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對沈從文的推崇在國內外漢學界引起了強烈地反響和持久地討論與辯難。本文通過《中國現代小說史》中的“沈從文研究”來分析夏志清的道德觀問題,認為正是沈從文所懷有的對現代人生存困境的關注,與夏志清自身所秉持的“抓住人生道德問題”“正視人生”的人道主義文學觀念相通。
關鍵詞:夏志清;小說史;道德觀;沈從文研究
一
在《小說史》開篇第一章夏直指中國現代小說的缺點是在局限于當時流行的意識形態,不便從事于道德問題的探討。在中譯本序夏直言:“二十世紀西洋小說大師——普魯斯特、托馬斯曼、喬伊斯、福克納等——我都已每人讀過一些,再讀五四時期的小說,實在覺得他們大半寫得太淺露了。那些小說家技巧幼稚且不說,看人看事也不夠深入,沒有對人心作深一層的發掘。這不僅是心理描寫細致不細致的問題,更重要的問題是小說家在描繪一個人間現象時,沒有提供比較深刻的、具有道德意味的了解”[1]。
在《小說史》的結論里,他推薦張愛玲、張天翼、錢鐘書、沈從文四人,因為他們的作品顯現“特有的性格和對道德問題的熱情,創造出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夏志清在對這些作家的論評中,獨辟蹊徑,從人道主義、宗教意識、道德視景等視角來評價這些作家的作品。強調文學形式內涵道德意涵,提倡人的文學,展現強烈的道德警醒,構建起了夏志清的文學理想。夏志清獨到的評審眼光使《小說史》閃爍著人道主義關懷的光芒。由于篇幅問題,我們在此主要探討夏對沈從文的評論。
二
夏志清先生對沈從文作品的解讀,《小說史》共有十九章。夏志清在《小說史》中獨辟 20 頁的專章的篇幅,對沈從文創作的思想藝術進全面具體、宏觀與微觀相結合的闡析。他更將沈從文與華茲華斯、葉芝、福克納等文學大家相提并論,“沈從文的田園氣息,在道德意識來講,其對現代人處境關注之情,是與華茲華斯、葉芝和福克納等西方作家一樣迫切的”。
夏志清從宏觀上重新對沈從文的作品進行評價和定位其在文學史的地位,其影響深遠。沈從文確是在夏志清的對其的發掘后進入讀者的眼球。在《亞洲周刊》評選“20 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中,沈從文的《邊城》位于中文小說第二強,沈躋身一流作家,我們不得不欽服夏志清敏銳前瞻的藝術眼力。 夏志清主要對沈從文及其作品進行了“評審”:從道德的角度分析了沈從文作品對于人性的呼喚和贊美,肯定了其對現代人生存處境的深層關懷。[2]
三
在《小說史》第八章沈從文的論述中,夏開門見山點評了沈《鳳子》第十章的一段話,“這一段話,若拿來當一個現代中國作家的‘宗教觀’來看,雖嫌天真,但其中自有其智慧,與當時的功利唯物主義思想,恰成一強烈的對照”。在這方面,夏認為沈的創作目標與葉芝是相仿的:“他們都強調,在唯物主義的文化籠罩下,人類得跟神和自然保持一種協調和諧的關系。只有這樣才可以使我們保全做人的原始血性和驕傲,不流于貪婪與奸詐”。“他(沈從文)對古舊中國之信仰,態度之虔誠,在他同期作家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個。”[3]夏志清極力推崇沈從文與當時主流現代意識形態迥然相異的思想特質,激賞沈從文對返璞歸真的道教純樸生活的向往,對“優美、自然、而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的皈依。
夏志清之前,國內學界大都認為沈是和平主義者,長于以描述中國鄉土的抒情境界。而夏認為沈的作品中有強烈的道德熱情,這道德熱情并未限制沈對藝術的琢磨。用夏的話來說:沈從文顯示出“這世界,盡管怎樣墮落,怎樣丑惡,卻是他寫作取材的唯一世界:除非我們留心到他用諷刺的手法表露出來的憤怒、他對情感和心智輕佻不負責任態度的憎恨,否則我們不會欣賞到小說牧歌性的一面”。[4]
夏認為沈有些作品可以成為“牧歌”型的。但是縱觀其小說文體,我們看到沈的小說對社會全景幾乎都有描述,而且其中對當時形勢的分析也體現了沈認識社會時況深入而透徹。在沈的小說敘述語方面,夏志清注意到沈從文的小說受到佛家故事影響:“靜侯天機,物我同心”的“田園視景”。以及供奉在“希臘小廟”中的美好人性等,都體現出他對文學與宗教相關問題的關注。[5]1931年秋,沈赴青島大學任教。佛家思想就是這一時期大規模地有機地融人他的作品,對生命的原生態進行了歸納。小說集《月下小景》是沈從文最具宗教意識的作品之一。《月下小景》一共收集了九個短篇,全取自佛經,他在《〈月下小景〉題記》中說:“這只是些故事,除《月下小景》外,全部分皆出自《法苑珠林》所引諸經。沈從文精研過《圣經》和佛經,所以他的作品中滲透了宗教意識,而這種宗教意識是他無意識的滲透,宗教意識已經進入到他的世界觀。
