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暢：“80后”公主的新希望

在三十年前一起創立希望集團的劉氏四兄弟中，劉永好是分家之后最為外界所熟知的一個，身為新希望集團董事長的他堪稱中國改革開放后第一代企業家的“明星”。如今，排行老小的劉永好已年屆62歲，在這一代企業家集體面臨著交班抉擇的時刻，他邁出了最具象征意義的一步。

2013年5月22日，在新希望集團旗下的核心企業新希望六和股份有限公司（SZ 000876，下稱“新希望”）新一屆董事會第一次會議上，劉永好正式卸任董事長一職，由其女兒劉暢接任。盡管生于1980年的劉暢已經33歲，不再是個小孩子，并且在集團內部經多年歷練，但此消息甫一傳出，仍引來各界爭議。

一位熟知新希望集團內部情況及劉氏家族的人士認為，外界的評論充滿了不靠譜的猜測，實際上，劉永好夫婦對女兒采取的并非中國傳統的壓迫式教育，其相互尊重的家庭氛圍使父女倆有充足的時間為交接班做準備，“2012年是劉暢飛躍成長的一年，走到今年應該是水到渠成”。其實，在2011年11月，新希望完成對山東六合集團的并購整合后，劉暢就第一次進入了公司董事會，為今天接任董事長埋下了伏筆。

卸任的劉永好仍保留董事的身份，他向外界表示：“本來我連董事都不打算擔任的，但是其他董事和股東都希望我繼續留在董事會，繼續為企業服務。”5月22日的董事會開完后，劉永好跟女兒說，以后的董事會工作自己不再管了，就由她一手操持。這一刻，劉暢真切體會到肩上的擔子和責任，一下子感覺自己真正長大了，再沒有任何退路。

要接下一家2012年營收達700多億元的大型家族企業的管理重任，這位善良感性、喜歡文學藝術并有相當造詣的女子，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成長最快的一年

劉暢最終贏得父親的信賴，與2012年新希望經歷的兩件大事有密切關系。

2012年6月30日，新希望集團在成都舉辦了成立30周年慶典，晚會以“感恩，有你有我有希望”為主題。很多年沒有聚齊的劉永好五兄妹共同亮相，還有300余名國內知名企業家到場。

父親劉永好當然是主角，但更引人注目的人是女兒劉暢。她和母親李巍一起忙著迎接每一位進場的嘉賓，優雅、干練又不失活潑，站在她們身邊穿著黑色T恤的男孩則是劉永好千禧之年出生的幼子。大堂一旁的屏幕上則滾動播出著央視《對話》欄目一年前對這對父女的采訪，主持人陳偉鴻說：“我們關注民營企業如何長青，家族企業如何傳承……”當時坐在父親旁邊的劉暢，還稍顯稚嫩。

晚上8點，慶典晚會開場，屏幕上跳出“總導演：劉暢”的大字，劉暢走向舞臺中心，以主持人的身份微笑致辭。而父親劉永好坐在觀眾席第一排，正舉著相機對著她，旁邊則是整個家族的全體成員。

慶典晚會由劉暢全程負責組織策劃，劉永好直到最后一次彩排才來看節目。希望集團作為中國第一代民營企業的代表，一舉一動與四川省的政界、商界生態圈密切相關，慶典活動需要平衡各方關系。據了解，劉暢并沒有像很多企業那樣大量邀請現任政府高官出席，而是將當年幫助過她父親的、退休多年的老干部當作座上賓，更為低調務實。“其他企業做類似慶典，可能員工累得半死，但感覺不到快樂，而我現場感受到處處體現了以人為本，充滿感恩！”參加了這次慶典的太美集團總裁陳婷向《新商務周刊》如此評價。

劉永好對這場晚會的效果十分滿意，不停地贊美女兒的策劃和執行能力。陳婷也認為，劉暢是個協調和管理能力很強的人，這跟她的基因和家族成長環境有關，“形式上有很多創新，表現出了一家民營企業三十年來的成長歷程，可圈可點，很有思想。”

如果說組織策劃一場慶典晚會與真實的企業經營尚有距離，2012年末的一場危機則將嚴峻的考驗擺在了劉暢的面前。12月18日，央視播出《揭秘“速生雞”》專題報道，涉及到新希望全資子公司山東六合集團的下屬企業。由于事關食品安全這一全社會關注的重大問題，應對稍有不慎，將可能對公司造成致命打擊。

