,趨時心理使一些流行詞語的使用大起大落,迅速更替。
新型被字結構的創(chuàng)新使用促使了人們話語權意識的覺醒。語言不僅是交流溝通的工具,更是語言社團言論的武器,在社會中,由于經(jīng)濟文化以及政治上的差異,各語言社團的關系是不平等的,此不平等關系對詞語發(fā)展產生著巨大影響。作為“被××”的主語,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弱勢的一方,都是自身的權利遭到了強勢侵犯的一方,“被時代”來臨的根源是公民的權利得不到應有的保護,“被”顯然是一種主體表達,表現(xiàn)出公眾對個體權利的無奈訴求,道破他們在強權面前的委屈與無奈,喚起廣大民眾的同情與支持,也希望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
語言創(chuàng)新與語言規(guī)范是一對矛盾統(tǒng)一體,我們對新興語言現(xiàn)象應采取積極的、包容的、辯證的態(tài)度。創(chuàng)新是語言發(fā)展的內在源動力,是不以任何個人意志為轉移的,是語言社團集體作用的結果;語言規(guī)范則是使語言成為有效交流溝通工具的必要手段,是人為的、主觀的、外在的強制性手段。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曾說過“存在即合理”,任何語言創(chuàng)新形式的出現(xiàn)也必然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語言工作者面對新興的、看似不符合正常語法邏輯的語言現(xiàn)象時,既不能采取形式主義語言學的一貫做法,一概否定,事實證明歷史上很多曾受到語言學家激烈批評的語言表達形式不僅沒有從歷史舞臺上退出,反而保留下來并被人們廣泛使用,如“打掃衛(wèi)生”、“貴賓所到之處都受到熱烈歡迎”等等;也不能全盤肯定,大加鼓勵和推崇,應該對現(xiàn)有的語料作出合理科學的描寫和分析,對未來的發(fā)展作出合理的預測,對人們的言論作出合理的引導。
5.結語
首先,新型被字結構中XX及物性呈等級變化,是非典型的“被”范疇成員,在虛擬非現(xiàn)實的語境下才臨時性獲得典型的語義特征〔+多價性〕或〔+動結性〕,從而進入該范疇。
其次,名物化是新型被字結構形成的重要有效手段,伴隨而來的是語言的主觀化,新型被字結構以最簡約的形式傳遞著最豐富的語義內涵。
新型被字結構促進了語言不斷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為語言發(fā)展注入了新鮮活力,其積極意義值得肯定,我們應以寬容的、開放的、辯證的眼光來看待這一新興語言現(xiàn)象。
參考文獻:
[1]Halliday, M.A.K. 1985,1994.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M]. London: Edward Arnold.
[2]Hopper,P. S. Thompson. 1980. Transitivity in grammar and discourse [J].Language 56: 251-299
[3]范文芳 2001,語法隱喻理論研究[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4]胡壯麟,朱永生,張德錄1988,系統(tǒng)功能語法概論[M], 湖南:湖南教育出版社。
[5]劉正光.2006.語言非范疇化—語言范疇化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6]范曉 2006. 被字句謂語動詞的語義特征[J] 長江學術,第2期,79-89頁。
[7]曾柱, 袁衛(wèi)華 2010. 試析“被”的另類組合現(xiàn)象[J]長江學術 第2期,172-179頁。
作者簡介:何大吉 (1979-) ,女,四川省彭山縣人,西南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工程英語系,講師,四川大學博士,研究方向:大學英語教學,對外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