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吞下去的是餐廚垃圾,吐出來的則是高蛋白含量的生物肥料和飼料——北京嘉博文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嘉博文”)描繪的圖景猶如魔幻大片。從2005年開始,該公司開始利用自己生產出的肥料在北京昌平興壽鎮種植草莓,1,000多棟草莓溫室全部推廣使用了其自主研發的BGB高溫復合微生物菌,創造了在同一塊地上連續八年種植不減產的奇跡。2009年,興壽草莓還獲得了第六屆全國草莓大會一等獎。
“這都有賴于生物技術,在此基礎上我們構建了一條產業鏈,使餐廚垃圾具有了商業價值。”嘉博文CEO于家伊在一次采訪中說。這家主營業務為“微生物飼料和微生物廢料附加物”的公司所指的“產業鏈”,意味著要把“餐桌廢棄物-垃圾處理-有機肥料或有機飼料-果園、養殖場-餐桌食品”這一循環打通。目前,不管是垃圾處理還是有機肥料生產,在業內都有細分市場的佼佼者,但能夠打通整個產業鏈的企業并不多。
成立于2001年的嘉博文一路上獲得了不少贊譽:唯一獲得農業部土壤調理劑肥料登記證的餐廚廢棄物處理企業、北京市農業產業化重點龍頭企業、奧運突出貢獻獎、2012全球清潔技術100強榮譽稱號。今年初,該公司還入選了2013年度福布斯“中國最具潛力非上市公司”百強榜單。嘉博文所具有的優勢也吸引了一些投資者的目光:2007年,高盛集團、康地集團、上海光明食品集團等共同注資1.65億元。2009年,嘉博文又獲得了專注于清潔技術領域的青云創投1,170萬美元投資。
但即便如此,嘉博文的發展依舊面臨重重挑戰。一位研究固體廢物垃圾處理的專家表示,他對于該公司的模式一直存有疑問,搞不清楚其產品究竟是飼料還是肥料,或是腐殖質。而由于建立處理廠的過程中要跟周邊社區居民和政府機關進行反復溝通,嘉博文在全國各地的模式復制也在接受著考驗。
存在爭議的機會
有業內人士總結,我國餐廚垃圾具有“四多一雜一難”,即量多、水多、油多、鹽多、組分復雜、分類困難的特點。由于商業環境復雜,相比起其他國家,在餐廚垃圾處理上很容易出現問題,比如之前曾出現過的“地溝油”、“泔水豬”等食品安全問題都與之相關。
為了逐步解決這些問題,2010年5月,國家相關部門初選了33個城市做餐廚垃圾處理試點,組織開展城市餐廚垃圾資源化利用試點,統籌餐廚垃圾等無害化處理和資源化利用。目前,已有北京、上海、廣州、杭州、深圳、重慶、烏魯木齊、寧波、蘇州等30多個城市頒布了餐廚垃圾的相關管理辦法。北京在這方面領先了一步。在2012年3月1日出臺的《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條例》的基礎上,當年9月又出臺了相應的配套細則,確定了集中和分散相結合的餐廚垃圾處理技術路線,其中針對1,000人以上就餐的機關單位和1,000平方米以上營業面積的餐飲單位給予餐廚垃圾就地處理設備購置和運行補貼。
盡管政策上仍有種種不完善之處,但對于行業內的企業來說,已是很大的鼓勵。位于北京的環境保護組織“自然大學”的成員陳立雯向《新商務周刊》記者介紹,目前處理餐廚垃圾較為主流的方向有兩個:其一是厭氧發酵,過程中會產生沼氣;另一個則是好氧發酵,可以產出肥料或飼料。好氧微生物發酵的技術,即在有氧條件下利用好氧微生物的新陳代謝活動將餐廚垃圾中的有機質分解。與厭氧微生物分解相比,好氧微生物處理的速度更快、降解率高、氣味小。
嘉博文選擇的發展方向是后一種。在該公司建立的處理廠中,剩飯剩菜被倒進密閉的BGB生化處理機中,隨后加入一小袋自己生產的“魔法配方”生物菌劑,8個小時后從生化處理機中出來的物質就變了樣子,像柔軟的木屑一般。
這種像木屑一般的東西就是嘉博文的“產品”。依據該公司的思路,將微生物菌加入到餐廚垃圾等有機廢棄物中,經過高溫好氧發酵,生成的微生物菌落具有很高的能量和營養,可以進一步加工成為生物飼料和生物肥料,應用到生態農業、畜禽和水產養殖業中去。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專家介紹,對于嘉博文所稱的餐廚垃圾處理后用作飼料的做法,業內一直持有保留意見,因為這種飼料在飼喂動物時有可能引發同源性污染。所謂同源性污染,是指某種動物食用其同種類動物的肉、骨、血液等動物組織生產的物源性飼料時(例如豬吃豬肉),潛在的傳染疾病的風險。
目前,在歐盟議會和歐盟執委會第 1774/2002 號條例中規定:“在經過衛生檢查后,任何不適合人類食用的動物源性副產品不應該再進入食物鏈。”作為預防措施,歐盟已全面禁止了餐廚垃圾的飼料化產品重新進入人類食物鏈的可能,而我國對此尚未有明確規定。由于存在爭議,嘉博文處理過后產出的物質基本都用作了肥料,而不是飼料。