事件曝光后，劉暢迅速主導了一場危機公關活動。她沒有選擇不停地自我辯護、欲蓋彌彰，而是主動找到媒體等各方進行溝通，坦誠地陳述真相，消除恐慌情緒，并提出了切實的整改方案，邀請媒體監督。有多年媒體從業經驗的陳婷分析說：“在劉氏家族的產業中，農業所占比例很高，但是至今沒出過太大的負面新聞。我認為誠實是這個家族重要的品質，到劉暢這里傳承得特別好。她是個真實的女孩，不會裝、不虛偽，以真誠的態度贏得了外界的信任和同情，‘六和事件’很快平息下去。從媒體人的角度看，這次危機公關相當成功，她在處理這件事情上表現出的誠懇是上一代企業家所缺乏的，難能可貴。”

兩件大事，一內一外，劉暢都處理得當，讓劉永好更加放心地做出交班的決定。

精心設計管理架構

雖然劉暢成長飛速，但劉永好并沒有將重擔完全壓在她肩上。為了幫助女兒更好地適應新角色，在新希望的管理架構上，劉永好進行了精心的設計。

從完成對山東六合的并購之后，新希望的一批老臣黃代云、曾勇等開始逐漸淡出公司管理層，而中堅力量王航也與劉暢同時進入董事會。在新一屆董事會選舉產生之前，候選人張效成、黃炳亮請辭，提出不再參加選舉，這兩人都是山東六合的老股東。

董事會和管理層進一步年輕化后，在劉暢成為新一任董事長的同時，新希望的董事會還增設了聯席董事長一職，管理層也增加了CEO的設置，這與之前劉永好時代的“董事長+總裁”搭配明顯不同。

擔任聯席董事長兼CEO的陳春花是一位“空降兵”，目前是華南理工大學的教授，之前并未在新希望有過任職經歷，與公司唯一的聯系是曾在多年前出任過山東六合集團總裁。劉永好稱，聯席董事長是一個創新性的設置。“我今年62歲，劉暢接班可以保證新希望持續快速發展，但是她實踐經驗還有所欠缺，需要鍛煉、需要人幫助。”據稱，新希望已跟陳春花任教的高校達成協議，讓她全職參與公司的運作，也可以在公司帶研究生。

有坊間傳聞稱，由于在公司主營業務上，2011年完成并購的山東六和集團的盈利能力比新希望其他板塊要好，前者的高管與新希望原有的管理團隊之間有分歧。新希望現任總裁陶煦正是在完成并購后加入公司的（取代了前任總裁黃代云），之前已在山東六合集團擔任高管10余年。有人猜測認為，實戰經驗不足的劉暢難以駕馭勞苦功高的陶煦，為了讓權力結構達到平衡，劉永好特意從外部引入陳春花。有消息稱，早在2005年入股山東六和之后，新希望就想邀請在前者內部頗有威望的陳春花擔任重要職位，促進兩家公司的融合，但是陳當時沒有答應。據說，在陳春花和陶煦的分工問題上，劉永好的定位是：陳春花負責引導董事會戰略決策的實施，陶煦則負責日常經營管理。

華彩咨詢集團董事白萬綱表示：“陶煦為人非常和善，具有很好的職業經理人素養，不存在這種（爭權奪利的）問題。”而對于陳春花能夠起到的作用，他分析道：“她作為學者型董事長，是規范的制定者和推進者，這是她擅長的東西，并不會對企業經營進行過多干預。因為她的管理基礎理論比較扎實，這種安排就相當于讓劉暢讀了個企業管理博士。”

他認為，此次交班劉永好是以退為進，劉暢則是以進為進。“劉永好有意識地跳出集團經營事務，把自己的眼界和工作重點放到了企業戰略和新模式的研究上，成為類似于企業戰略架構師的角色。今后父女倆之間會是一種‘博士生導師-博士’、‘企業經營顧問-經營者’這樣的關系。”

交班步步為營

小時候，劉永好曾把劉暢放到“一個離岸不是太遠、但是又踩不著地的地方”，不理會女兒的恐懼，一把將她推下海，自己往前游去，任其在身后哭鬧，“幾次之后，她學會了”。劉永好在一次電視節目中講述了教女兒學游泳的事情。與這種激烈的手法相比，劉永好在安排劉暢接掌家族事業時，則采用了長時間鋪墊的溫和方式。

