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的“隆禮重法”：儒法互補之政治倫理模式分析

摘 要：荀子的由”隆禮重法“到”隆一而治“，以其內在君權至上、專制集權的觀念，實現了由周公至韓非的譜系承傳。也開啟了援儒入法、儒法互補的文化政治模式。

關鍵詞：禮治；法治；專制；等級

作為先秦儒家思想之集大成者，荀子在政治理論上的建構，上承周公“尊尊親親”、孔子之禮本主義，孟子之民本主義，下啟韓非子之唯法主義。作為由儒及法（或曰援儒入法）的承襲下達者，荀子在其政治思想話語中表述了從“隆禮重法”到“隆一而治”的建構努力，不變的是基于等級尊卑價值觀念的唯君主義思想。

荀子的“隆禮重法”思想是基于其人性本惡觀念。人生而有惡，如不加以后天的規避和教化，便會轉入歧途走向墮落，終致天下大亂。于是荀子開出的救治良方便是隆禮重法。荀子的“隆禮”思想十分明顯地承襲了孔子的禮本觀念。有關“隆禮”，荀子表達為：

故尚賢使能，等貴賤，分親疏、序長幼，此先王之道也。故尚賢使能，則主尊下安；貴賤有等，則令行而不流；親疏有分，則施行而不悖；長幼有序，則事業捷成而有所休。故仁者，仁此者也；義者，分此者也；節者，死生此者也；忠者，惇慎此者也；兼此而能之，備矣。

——《荀子·君子》

尊賢敬長，貴賤有序，仁義忠節，便是荀子所隆之禮的具體內涵。如此，社會結構便會呈現出有序狀態，即天下大治。其“重法”思想則表述為：

聽政之大分：以善至者待之以禮，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兩者分別則賢不肖不雜，是非不亂。—— 《荀子·王制》

刑稱罪，則治；不稱罪，則亂。—— 《荀子·正論》

在荀子看來天下之政，便是由禮及法。禮治之教化使人遵守倫理綱常，使人心向善。如有人越此禮治，則以刑而罰之。“隆禮”加“重法”，就會達到荀子心目中三代隆盛之治世。然而荀子接下來又表達其困惑，進而將“隆禮重法”延伸至“隆一而治”：

故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 《荀子·王制》

在荀子的思想中，無論是禮還是法都不是萬能的，唯有出現圣君，才能克服“禮”與“法”的局限。

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

—— 《荀子·君道》

彼王者不然，仁眇天下，義眇天下，威眇天下。仁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親也。義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貴也。威眇天下，故天下莫敢敵也。以不敵之威，輔服人之道，故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是知王道者也。知此三具者，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強而強矣。

—— 《荀子·王制》

荀子不相信禮法，進而推崇絕對的君權。其弟子韓非的帝王術則源于此。

君者、國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亂。自古及今，未有二隆爭重，而能長久者。—— 《荀子·致士》

荀子的“隆禮重法”最終走向“隆一而治”的絕對君權。君王凌駕于禮和法之上，而結果便是君主獨裁。韓非繼承并將這一理論用于秦國，最終秦統一天下，結束了自由多元圖景，

天子無妻，告人無匹也。四海之內無客禮，告無適也。足能行，待相者然后進；口能言，待官人然后詔。不視而見，不聽而聰，不言而信，不慮而知，不動而功，告至備也。天子也者，勢至重，形至佚，心至愈；志無所詘，形無所勞，尊無上矣。《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之謂也。——《荀子·君子》

荀子描述了其理想中君王的形象，也表達了其理想中真正的天下大治。基于君權主義的君王崇拜思想，是其人治理念的外在表現。從孔子的禮本主義，到孟子的民本主義，再到荀子的君本主義，理念承續和話語延伸都可歸源到商周之交的歷史文化之大變革。

王國維在《殷周制度論》中明確表達為“中國政治與文化之變革，莫劇于殷周之際。”“故自五帝以來，政治文物所自出之都邑，皆在東方，惟周獨崛起西土。” 這一劇烈變革在于姬氏家族征伐殷商戰爭結束了華夏上古原始樸素的自由文化模式，建立了一個亙古未有大一統中央集權政體，以及與此相匹配的意識形態話語體系。專制集權和尊卑等級價值觀念，是周制最大特色。“自殷以前，天子諸侯君臣之分未定也。”“周之制度典禮乃道德之器械，而尊尊，親親，賢賢，男女有別四者之結體也”“納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團體。周公制作之本意，實在于此。” 可見，周公建制打造了一個倫理化的集權國家，道德政治化，政治倫理化，此即孔子、孟子、荀子向往和試圖恢復的“道德理想國”、“民本烏托邦”，“君本大一統”，其間的承續有極大的邏輯必然性。由周公到荀子，不變的是渴望專制集權，其隱秘結構是君權崇拜。君權、人治、集權互相依托互為底襯。人生而不平等、不自由是其價值支點。專制集權與自由多元、君權與人權、等級與平等、卑微與尊嚴等二元對立的價值立場糾纏于其深層結構。從周公的“尊尊親親”到孔子的“君臣父子”，到孟子的民本王道思想，到荀子的“隆一而治”，直至韓非“帝王術”，這一譜系的話語建構終于轉向人性的反面。韓非子的《八說》：

母不能以愛存家，君安能以愛持國？明主者，通于富強則可以得欲矣。故謹于聽治，富強之法也。明其法禁，察其謀計。法明則內無變亂之患，計得則外無死虜之禍。故存國者，非仁義也。

援儒入法，儒法互補構成的文化政治模式使歷史就這樣在陰柔與暴虐中反復無魂地游蕩。而當我們向上追溯，則發現荀子在此中則充當了承上啟下的話語角色。也許只有恢復本然的人文立場，歷史才會得以解蔽而走向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