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故事《香玉》現被入選中學新課標選修教材《中國小說欣賞》,在教學具體實踐中,筆者發現,配套的教師教學參考資料對《香玉》的解讀流于形式、內容泛泛,沒有深層次的審美關注,而《香玉》故事本身的“香艷”成分極有可能讓讀者走向審美誤區,把極其精美的文學價值置于泥淖之中,讓審美過程普通化、平庸化乃至色情化、庸俗化。
《香玉》是一個香艷而凄美的故事。一個姓黃的書生在嶗山上的下清宮里讀書。一天,黃生看見有倆美女在花叢中若隱若現,一個著紅衣一個著白衣。迷離恍惚中他對白衣美女產生愛慕之心。一首香艷之詩打動女郎,女郎遂以身相酬,歡樂無限!女郎告訴他,自己叫香玉,紅衣的叫絳雪。后來,下清宮里的一株牡丹被挖走,黃生方知香玉是花精。被挪走的牡丹枯萎死去,黃生就作了50首情詩悼念香玉。終于感動花神,讓香玉重生。
香玉復活的孤寂日子里,絳雪就陪黃生讀書。絳雪即耐冬幻化之美女。最終,香玉完全恢復,和黃生過上了夫妻一樣的生活。10年后,黃生死去。他死前說,我死了會變成牡丹花下的一株紅色花芽,長五瓣葉子。果然如他所說。3年后,道士的徒弟把黃生化身的牡丹砍掉,隨后,園里的耐冬和牡丹相繼徇情而死。
情之所至釋放艷詞情語讓故事并非庸俗。
黃生與香玉“遂相狎”意即兩個人嬉戲調情之后,香玉以濃烈的一首艷情詩酬答黃生的求愛詩:“良夜更易盡,朝暾已上窗。愿如梁上燕,棲處自成雙。”其后,不論是黃生與香玉的“同寢,款洽一如從前”還是絳雪說“我被汝家男子糾纏死矣”。不論是黃生欲與絳雪“狎”,還是絳雪抱怨“日日代人作婦”均是情之所至,情到濃時意相隨!
“愛是唇由笑啟,腮因羞紅,是自己摸得到的心的狂跳,對方取得暖的血的坌涌,她讓人產生一種高貴的內心沖動,并最終做成生命劇場最熱烈投入的扮演者。而當其徹入骨髓,真所謂情懷深處,人間哪里還有言語。”(《批評的考究》汪涌豪)所以,三人的言談舉止,情語、欲語,都是“血的坌涌”,是一種“高貴的內心沖動”,這種沖動、這種情感、這種欲望已經徹入骨髓,已非言語可以窮盡。
人的“物化”與物的“人化”讓故事并非庸俗。
《香玉》故事具有一種神奇性,這種神奇性突破了自然,又合乎自然,它表現出一種“靈異之美”。牡丹、山茶樹這些植物能變成美麗的女子,這是物的一種“人化”,人化后勇于追求心心相印的情人,生死不渝,死了可以重生,生了又可以重死。而黃生可以“物化”,他死后物化為無花的五瓣牡丹。這種物化是農業文明時期一種高尚的飛躍,是對世俗的超脫,是至情至性的提升;這是梁祝化蝶的優美傳說,這是莊生化蝶、蝶化莊生的哲學秘境!
于丹在《游園驚夢·靈異之美》中說:“《牡丹亭》之所以至情感人,就在于‘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理念。憑著至情這雙翅膀,生與死在柳、杜二人的眼中不過就是一道可以跨越的門檻,沒有什么了不起,陰陽之界于他們幾乎是不存在的。反過來說,假如沒有了這一番生死離合的話,我們便無從了解至情。”
《香玉》故事中牡丹花“人化”為香玉,山茶樹“人化”為絳雪,黃生本人“物化”為無花牡丹,然后他們生生死死,全是為了演繹這種生死離合的至情。
“生死以之”的付出讓故事并非庸俗。
故事中香玉是為愛而生,因愛而死的女子,她對情愛表現得大膽、濃烈,她是至死不渝崇高愛情的象征。絳雪是一個“冷美人”,她對男女之情表現得慎重、淡泊,然而當物化為牡丹的黃生被道士“斫去”而死后,她為友情“亦死”,她是純潔真摯友情的象征。
黃生是“至情人”和“騷雅士”,他有“才情”,出口成章,做成愛情詩,香玉死后,“作哭花詩五十首”,感天動地;他有“至情”,是個愛花惜木的“情種”。黃生看到美麗的女子就偷看、“暴起”、“追過短墻”,得到香玉后,又“每使邀絳雪來,輒不止,生以為恨”。他在感情上“得隴望蜀”,曾經惋嘆“無福可消雙美”。但是,黃生在與香玉和絳雪的愛情、友情交往中,亦即世俗之人得到花木之美陶冶的隱喻意義中心靈得到凈化,人格得到提升——香玉說:“君乃騷雅士,無妨相見。”“借與風流士,長作幽會。”絳雪說:“妾與君交,以情不以淫。”這些女性樸素的認知、尊崇的至情無不使黃生受到感化,使他化庸俗為高尚,化鄙褻為純潔。黃生最后“拿什么來酬答你?我的愛人”呢,黃生以生命的全部來報答心之所愛,“花以鬼從,而人以魂寄”。林則徐說“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這是英雄的胸懷。而我們觀照黃生、香玉、絳雪這些書生、山野間女人,這些普通人為了愛情、為了友情,拿出生命的全部去愛、去付出,難道不是普通人的“生死以之”的平民胸懷么?
21世紀的今天,隨著人們對親情、愛情、友情不斷提升的質量追求,會對人間感情中“情”的理解賦予新的內涵,但是“至情至性”,追求真情是生命永恒的主題。所以,《香玉》中所體現的思想和審美價值對今天的社會依然具有現實的意義,具有強烈的藝術生命力。
(責任編輯韋淑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