2011年3月“兩會”期間，劉暢在父親的帶領下第一次公開亮相，被外界認為是確定其接班人身份的序幕。之后她又被安排出任新希望集團團委書記，并和父親一起面對公眾頻頻談論接班問題，令人浮想聯翩。在新希望30周年慶典晚會上，大屏幕上出現的“暢想新希望”的字幕也為種種猜測加了不少料。

劉暢的成長之路正好伴隨著父輩的創業歷程。1994年，“出于安全考慮”她被父母送到紐約讀書，由親戚照顧并接受國際化教育。四年后劉暢堅持回國，在父親建議下進入北大攻讀國際MBA。2002年她進入父親朋友在北京的一家廣告公司，邊工作邊為家族企業做事。兩年后劉暢在這家公司遇到一些不順，決定自己創業，劉永好拿出150萬元為她在成都最繁華的春熙路上開了一家飾品店，后因經營不善倒閉。劉暢終又回到家族企業內部，在各個崗位上接受鍛煉。

據新希望內部人士介紹，劉暢曾參與公司兩大業務板塊的創建：一個是乳業板塊，一個是海外板塊。雖然在規模上還無法跟業內領先的公司相比，但乳業板塊目前已成為新希望增長最快的業務之一。此外，劉暢組建了海外業務中心——新加坡公司，近年來海外業務也增長迅速。

一路走來，劉永好為女兒“定制”了一條最佳的成長路線。不過，雖然近兩年頻頻有意識地將女兒推向臺前，但劉永好從未在公開場合表示一定要女兒接班。“（對劉暢）今后這個擔子可能要交給你，不過你愿意挑這么重的擔子或者少挑一些，我覺得都沒問題，你去做一些你愿意做的事，我最高興。”“其實我從沒刻意要求她一定要去（下工廠），也沒說過她一定要接班，或者一定要做什么事。我說按照她的愛好慢慢來吧，結果慢慢地她熱愛上了這個事業，熱愛上了養豬，我覺得很高興。”他曾在不同的場合做出類似的表達。

據白萬綱分析，每位家族企業家在傳承問題上都是相當理性的，會有多種方案供選擇，最終確定最佳人選。“家族企業的傳承人如果是子女，在資產安全上當然更有保障，而且從事農牧業要求能夠長期深入的經營，還要有承接上一代掌門人較高政治地位的可能性。從這兩方面來看，家族成員接班是不錯的選擇。”

一位企業家二代俱樂部的成員在談到對劉暢的第一印象時，認為她“很干練，一看就是經歷過許多磨礪的”，這正是她這些年來一步步走過的真實寫照。

“劉小暢”和“劉大暢”

劉暢喜歡交朋友，先后加入了不少企業家二代俱樂部。她是中國華商協會中國未來企業俱樂部主席，是太美集團旗下傳承中國俱樂部的創始理事之一，也是接力中國青年精英協會會員，因極具號召力，在圈子里被稱為“暢姐”。

發現美食后，劉暢會隨時在微博上呼朋引伴、“胡吃海喝”；見到木村拓哉激動不已；哭喊“不想起床”只是因為還要刷牙洗臉；閨密結婚時，在旁邊艷羨不已……這樣一個女孩子，很難和董事會上那個身著黃色香奈兒套裙、燙著時髦長發的女董事長聯系在一起，而上述情形正是一年前生活中劉暢最真實的狀態。

“現在喜歡唱王菲的歌，爸媽喜歡鄧麗君的歌，所以我也挺愛唱她的歌。還喜歡尋找好吃的餐廳推薦給好朋友。愛看電影，大片必看，最近看《最愛》，比較喜歡。有什么不同嗎？”這是2011年劉暢在微博上回答網友關于“富人家的‘80后’和普通家庭里的‘80后’有何不同”的問題時給出的答案。

在一些特殊的時間段，劉暢覺得自己特別委屈，除了要面對比平常人更多的壓力外，還要“像小白鼠一樣，無辜地被別人放在那里剖析，貼上這樣那樣的標簽”。她在微博中曾稱呼自己為“劉大暢”，這也是很多年輕人在非正式場合胡亂稱呼自己的一種形式，這個“劉大暢”其實是一個最平常不過，時而任性、時而脆弱，甚至時而有些自卑的小女孩。

相比公司里多年輪崗鍛煉的劉暢，微博中的“劉大暢”只能算是“劉小暢”了。現實中她的“大”體現在身負責任時體現出的承擔和隱忍。一位新進公司的員工第一次走進新希望的飼料廠時，說了一句：“好臭。”一旁的劉暢反問道：“臭嗎？這是魚粉的味道。”多年前劉暢也曾在養豬場發出與這位員工類似的感嘆，但后來她慢慢喜歡走進工廠。劉永好曾說女兒現在比自己去工廠還多，她甚至親口輕嘗飼料。

