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精神成長之路

摘 要：本文結合魯迅一生理想的選擇、最求理想受挫、重拾舊夢成為民族魂的經歷，展示魯迅的精神成長過程，揭示其稱為“民族魂”的三個原因。

關鍵詞：魯迅；民族魂 理想；夢想；精神成長

引子：

1936年魯迅逝世時送葬民眾高唱：你的筆尖是槍尖，刺透了舊中國的臉，你的聲音是晨鐘，喚醒了奴隸們的迷夢[1]，在近代文學、文化史上他被稱為“民族魂”。1881年魯迅生于浙江紹興沒落舉人之家，18歲去南京求學，四年后考得留學日本資格，22歲出國，七年后回國，走上了民族救亡之路，把一生都奉獻給了民族覺醒、人民自強、國家復興。魯迅并非天生的文學家和革命家，他如何從落魄地主之家的少年成長為催醒民族的猛士的呢？為什么被稱為民族魂呢？此文將用：吶喊·彷徨·民族魂三個篇章來重現他選擇理想、追求理想、踐行理想的過程，進而揭示他的精神成長之路。

吶喊篇：遠大理想的選擇

魯迅的理想選擇始于南京求學階段。那時他接觸了西方醫學，逐漸認識到中醫是騙子，耽誤了父親的病，因此決定學醫。他說：我的夢很美滿，預備卒業回來救治像我父親似的被誤的病人的疾苦，戰爭時候便去當軍醫，一面又促進了國人對于維新的信仰[2]。這是少年魯迅第一次樹立遠大志向，相當于今天的青年人立志考上大學、考上好大學。

魯迅到日本時，日本國力正逐漸強盛，獨霸東亞的野心也日漸膨脹。甲午海戰中殲滅中國北洋水師后，舉國上下都彌漫著一股鄙視中國人的風氣，有日本報紙曾公然宣稱：西洋人視中國人為動物，下等動物，說中國人在生理上已失去做人的資格。魯迅這時去留學，不免受到種種歧視和輕蔑，如在仙臺，醫學考試獲得好成績，就被抄家，翻出藤野先生批過的筆記，被日本同學污蔑說作弊。一方面是日本人輕蔑的目光，一方面祖國多難、留學生同胞卻整天頂著大辮子跳舞享樂，做出種種不成器丑態，熱血青年魯迅在氣憤苦悶中學醫志向漸漸發生了轉變。

1905年日俄戰爭期間，魯迅始終關心著國內戰況。一次課間看幻燈片，其中一群中國人圍觀一個中國人被處死的場景，國人那看殺貓狗似的麻木、對草菅人命事件的無動于衷和冷漠深深地震動了他，他意識到最緊迫的是改變人的精神。青年魯迅的邏輯即簡單又美好：我是通過大量讀書改變自己想法、精神的，別人應該也會像自己一樣改變。那我就介紹、翻譯、寫更多的書，讓大家都覺醒過來！因此1906年25歲的魯迅放棄醫學，回東京學文藝，這一選擇成了終身選擇。

作家路遙說，人年輕時會找到自己的夢想，人一生反復做的是青少年時代決定要做的事[3]，對魯迅來說就是文藝救國，100多年前26歲的魯迅在日本最后三年中，創辦過雜志、寫過論文、翻譯過革命小說、參加了“光復會”，可見盡管年少，青年魯迅還是狂熱地想加入到維新、革命的社會大潮中去，試圖用年青生命的最初吶喊，喚醒民族，再造新人。

然而魯迅實踐最初夢想的結果卻是失敗：辦雜志《新生》——尚未出版就夭折；翻譯小說——僅賣出去40余本，寫文章幾乎沒人看，若非《文化偏至論》等4篇后收入《墳》，今天幾乎不知道他早期寫過什么，根本產生不了影響，更不用說救國了。失敗得很徹底，他后來反省：這才發覺自己并非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英雄。[4]夢想成了幻想，如同一盆涼水澆滅了心中救國的熱火，灰心喪氣的周樹人只好回國，與每個大夢破碎的青年一樣，進入了混合著懷疑與掙扎、希望與失望的彷徨期。

