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Oh,I see you!”
2011年,在美國白宮的會客大廳里,中國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指著面前的一幅畫對美國總統奧巴馬說。
這幅畫名為《八位美國總統和長城》,高68英寸、寬86英寸(分別約為1.72米、2.18米)的畫面上,是八位登上中國長城的美國總統肖像:從1972年打破中美關系堅冰的尼克松,到笑意盈盈的奧巴馬。油畫的背景則為蜿蜒而過的長城,這通常被當作中國歷史文明的代表。
2011年1月18日至21日期間,胡錦濤出訪美國。就在胡錦濤抵達的當晚,一份由美國白宮精心準備的國禮終于揭開神秘面紗,即呈現在胡錦濤面前的這幅油畫。
雖然事先練習過如何向胡錦濤介紹它,但在幕布揭開之后,奧巴馬還是請出了這幅畫的作者——來自中國廣西的周氏兄弟(周氏山作和周氏大荒),由他們向胡錦濤詳細闡釋這幅畫的含義。
時隔兩年后,坐在記者面前的周氏兄弟講述這件事時,記憶清晰,猶在昨日。在他們身后的墻上,懸掛著一幅風格相似的畫作,同樣簡單粗獷的線條,勾勒的是那次四人合影時的場景。事實上,這也是周氏兄弟為數不多的、有清晰人物形象的作品。他們的朋友、著名詩人北島評價他們的繪畫深受“抽象表現主義的影響”。在整個展覽中心的墻上,大多懸掛著奔跑著的人形符號,張開雙臂,隨性灑脫,帶來幾千年前中國古老壁畫的原始氣息。
黑白為主色調的著裝、又尖又扁的皮鞋、配上花白的頭發和胡須,周氏兄弟二人看起來與之前并無變化,但與五年前國內藝術界對他們普遍陌生相比,這對在美國闖蕩多年的藝術家兄弟正逐漸獲得中國藝術界的廣泛認可。
花山壁畫的撼動
2013年5月25日,周氏兄弟的“中國系列”藝術展在北京1+1藝術中心拉開序幕。在他們看來,這是自己的又一個階段:過往的經歷起起伏伏,異國他鄉的人生漫游之后,像一個圓,懷抱著對中國的特殊情感,又回到了起點。
上一次由這個起點出發還是近三十年前。當時,哥哥周氏山作34歲,弟弟周氏大荒29歲,兩人自1973年學習繪畫以來,經過十余年時間和經歷的打磨之后,正在形成屬于自己的風格。當年2月5日,兩名原本籍籍無名的青年在中國美術館舉辦“花山壁畫藝術展覽”,共展出180幅作品,并在中國主要城市巡展。
那次展覽讓周氏兄弟的作品受到了業內人士的歡迎,著名畫家劉海粟更是用“環瑋博達,開創一代新風”來形容他們。就這樣,兩兄弟給當時的國內畫壇帶來一股帶有原始氣息的周氏畫風。
花山壁畫是考古工作者在廣西壯族聚居區的左江流域各縣發現的巖壁畫,大規模的圖案中,赭紅色的人像和物象經過兩千多年的風雨洗禮依然鮮艷清晰,散發出該地聚居者——壯族人民從古至今蓬勃依舊的生命力。
周氏兄弟最初的人生經歷即是源自于此:他們是壯族人,在廣西南寧的家鄉度過了曲折而豐富的童年。他們出身書香門第,后家境沒落。1973年,在不同農村插隊的兩兄弟闊別多年重逢,反映自身境遇的畫作《浪》成為兩人合作的第一幅作品。但因為與當時的政治和社會環境格格不入,兩人的藝術生涯早期一直在坎坷中艱難前行。
直到1980年,位于家鄉附近綿延400余里的花山壁畫撼動了兄弟二人的內心,兩人乘竹筏順流而下,縱酒放歌,數天時間畫滿幾十個速寫本子。對周氏兄弟來說,長江黃河流域、敦煌、龍門石窟等之后,又回歸到符號性明顯的原始繪畫,風格也逐漸偏離其早期的寫實主義。
這次畫展的成功給周氏兄弟的人生帶來新的轉折,兩個月后兩人收到美國一家畫廊的來信??紤]到當時國內的政治文化環境,為了尋求更為廣闊的事業空間,周氏兄弟在國內聲名乍起時,于1986年遠赴他鄉,來到美國的芝加哥。
周氏兄弟沒想到的是,美國的芝加哥比想象中的還要“寒冷”。
在美國舉辦的前兩場展覽,周氏兄弟的畫一幅都沒賣出去,他們僅有的30美元和隨身攜帶的50幅畫是兩人的全部家當。漫長的幾個月后,畫廊打來電話,他們終于賣掉了第一幅作品,像一場僵持已久的球賽終于進了第一球,令人激動。
之后的局面迅速好轉。短短一年時間里,周氏兄弟連續舉辦五次畫展,作品廣受歡迎。1987年,兩人獲得第69屆“美國現代藝術大展”的金獎,順利得到美國藝術圈的承認。
然而市場總是瞬息萬變。1990年,美國經濟陷入危機,藝術市場崩盤。周氏兄弟合作的畫廊突然倒閉,兩人的生活再次跌入轉折。但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周氏兄弟的作品仍然充滿了生命的熱情。
藝術界的“世界公民”
1994年,德國丹姆斯現代藝術博物館、柏林現代博物館、路德威格現代藝術博物館聯合舉辦周氏兄弟大型藝術巡回展,展出了周氏兄弟的180件作品,在歐洲廣受歡迎。這奠定了周氏兄弟在國際現代藝術領域的重要地位。
當年恰逢美國芝加哥“國際藝術博覽會”15周年,周氏兄弟應邀創作一件大型裝置藝術品。在芝加哥的地標性建筑海軍碼頭上,兩人鋪開總面積達3.6萬平方英尺(約3,300平方米)的巨幅畫布,一周之后完成世界上最大的室外油畫《風·智慧》。