嘉博文一直強調希望打通“產業鏈”,在此過程中也遇到了很多其他問題,成員之間差異很大的團隊如何磨合就是其中較為嚴峻的考驗。該公司團隊中不僅有從普通農民轉化來的一線員工,也有做工程設計運營的工程師,還有微生物技術專家,要想讓這些人磨合到協調一致的困難程度可想而知。運營團隊的工程師常常希望成本最低,有細致的年度月度計劃;但農業團隊卻不能接受這種標準化,他們認為農業不像機床加工零件,計劃得太細致也沒有實際的用處。這種矛盾也沒有可以迅速解決的辦法,只能靠時間慢慢磨合。雖然嘉博文在2009年獲得銷售收入近1億元,并首次實現了盈利,但團隊的磨合一直都在進行,而且隨著每一次規模擴大、新的工廠設立,又要開始新的磨合。
饑餓的工廠
環保組織“自然之友”環境研究所的張凱在接受《新商務周刊》記者采訪時說,在餐廚垃圾回收處理的整個流程中,最困難的是回收環節。很多餐廳與垃圾處理廠合作的積極性并不高。一方面,無資質的泔水車從大小餐館回收餐廚垃圾是向后者付費的,但與餐廚垃圾處理廠的合作則是由政府牽頭,餐廳、處理廠、環境站簽訂三方協議,餐廚垃圾直接從餐廳運往處理廠,餐廳雖不用支付處理垃圾的費用,但也少了能從泔水車那里得到的收入。另一方面,一些餐廳雖然與處理廠達成了協議,但為了節約生活垃圾處理費(25元/噸),常常把其他垃圾也混入餐廚垃圾回收桶,給餐廚垃圾處理增加了難度。
北京市政市容委固體廢物管理處長李向東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坦言,目前北京餐廚垃圾管理的現實是:無資質的泔水車滿街跑,正規回收處理企業“吃不飽”。據該委統計,目前北京全市約有6.5萬家餐飲企業,餐廚垃圾日產量約2,000噸,但能夠回收處理的只有約500噸,只占很小的比例。
大量餐廚垃圾不能得到處理,而通過正軌渠道回收處理餐廚垃圾的機構則普遍處于饑餓狀態,遠達不到設計的處理能力。例如嘉博文位于北京市朝陽區高安屯的餐廚垃圾處理廠,其日處理能力為200噸,但是僅靠簽約了朝陽區的十幾家餐廳,根本吃不飽。據統計,在北京像高安屯處理廠一樣處于“饑餓”狀態的餐廚垃圾回收處理機構有9家企業和16個區縣級環境衛生服務中心,日處理能力合計750噸。而在全國范圍主要的餐廚垃圾處理企業還有山東十方、普拉克、青島天人、江蘇潔凈環境等。其中,山東十方承建項目處理能力合計900噸/天,市場份額為11%,處于行業首位。這些企業也普遍面臨“吃不飽”的境地。
除了集中處理外,還有另外的選擇。早在2004年,政府相關部門倡導達到一定規模并具備就地處理條件的餐飲企業可自行建站回收處理自家的餐廚垃圾。當年,在嘉博文的協助下,湘鄂情建立起了自己的餐廚垃圾處理中心。但直到目前,像湘鄂情這樣具有一定業務規模和環保意識的企業并不多。
艱難復制路
正是由于上述種種原因,嘉博文希望能復制高安屯的模式,用自身的努力進行推廣。位于朝陽區高安屯的垃圾處理廠是目前北京市最大的一家。2011年,嘉博文想在北京的西二旗附近再建一個餐廚垃圾處理中心,但遭遇到了當地居民的強烈反對。
當地居民認為,雖然嘉博文是一家發展良好的企業,但并沒有一個經過長時間驗證的大型餐廚垃圾處理站的實際案例,那些所謂的先進技術手段和工藝流程也都處于試驗階段。盡管嘉博文一再強調處理中心的安全性,并保證餐廚垃圾原料在從餐廳到處理中心的過程中封閉運輸,但由于西二旗規劃垃圾站附近周圍1公里內有多個小區、幾萬戶居民,最終嘉博文的新廠未能如期建成。
不只是在北京,嘉博文在各地的復制之路也不平坦。前端的餐廚垃圾收集和建設處理站的環節必須依賴于地方政策的立項支持,于家伊說:“擴張速度比我想象的慢一些,因為政府申請審批程序比較復雜,平均需要一年左右。”
事實上又何止一年。嘉博文最近的一個落地項目位于四川省雙流縣。早在2008年,雙流縣政府就與嘉博文簽訂了特許經營協議書,特許經營期為十年,處理站采用嘉博文自主研發的BGB微生物資源循環技術,可日處理餐廚垃圾200噸。直到今年5月,雙流處理站終于初見規模,最快能在6月投入使用。
雖然困難重重,嘉博文的餐廚垃圾處理工藝和產品還是逐漸在成都、南京、無錫、沈陽、廣州和烏魯木齊等地推廣,高碳肥的年產規模超過20萬噸,在南京現代都市農業以及山東壽光、安丘等地都有應用,推廣規模為幾十萬畝次。
然而,在模式推廣中過多地依賴政策和政府部門,嘉博文在發展的過程中難免被動,很難按照企業的計劃一步步推進。來自環保組織的陳麗雯和張凱不約而同地提到,餐廚垃圾的處理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是一個系統工程,只有社會各個環節都意識到餐廚回收的重要性,才能推動整個產業的發展。對于喜歡強調自身技術優勢的嘉博文來說,其實面臨的真正障礙并不是技術,這也是整個清潔技術領域商業化不可回避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