夏志清認為沈對人生一般的看法首先是“人類若要追求更高的美德,非得保留如動物一樣的原始純良不可”。而能夠表達中國道家那種純真與自然力量的,當屬《蕭蕭》。夏志清從蕭蕭的身世,想到福克納的小說 《八月之光》 的利娜·格洛芙:“兩人同是給幫工誘奸了的農村女,是兩人人格之完整,卻絲毫未受侵害。”夏志清認為,“沈從文與福克納對人性這方面的純真,感到相同的興趣 (并且常以社會上各種荒謬的或殘忍的道德標準來考驗它) 不會是一件偶然的事。他們兩人都認為,對土地和對小人物的忠誠,是一切更大更難達致的美德,如慈悲心、豪情和勇氣等的基礎”。[6]像蕭蕭這樣的女孩子,純潔無邪,對人無戒心。《三三》中題目同名的女主角和《邊城》中的翠翠便也如此。
夏志清指出沈從文創作的另一種現代性,他認為“沈從文對人類純真的情感與完整人格的肯定,無疑是對自滿自大、輕率浮躁的中國社會的一種極有價值的批評,這種冷靜明智的看法,不但用于渾樸的農村社會適當,而且用于懶散的、懦弱的、追求著虛假價值的,與土地人情斷絕了關系的現代人,也很適宜。”[7]沈從文從保守、落后的地域文化角度介入到主流意識形態對話之中去,似乎與當時中國社會激進的現代性浪潮背道而馳。事實上他是通過另一種方式對現代性作出反思,對城市商業文明進行批判。他主張的人生形式是“優美的、不悖乎人性的”,恰契合現代性對人生存的關照要求相。這種人生形式是對容易滋生“自滿自大、輕率浮躁”、以工具理性為特征的中國的現代性的反撥與糾正。
沈從文的小說《蕭蕭》中也體現了他的宗教觀。夏分析了《蕭蕭》,并指出沈從文筆下這一類小說,集中點都是在蒙昧而不覺悟的下層人民內心世界中挖掘其純樸的天性、善良的心地、堅韌的生活毅力與逆來順受自得其樂的處世態度。他認為《蕭蕭》這部小說沒有粗暴地抨擊封建愚昧的道德對蕭蕭的殘忍,而是突出了社會上各種荒謬的或殘忍的道德標準考驗下的人性之純真。正由此沈從文被認為是“對古舊中國之信仰,態度之虔誠,在他同期作家中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沈從文能夠做到直面現代人已被現代文明包圍并漸漸喪失自己原來本性的困境,并且還“對此信心不減。而且還能在這種落后的甚至怪誕的生活方式下,找到賦予我們生命力量的人類淳樸純真的感情來。”[8]
四
基于上文對《小說史》中沈從文這一章節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到為使“小說要浸潤并擁抱生命真相”的觀點立足全書,夏志清先生在《小說史》中建構起了這樣的道德觀:關懷每一個具體的人,不為政治、階級、意識形態所限,不停留或局限在某個抽象的組織的層面上。正如王德威先生在《重讀夏志清教授<中國現代小說史>》中所言:國族的想像不必總與歷史情境發生一目了然的連鎖……他顯然相信一個不肯從眾、拒為“寓言”的作者,有時反而更能表達一個社會被壓抑的政治潛意識。只是,張愛玲或沈從文,而非魯迅或巴金,反而更能寫出中國民族面對歷史變蕩時的希望與悵惘。[9]
由上文的分析可見,沈從文所懷有的對現代人生存困境的深切關注,與夏志清自身所秉持的“抓住人生道德問題”“正視人生”以及深切的人道主義的文學觀念不謀而合。這正與夏志清所堅持的“優美作品之發現和評審”的審美標準達到高度契合。
參考文獻:
[1]夏志清. 中國現代小說史[M] . 劉紹銘等編譯.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5.
[2]胡亞楠 劉楠.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沈從文研究.研究者,2013.
[3]夏志清. 中國現代小說史[M] . 劉紹銘等編譯.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5.
[4]夏志清. 中國現代小說史[M] . 劉紹銘等編譯.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5.
[5]觀點可以參見丁爾綱.評夏志清著中國現代小說史 .魯迅研究月刊,1983.
[6]夏志清. 中國現代小說史[M] . 劉紹銘等編譯.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5.
[7]夏志清. 中國現代小說史[M] . 劉紹銘等編譯.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5.
[8]丁爾綱 .評夏志清著中國現代小說史 .魯迅研究月刊,1983.
[9]王德威. 重讀夏志清教授中國現代小說史 .中國現代小說史[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
作者簡介:姚小翠,藍棵,姚禮葵,女,廣西外國語學院文學院2011級對外漢語本科學生。
指導老師:覃健,廣西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