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尋常之中覓真趣
中國畫有著悠久的發展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內涵,其美學思想深受中國傳統哲學的影響,注重個人情感表達,講究氣韻生動,強調抒情寫意。同時,中國畫由儒道釋哲學中汲取了豐富的美學思想與氣韻內涵。有人說,“人物畫近乎儒教、山水畫近乎佛教、花鳥畫近乎道教”,體現的正是中國畫“道與技的統一,禪與境的統一,以及對人格美、質樸美和虛靜美的追求”。
“近乎道教”的花鳥畫,是對以植物和動物為主要描繪對象的中國繪畫的總稱。上佳的花鳥畫作描繪的不僅是生機靈韻,更體現出一種“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的超逸神髓。而這種“道可道,名可名”的神髓,往往蘊藏在司空見慣、本來隨性的尋常物象中。我平常在花鳥畫創作中,會盡量去關注身邊的事物,偏好以一些日常生活所見的東西為題材,也正是基于此。
在西湖邊長大的我,與現在的中國美院南山路校區隔墻而居。小時候非常頑皮,每到放暑假,不是跳進西湖里游泳就是爬到樹上抓知了,晚上還要和小伙伴偷偷的溜出去摳蛐蛐兒。那時只要找得到家里能裝下蛐蛐的容器都“在劫難逃”:裝鹽的罐子,喝水的杯子,吃飯的碗,全都整齊的藏在自己睡的床下,一到晚上和著蛐蛐的叫聲入睡無比踏實和香甜。平時口袋里若有零花錢,就會攢起來買些花鳥蟲魚自己養,然后悉心照顧并饒有興致的去觀察它們的各種生長過程。兒時那些富有情趣,好玩的樸素生活,養成了比同齡人更喜歡觀察周圍各種事物的習慣,然后慢慢就有了感情,現在畫畫偏愛的一些山水花鳥題材,大概也是在那時播下的種子。
從花鳥畫的發展歷史來看,中國人在自己的童年期就懂得了怎樣去體會自然界的勃勃生機,體會生命的歡樂與痛苦。中國人的民族性格使得我們能以一種欣賞藝術品的方式欣賞自然,懷著對天地萬物的熱愛,津津有味地去描繪它們。像我畫中常表現的小鳥、螞蚱、野花等物,也都是尋常所見,雖然它們不比花圃里的栽培的矜貴,但一樣好看且富有生機,甚至更能引發我的創造力。
美學的大巧,也在“應乎自然”,花鳥之三昧,莫過于尋常本真。我平時所創作的東西就是我在生活中最熟悉的東西,就是我對生活的了解、認識和敏銳的感受。把它們如實地表現出來,拋棄炫技和欲望,就是能引人共鳴的好作品。
二、天真幽淡見自然
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莊子曰:“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 道家欣賞事物與生俱來,不加人為的本然狀態,即事物固有的規律屬性,以自然為美,以悟得自然之道為人生至高追求。這種思想對我的藝術及生活,有著直接而深刻的影響。
“素樸而天下莫與之爭美”、“天真幽淡見自然”,講述的正是“大道至簡,大巧若拙”的最高美學。能夠以獨到的角度,將無名的花花草草躍然紙面,由尋常之中窺見它們的生機與美麗,也算大有其趣,從題材上面來說,我也想走一條自己的路。
在我的作品中,有不少描繪溪流中魚兒漫游嬉戲的場景:一簇水草,幾尾游魚,零星幾塊半露于水面的巖石,造型簡單又不乏生動。看著那空白里的水面,便可覺出無盡清幽的觀想。這等鄉里郊外常見的圖景,教我勾勒出無限的清新逸趣、歡喜愜意,心里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這大概就是“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的境界罷。