彷徨篇：夢想受挫的煉獄

夢想受挫后， 魯迅回國在浙江做教員，教授生理和化學，仿佛刻意回避著文藝，心情低沉郁悶，曾有1911年的魯迅的照片，30歲的他形銷骨立，看上去至少50歲，顯得格外蒼老。當時他確實煙酒無度，近于自暴自棄，可見痛苦之深。此時，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了，同年紹興光復，一切看上去有了新希望，魯迅又開始無比振奮，心中的熱火再次被點燃。他高興地作了學監，并再次嘗試寫小說，再拾舊夢。1912年欣然接受蔡元培邀請去新立國民政府教育部做公務員，同年抱著建設美好新社會的想法，隨部去了北平，但很快他發現辛亥革命并沒能從根本上改變中國的命運，人還是那些人，照樣麻木、照樣冷漠，不久袁世凱竊國、張勛復辟、各系軍閥混戰，可謂城頭變幻大王旗，社會反而更黑暗了，光明比過去更無望了，于是魯迅又從歡欣鼓舞中陷入了失望。

雪上加霜的是個人婚姻也十分令他痛苦。魯迅1906年奉母命和朱安結婚，這次婚姻有名無實，早年亡父的孝子魯迅說：“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地供養它”。[5]話溫良恭儉讓，不是憤怒而是悲涼——他知道如果離婚，朱安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選擇了默默承受。他說“陪著做一世的犧牲，完結了四千年的舊帳”[6]。4000年的包辦傳統久遠而凄涼，對個人而言人生只有短短幾十年，這混合著絕望、不甘的痛苦變得更難承受。

俗話說一蹶不振，魯迅受三重壓迫：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不順，一下子讓他陷入消沉，從1909年到1917年魯迅在反復的失望與更深的絕望之間起伏、彷徨，人們把這一階段稱為 “沉默的魯迅”階段。從曹聚仁撰寫《魯迅年譜》[7]，可以看到從28到36歲之間的壯年時代，一個以文藝救國而著稱的人，生活居然是這樣的：整理古碑、抄佛經、搜集金石拓片，飲酒抽煙，當公務員，后來他回憶到：用種種法來麻醉自己的靈魂，使我沉入于國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甘心使他們和我的腦一同消滅在泥土里……而我的生命卻居然暗暗的消去了，這也就是我以為的愿望。 [8]這段話表明魯迅深深陷入了自我心靈的煉獄中：他用隨波逐流麻痹自己，忘記痛苦和煩惱，放浪形骸、消磨時日。就這樣到了1917年，魯迅已37歲，這時出現了一個改變他命運的人——《新青年》的編輯之一錢玄同。當時為擴大《新青年》的影響，錢玄同在北京的學者間游說請他們寫文章，當然也包括周氏兄弟。周作人很快就寫了，周樹人卻遲遲不投稿，于是錢玄同經常來作說客。時間長了，1917年夏天就發生慣于是否應該打破鐵屋子的對話，討論的是民族覺醒是否可能：魯迅認為不可能，錢玄同說有希望。正是錢玄同說的一絲希望，讓人到中年的周樹人經不住“新青年”軟膜硬泡，決定重拾舊夢，出山寫文章了，于是一顆巨星橫空出世，中國文壇的面貌為之一新。

1918年5月，首次用“魯迅”作筆名發表《狂人日記》，立刻讓社會震動不已，還改變了文壇群龍無首的局面，白話文運動隨之呈現出百花齊放的姿態。此后他一發不可收拾，連續給進步刊物投稿，并陸續出版《吶喊》《彷徨》等小說雜文集，成了文化界抨擊社會黑暗的先鋒和勇士。

年輕的夢想很難成功，生活的壓力、環境的消磨、心靈在希望和絕望的交叉起伏，內心受折磨彷徨、甚至放棄夢想很正常，但37歲再回頭重拾舊夢，還能實現得那么徹底，這是最令人欽佩的。

民族魂：踐行理想的猛士

魯迅曾說過：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這不僅是文學上的描述，更是他生活的真實寫照。

