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書法技法中“澀”的提出與演變

“澀”在書法創作中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用筆技法，也是書法品評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美學標準。“澀”筆這個概念從東漢提出至今，有無數的書法家窮理盡性 ，在理論上做出了多種解讀，在技法上也進行了多樣化的表現。現在，我們就來了解“澀”這個概念在書法史上的提出及演變過程。

“澀”，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釋為：“澀，不滑也”。 [1]《辭海》對澀進行了如下的解釋：“①不滑潤。②象吃白礬時舌頭麻木干燥的感覺。③文字生澀難讀。④語言遲鈍。⑤道路阻滯。”[2]可見，從文字的角度來講，粗糙的、遲緩的、凝重的就是“澀”。

據現有文獻分析，最早在書法領域引入“澀”這個語詞的人是東漢蔡邕。“澀”這個概念提出之始，就與速度、力量聯系密切。與“澀”相搭配有表速度的語詞，如與“疾”組成“疾澀”、“遲”組成“遲澀”。“澀”又與力量結合緊密，與“艱”組成“艱澀”，與“重”組成“澀重”。蔡邕在《九勢》中說：“疾勢，出于啄磔之中，又在豎筆緊趯之內。澀勢，在于緊駃戰行之法。”[3]對于蔡邕的這段書論，不同的研究者在解讀中存在一定的差異，其關鍵就集中在“駃”字上。“駃”有兩種讀音，對應兩種義項：其一，許慎《說文解字》將“快”釋為“喜也”。段玉裁注曰“引申之意為疾速，俗字作‘駃’”，可見“駃”（音kuaì）同“快”[4]。其二，《說文解字》將“駃”（音jué）釋為“馬父騾子也”。與“駃”者兩個義項相對應，亦可對“戰”字有兩種解釋方法：其一，“戰”同“顫”，有抖動的意思。其二，“戰”許慎《說文解字》釋為：“斗也” [5]即戰斗。將這兩個語詞的意思綜合起來，對蔡邕的話可做兩種解釋：其一，在快速（駃同快）的行筆中，略微的顫抖（戰同顫），以避免快速行筆引起的點畫浮滑。其二，崔樹強先生在《中國書法的疾澀之道》一文中解釋如下：

“如（良騾）戰斗的行動，即不是無阻礙地直行，而是審慎地用力，節節推進，節節頓挫，甚至有時還要退卻一下，再推進。”[6]

這兩種解讀中，第一種解讀側重于書寫的速度，認為“澀”產生與快速的用筆。第二種解讀認為“澀”不單純是速度，更包含有生命的意志和態度。這兩種解讀有共通之處，反映的都是通過用筆的速度，產生激昂、奮進的筆勢，最終形成“澀”的書寫效果。

在古代書論中，與“澀”聯系密切的主要有兩個語詞：“疾”、“遲”。“疾”，《說文解字》訓為：“病也”。段玉裁注曰：

“析言之則病為疾加，渾言之，則疾亦病也。按經傳多訓為急也、速也，此引申之義。矢能傷人，矢之去甚速，故從矢會意。”[7]

“疾”引申義為“急也，速也”。“遲”，《說文解字》釋為：“遲，徐行也。”[8]“疾”與“遲”這兩個語詞在語義上屬于對比關系。

蔡邕將“疾勢”與“澀勢”并列，同為九勢之一。其女蔡琰對他的理論作了補充：

“書有二法，一曰疾，二曰澀。得疾、澀二法，書妙盡矣。”[9]

在蔡琰的敘述中，“疾”、“澀”成為書法中最為重要的兩種方法。在傳為王羲之的書論《記白云先生書訣》中，有這樣一句話“力圓則潤，勢疾則澀”[10]則把“疾”與“澀”聯系到一起，構成因果關系。

與“疾澀”相對應，也有許多書家提出“遲澀”。唐太宗在《筆法訣》中談到了自己的觀點：“為畫必勒，貴澀而遲。”[11]畫指橫畫，永字八法中將橫畫稱為“勒”，勒之意為“絡其頭而銜其口，可控制也，引申為抑勒之意。”[12]勒馬不可太急，以此論書，屬于“澀”的聯想義。也就是說，唐太宗認為緩而徐即是構成“澀”的要素。

“疾”、“遲”，同作為修飾成分與澀結合，兩者既相互區別，又緊密聯系。表現為：其一，作為書寫速度，疾與遲相反。不過，兩者必定要統一于“澀”。書寫中過快則浮滑，過慢則滯塞。所以，必須用 “澀”來調和二者。張懷瓘在《論用筆十法》中說到：“遲筆法在于疾，疾筆法在于遲，逆入倒出，取勢加攻，診候調停，便宜寂靜。” [13]十分準確的論述了“疾”與“遲”的辯證關系。其二，作為書寫中的筆勢，“疾”與“遲”兩者相通。劉熙載論書中曾說：“行筆不論遲速，期于備法……澀非遲也，疾非速也。以遲速為疾澀而能疾澀者，無之！”[14]劉熙載明確的指出，澀并不是簡單的筆速快慢，而是通過完備技法是實現的筆勢。作為筆勢，疾與遲是相互包容，相反相成的。

“澀”這個語詞在古代書論中一直受到較高的關注，對歷代書家們的臨摹與創作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在經典作品中形成了豐富多姿的“澀”筆效果。今天的學書者要重視這個概念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發展與演變，揚長避短、去粗取精，不斷提高自己的理論與技法水平。

注釋：

[1]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2]夏征農主編《辭海》，上海辭書出版社

[3]蔡邕《九勢》見崔爾平《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

[4]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5]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6]崔樹強《中國書法的疾澀之道》，《藝術百家》

[7]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7]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8]馮武《書法正傳》見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

[9]王羲之《記白云先生書訣》見崔爾平《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

[10]李世民《筆法訣》見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

[11]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12]張懷瓘《論用筆十法》見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上海書畫出版社

[13]劉熙載《藝概·書概》，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