“淡”的美學意蘊主要包含三個層面,一是樸素、恬靜、基于個體生命的美;二是超然于物、超然于世、超然于有限時空的美;三是有無相生、虛實相濟、以簡馭繁之美。莊子崇“淡”的思想成為后世“平淡自然”審美趣尚的重要源頭,也是我影響我創作的重要觀點之一。
以花鳥畫而論,“平淡自然”的筆意看似無奇,實則第一不易。這份眼力的修養,不僅來自藝術的習染、學術的鉆營、更來自對于人生世情的閱讀與感悟。童真之美確乎可貴,然而繪畫之藝,一是畫心境,二是畫規道。從美學的角度上來說,很多東西都有其規律,不能全憑好惡,還得了解里面的一些法門,這樣才能達到理想的效果。
水墨畫不是涂鴉,不能所心所欲,簡單涂抹。它是一個相當講究的藝術處理過程。既要有深厚的生活底蘊及豐富的感受力,又要有扎實的美學理論,再加上很好的表現手法及繪畫能力,幾者統一在一起才能成就好的作品,或者說成熟地表現出自己想表達的東西。
除具備相當的硬功夫,好的畫家還一定要有自己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于他人的感受,然后很好地將它表現出來。以赤子之心,聽僧廬之雨,行天真幽淡之筆,似乎才是宗要。
也正因如此,那些墻角路邊、山間田埂上的蟲兒、鳥兒、花兒、草兒才脫穎而出,成為我的作品中不衰的主角。它們全是司空見慣的景物,古往今來也不知被畫了多少次,但每次看見,仍能給我不同的感想與體悟。以我自己常畫的鳥雀來說,不需要多么逼真,但定要給人“活靈活現,精氣十足”之感,有了氣韻,畫才有了生命力。我雖非專攻畫鳥一途,但在此方面亦投入了細致深刻的苦功,反復觀察與練習,極致遷想妙得,方可閉目在眼底,下筆如有神。
在意向造型上,抵達“不似之似”的妙境,才是推開“天真幽淡”之門。
三、虛實相生巧“留白”
中國畫中的“留白”,或者說是“布白”,是要求藝術性與審美性恰到好處的結合才可使畫作達到以虛襯實、虛實相生的尚意境界。清代畫論家華琳在其論著《南宗抉秘》中提到:“白,即是紙素之白。凡山石之陽面處,石坡之平面處,及畫外之水、天空闊處,云物空明處,水足之杳冥處,樹頭之虛靈處,以之作天、作水、作煙斷、作云斷、作道路、作日光、皆是此白。夫此白本筆墨所不及,能令為畫中之白,并非紙素之白,乃為有情,否則畫無生趣矣……亦即畫外之畫也……”。
我的理解,“白”雖然是指畫紙也就是宣紙的質地,但是在繪畫作品中,可以將“白”置于“有形”位置,這樣就可以與畫面中的主題內容相互補充,成為整幅畫面中的有機組成部分。在我的作品中,通常描繪的對象都很簡單,有時候全卷就只有一條魚一只蟲,往往留下大片的空白面積,這些空白之處能夠以最大限度,無形地誘發觀者的想象力,也是我對“大道至簡,大巧若拙”的美學境界的一種追求。
恰如其分地在花鳥繪畫中運用留白,以花鳥筆藝之工巧,照映宇宙造化之大巧,強調順應自然規律的美,才是我們作花鳥畫的真諦。同時,畫家在這種美中達到物我融為一體的境界,使花鳥松竹等自然景物在留白中達到“生而弗有,為而弗恃”的“法自然狀態”。因此生機迥出,性靈飛逸,極盡物態情致。
中國畫對章法的講究充分體現了我國文人對“天人合一”理念的追求。法無定法,在無法的世界里盡情地展現真實的自我,通過對畫面靈活的構建來承載作者的真實情感,遵循心靈的走向,順其自然,在有限的構圖空間內展現無窮的意境之美,這即花鳥畫的審美之趣。
雖做了這么多總結與論述,其實在作畫的過程中,我是十分隨性的。好的作品不在于氣勢宏大,而在于表現的東西能夠讓自己喜,觀者悅,達成一種真正發自內心的共鳴。所以在畫的過程中,我不會太多地拘泥于技法,完全處于一種輕松、自由、沒有羈絆的創作狀態中,只關心能不能把自己內心的東西如實表現出來。很多人會贊我的畫清雅,寧靜,有趣味云云,其實都是我不同時期不同心境的一種反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