要改變精神，需要有批判，要批判有力先要真，真誠、真實，敢直面現實，敢說真話。魯迅《野草·立論》中說，富人家生孩子，大言者說會富貴榮華，真言者說會死，只有圓滑者哈哈笑著什么也不說。魯迅無疑是最后一種：他知道大話討人喜歡、圓滑好過日子，但他選擇了說真話。比如在1918年的中國，魯迅敢說：中國的歷史每一個字都可疑，歷史的每一頁都寫著吃人[9]。可以說講真話從他開始正式涉足文壇到生命最后都一以貫之，到晚期他常以日常生活中大小事情作標本，說出真話，揭露社會黑暗。到今天很多人都覺得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很冷酷，蘇雪林甚至說他心理變態，這種冷酷印象其實就是從他敢說真話中來的，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實際上他是在用真話真啟發民智、為民招魂，這不是冷，是熱，最深沉的熱愛著民族和國家。

中國歷史上有為民請命的人，有為國捐軀的人，講真話的人也數不勝數，但唯獨魯迅被稱為民族魂，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入木三分地刻畫了民族的靈魂。舉個例子，1933年6月，魯迅發表了一篇叫《推》[10]的文章：他讀新聞，說有個賣報的孩子，踏上電車踏腳去取報錢，誤踹住了一個下車客人的衣角，那人大怒，用力一推，孩子跌入車下，電車又剛剛走動，一時停不住，把孩子碾死了。魯迅推想推倒孩子的人衣角長，想來屬上等華人，接著聯想到上海很多橫沖直撞的人物，接著又想到電車中坐看幕幕故事氣憤得不得了，一旦站起走路卻還要推開、踩踏弱者的國人，然后進一步上溯至整個民族踐踏弱者的麻木和冷漠習慣，指出：要推倒一切下等華人中的幼弱者，要踏倒一切下等華人。……為了保全文化起見，雖然犧牲任何物質（視生命為物），也不應該顧惜的——這些物質有什么重要性的！ [11]層層遞進，直指國人的毀滅、覆滅精神，以及等級觀念下把人當成物質、草菅人命的劣根性，讓人看了一邊如芒刺背，一邊拍案叫好：時至今日小悅悅事件、藥家鑫事件，那種把他人當物質、甚至當空氣的殘暴心理，那種自我為中心的優越心理，讓人想起來就不寒而栗。最近高考學生掉入水塘、窨井蓋丟失導致孩子掉進去48天才在河里找到尸首的事，時有發生，其實事前給池塘裝個欄桿，井蓋丟了打電話反映一下，管一下，悲劇就能避免，但有人會打這個電話嗎？很難說，這就是問題的嚴重性所在：大家對不管這件事習以為常，表現出普通民眾及整個民族對生命的隨意和冷漠。每當就要想起這個《推》，深感民族弱點的根深蒂固，嘆服魯迅的深刻。就這樣，魯迅用一篇篇文章揭露了民族的“面子”主義、“官癮”、瞞和騙、“看客的冷漠”、“健忘”、等弱點和劣根性。人的根性、民族的劣根性陰魂不散，大家都習以為常時、不為所動時，魯迅的照妖鏡往往照見了千秋萬代中國人的丑陋，這是他深刻的地方，也是他區別于其他民族英雄，稱為民族魂的主要原因。

人生憂患讀書始，人生是從選擇理想開始的，縱觀魯迅一生的精神歷程，我們看到他對夢想的追求呈馬鞍形：開始文藝救國的夢想很美好，遭遇挫折后彷徨無地，最后猛士發力勢不可擋，歷練多年，成為民族魂，有人說沒有魯迅中國人的骨頭會軟很多，而他發出的聲音一直震蕩在我們民族的靈魂中，引人深省、催人奮進。

參考文獻：

[1] 張庚《魯迅先生挽歌》 1936

[2]《<吶喊>自序》，出自《魯迅全集》第一卷《墳》，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5年版，以下《全集》版本同此，不再標注

[3]陜西人民出版社《路遙文集》 1993年1月版 259頁

[4]見[2]

[5]轉引自喬麗華《“我也是魯迅的遺物”》《文學報》 2010-01-21

[6]魯迅《隨感錄四十》

[7]曹聚仁：《魯迅年譜》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版

[8]同[2]

[9]原文出自魯迅1918年發表的《狂人日記》 ，收入小說集《吶喊》。

[10]見《魯迅全集》第五卷《準風月談》205頁

[11]見《魯迅全集》第五卷《準風月談》206頁

作者簡介：陳亞萍，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理學院，人文社科教研室；席紅霞，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理學院，人文社科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