在周氏兄弟廣受國際矚目的畫作中,很難找到他們關于鄉愁的情緒。詩人歐陽江河稱他們為“藝術界的世界公民”,他們自己也認為,周氏兄弟并不代表中國或者美國,而是用各式各樣的藝術品創造出屬于自己的語言。從四五歲學習書法開始,先后經歷國畫、西方現代藝術的熏陶,周氏兄弟的腳步也在邁過中國的大部分土地之后,在更為廣闊的地方飄蕩。他們像隨風游走者,但又能在每一片屬于自己的土地上扎根。
2000年,在瑞士舉辦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是新世紀之初世界領域的第一次重要聚會,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國的250名政治領袖、1,000多名經濟精英和600多位傳媒界人士。論壇的開幕式邀請周氏兄弟現場作畫,面對一幅5米×8米的巨大畫布,“身邊的攝像機像樹林一樣”,兩人仍采取共同繪畫的方式,45分鐘后,一幅肆意揮灑的畫作完成,同世界經濟論壇的主題相同,這幅畫被命名為《新的開端》。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將周氏兄弟在國外的經歷總結為“一個從文化試探到文化征服的過程”,而對于兩人的成功,周氏兄弟則歸功于那把“神秘的鑰匙”。
“走了一圈之后,最后回到原始繪畫,就是人類童年的創造?!敝苁闲值苷f起三十年前,自己在藝術過程當中的頓悟,“這一切的一切正是現代藝術所追求的。就像上帝把一切東西剖開,你必須要懂很多,才能看到好東西?!倍玫竭@把“鑰匙”之后,周氏兄弟就能回到純真的童年時代,信手涂鴉,在藝術的世界里隨意馳騁。
藝術創作之余,周氏兄弟在許多學校擔任客座教授。對學生們來說,周氏兄弟和別的老師不一樣,很少談論繪畫風格或技巧,而是教學生們如何去呈現屬于自己的藝術面貌,尋找自由的世界,他們稱之為“自由神”。
事實上,就連評論界也很難闡述清楚他們作品所呈現的“周氏風格”。周氏兄弟的作品雖然傳遞了東方文化中原始神秘的力量,但周氏兄弟并不認為自己的作品完全源自東方,而是在貫穿了東西方之后,融入兩人三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在兄弟二人和畫布構成的三維空間中,彼此之間所達成的會話。作畫過程中,兩人不斷地進行相互的創造與破壞,最終形成帶有強烈周氏色彩的符號。
對話
Q =新商務周刊
A = 周氏兄弟
周氏兄弟:藝術創作應該是你的心靈日記
你們如何看待藝術家和政治的關系?
我想藝術和政治有許多關聯。但藝術是獨立存在的。因為藝術是永恒的,而政治是會消失的。所以對于藝術家和政治的關系,我們更像是站在一種超然歷史的角度去看待。因為我們可以跟政治有關,但藝術是人性中的自由創造,是獨立存在的,而且西方的國家力量對藝術影響相對很小。所以相較于政治來說,藝術反而更獨立更永恒。政治雖然有強大的影響力,卻不是永恒的。
你們作品最高賣到1,000萬歐元,你們如何處理金錢與藝術的關系?
我想這個可能是一般人的思考范圍,但這不是藝術家思考的問題,藝術家對生活的要求不高,可能在早期的時候會希望有生存的自由,但到后來種種因素使之變得富有、衣食無憂,而富有和不富有之間的精神狀態改變不是太大。
藝術作品變得值錢不是市場運作,而是人們眼光變得接受度更高。因為這實質上是特殊的藝術創作,有它特殊的藝術價值,很難轉化為實質的價值衡量。藝術家太特殊了,他們能做到很多人沒有做到的事情。所以在藝術中,在歷史中占的尺度是這樣的,但這也不是藝術家思考和關注的東西。
老實講,出國前我們對金錢沒什么概念,當時想的都是追求藝術,等到出國后,實際上是沒有多少錢的,更多的還是夢想。我們走過來的道路確實是另一種道路。現在,因為你的作品已經變得很有價值了,這個錢就變得到處都是。
現在國際藝術品市場很熱,你們對此保持著怎樣的態度?
我想這都是由藝術運作的人比如拍賣公司、畫廊等去運作,藝術家自由地在自己的藝術世界中就行了。如果你是個真正的大藝術家的話,是不太會受世俗的干擾和限制的,你的藝術創作應該是你的心靈日記;如果太受外界的影響的話,創造出來的東西里面含有的東西外界是能感受到的,這只能是二流藝術家。
怎么看在國際舞臺上同樣受到歡迎的中國藝術家趙無極等?
我想藝術家都有不同的發展道路。老一輩的藝術家在那個時代是杰出的,比如一些自然抽象的運動、有東方某些氣息的東西,在那個時代就是我們年輕的時候,對這些都是尊崇的,從理論中也吸收不少的東西?,F代藝術家很多都做得不錯,帶有中國風的又有點波普的,都曾引起世界對他們的關注。從一個群體來看,中國當代是出現了一批很好的藝術家;但作為個體來看,如果要拿出一個鼎鼎有名的、能代表這個時代的,中國還需要點時間。不是從一代去看,是從整個人類歷史來看,難度還是很大的,所以中國還需要時間,也需要藝術家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