劉暢當初化名進入新希望工作時，員工并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有些人會在背后隨便議論企業，她就完全當作沒聽到，即便有時情緒會波動，也只是轉身去倒杯咖啡鎮定一下了事，從未因此向爸爸“告狀”，也未動過那些員工。

愛上父親的事業

對于接手規模龐大的家族企業，劉暢不是沒有過微妙的心理波動。2010年5月，她擔任了中國華商協會中國未來企業俱樂部主席，兩天后在一次活動上發言稱：“我在想，其實對于我們第二代企業家來講，我不知道歷史責任和使命是什么。我自己作為企業家第二代來講，要接班還是不接班，真正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還是父母喜歡做的事情，我覺得這在成長過程中一直在摸索。”

陳婷認為劉暢是一個很孝順的女兒，“愛父母勝過愛自己，接班是出于對家族的責任”。劉暢也評價自己“從小就比較聽話、順從”。這樣一個女孩從小在父母的精心愛護和有意栽培下逐漸成長起來，終于堪當大任了。

在2012年末的一個頒獎典禮上，劉暢對獲獎的父親說：“我真心希望爸爸多抽出一點時間過自己的生活，我覺得他這幾年有很多改變，首先越來越熱愛學習了，跟他的娛樂方式結合在一起。他最近跟朋友之間的約會比以前多了，也越來越健康了。”劉永好則表示：“比較高興的是，看到我女兒還有一大批年輕人成長起來了，我相信他們會比我做得更好，因為他們更年輕、更有學歷、更有國際化的能力和水準。我女兒這幾年也特別熱愛公司。”

“一開始不會想走這條路，年紀小的時候覺得時尚美好的東西，跟臟臟的養豬槽和飼料是特別不一樣的概念，是背道而馳的。可是當我漸漸地真正切入工作中，全心全意地和同事們共同成長時，我逐漸愛上了這個事業。”劉暢這樣解釋自己這幾年思想上的變化，“曾經我特別想去做一些時尚行業的工作，但是現在我越來越發現做農村的事業其實就很時尚，如果能把養豬飼料這個行業也能做得時尚，讓以后很多大學畢業生想來農村了，這才是一個真正時尚的念頭，所以我喜歡上了。”

其實不光劉暢，另一位與她境遇相似的企業二代傳承人對《新商務周刊》表示，父輩讓子女接管自己的事業，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期待，他們希望家族企業能在子女手上發揚光大。子女慢慢地也會從中體會到父母的苦心，感覺到肩上越來越重的責任，知道要顧全大局、要分擔辛苦，最終找到個人愛好和事業的最佳結合點。

劉暢最初想進入企業是她就讀北京大學國際MBA那段時間。據媒體報道，劉暢自稱從小喜歡唱歌，為了讓她更外向，劉永好鼓勵她在大庭廣眾下唱歌。后來劉暢萌發了當歌星的想法，但父母表現出很大的反對，“嗤之以鼻、未加理睬”，便放棄了這一想法。或許是覺得自己傷害了女兒，在劉暢供職于廣告公司期間，劉永好又開始鼓勵她撿起小時候的愛好，還特意幫助她尋找優秀的音樂老師，甚至鼓勵她出張唱片。“這個時候，反倒是我覺得MBA不能白讀，要為家里做點事，而不是像小時候那么輕狂想當個歌星了。”劉暢表示。

回到去年新希望的30周年慶典晚會上，壓軸表演的是一支外籍樂隊，主唱用還不熟練的中文唱了一曲又一曲。最后一刻，劉暢登上舞臺，跟他們合唱。雖然話筒不是那么清晰，現場人聲喧鬧，但她的歌聲或許道出了自己的心聲：“我要飛得更高……”

新希望宣布了接班的消息后，很多媒體都想第一時間采訪劉暢，她卻聽從了一位資深媒體人士的建議，盡量少拋頭露面，先做事。畢竟接班只是微小的一步，對劉暢的真正考驗還在后頭。根據2012年年報顯示，新希望總營收達732.38億元，凈利潤17.07億元，如果刨除新希望投資貢獻的凈利潤17.17億元（主要是對民生銀行及民生人壽的投資收益），公司主營業務的盈利狀況不佳。如何帶領新希望獲得新突破，這是決定她能否飛得更高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