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美論”下的《紅樓夢》“雪景聯(lián)詩”兩英譯本賞析

王 巖

(平頂山學院 公共外語教學部，河南 平頂山 467000)

“三美論”下的《紅樓夢》“雪景聯(lián)詩”兩英譯本賞析

王 巖

(平頂山學院 公共外語教學部，河南 平頂山 467000)

許淵沖教授提出的“三美”翻譯理論對于詩歌翻譯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從“三美”原則出發(fā)，分別以Hawks David及楊憲益、戴乃迭的《紅樓夢》譯本中“雪景聯(lián)詩”為研究對象，通過對比分析探討其得與失，旨在為中國古典詩歌翻譯提供一些可供借鑒的方法。

“三美論”； 《紅樓夢》；詩歌翻譯

一、引言

《紅樓夢》第五十回的開端是一首集體創(chuàng)作的“雪景聯(lián)詩”，這次聯(lián)句共有十二位參與者，其中主創(chuàng)者有湘云、黛玉和寶琴。這首 “雪景聯(lián)詩”為對聯(lián)形式，眾人議定韻腳，拈鬮為序。王熙鳳起了一句“一夜北風緊”，李紈、香菱、探春等按序依韻對出上家的上聯(lián)，然后再出一句下聯(lián)供下家來聯(lián)。一輪過后，湘云搶作，次序被打破，于是黛玉、寶琴等也便開始爭聯(lián)起來。蘆雪庵聯(lián)詩是大觀園青春王國最為熱鬧的一次詠詩活動，不僅參與者最多，而且其中有不少佳句，雖為聯(lián)詩，卻不失為一首詠雪佳作。

“三美論”最早出自魯迅：“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1]許淵沖教授將“三美論”應用于中國古典詩詞翻譯研究中，他提出：“譯詩要像原詩一樣能感動讀者的心，這是意美；像原詩一樣有悅耳的韻律，這是音美；還要盡可能保持原詩的形式，這是形美。文學翻譯尤其是詩歌翻譯，就要盡可能傳達出原詩的音美，意美，形美，因而是綜合性藝術。”[2]就三美的重要性而言，許教授認為：“三美之中，意美最重要，音美次之，形美最后。”

二、兩英譯本“形美”對比賞析

形式美是詩歌藝術區(qū)別于其他文學藝術的重要特征之一。漢字的單字表意功能使得中國古典詩詞具有對仗工整這一獨特的形式美。因此，在中國古典詩歌的英譯過程中，譯者除了要努力做到使詩行的長度像原詩一樣工整勻稱外，也要盡量保留原詩對仗工整的特點。例如：

有意榮枯草,

無心飾萎苕。[3]

Flakes on the dead plants weave a winter dress—

And on dry grasses gemlike crystallize.(霍譯本)[4]

Fain would it revive the dead grass

But no veil on withered plants throw.(楊譯本)[5]

原詩中，“有意和無心”、“榮和飾”、“枯草和萎苕”是三組對仗極為工整的詞語，體現了中國詩歌別樣的“形美”；其中“有意和無心”不僅具有形式上的美感，更具有深遠的哲學意義和美感。可惜的是，霍譯本完全省譯了“有意和無心”這一組合，使得原詩蘊含的對仗“形美”喪失殆盡；而楊譯本的“Fain”和 “no veil”雖然表達出了原詩的部分語義，卻在一定程度上丟掉了原詩特有的對仗美學特征。英漢兩種語言存在的固有差異使得詩歌翻譯中“形美”的完全對應幾乎是不可能的，但譯者應盡量追求原詩和譯詩在形式上的契合，最大限度地傳達出原詩的藝術魅力。

三、兩英譯本“音美”對比賞析

音美是構成詩歌藝術的重要美學特征，甚至有學者認為：“人們欣賞詩歌的時候, 主要目的并不是尋找信息, 而是一種審美的享受。在這里, 語言就成了人們審美享受的對象, 是一種特殊的消費品”。[6]在詩歌翻譯中，音美的傳達是極其重要的，然而，由于英漢兩種語言存在著客觀的語音體系差異，英漢詩歌具有不同的韻律規(guī)則，因此，要做到完全忠實地再現原詩的音律美幾乎是不可能的。盡管困難重重，高明的譯者還是善于利用英語豐富的押韻方式努力再現原詩的音美。就這首即景詩而言, 兩譯本主要運用了尾韻和頭韻。

(一)尾韻

原詩為五言排律, 限二蕭韻(韻母為ao的字),分布在每組詩句的下聯(lián)，這35個尾韻分別為“飄；瑤；苕；饒；杓；潮；蕉；貂；椒；聊；簫；銷；橋；徭；搖；腰；謠；樵；遙；凋；鸮；漂；宵；焦；招；綃；瓢；燒；挑；貓；標；調；翹；瀟；堯”。 兩譯本均采用了原詩隔行押韻的方式，其中，霍譯本押/ai/韻，分別為"flies; beautifies; crystallize; testifies; revivifies; petrifies; lies; disguise; purifies; sanctifies; harmonize; liquefies; good-byes; supplies; terrifies; rise; improvise; plies; defies; despise; cries; incise; dies; exorcise; exercise; unties; eyes; tantalize; mystifies; sighs; skies; neutralize; dries; baptize; eulogize"；楊譯本押/u/韻，分別為"snow; below; throw; overflow; grow; flow; low; below; aglow; slow; blow; fro; go; snow; low; slow; snow; blow; fro; overthrow; woe; below; aglow; brow; snow; below; go; glow; below; know; glow; flow; row; slow; bestow"。 比較而言，霍譯本用詞更加多樣化，楊譯本用詞則相對單調(其中below用了5次；snow用了4次； slow用了3次；flow、 glow、blow、fro、low和go分別用了2次)。值得注意的一點是，盡管霍譯本韻詞豐富，但卻因此產生了過多的倒裝句，使得譯詩的句式欠缺自然流暢感。

(二)頭韻

除尾韻外，英語頭韻也很好地在兩譯本中得到了體現，使得譯詩更具音樂美感，例如：

皚皚輕趁步，

翦翦舞隨腰。

The wind-blown snow around the traveller whirls—

And clouds of powdery snow at each step rise. (霍譯本)[4]

Soft and gleaming swirls the snow....

In swaying dance, now swift, now slow.(楊譯本)[5]

疊詞這一辭格是漢語詩歌的特色之一，這類詞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占據著一定的數量，能夠增強詩歌的節(jié)奏和樂感。兩譯本分別運用頭韻“wind、whirls;snow、step”“soft、swirls、snow;swaying、swift、slow”巧妙地賦予了譯詩別樣的音美效果。

四、兩英譯本“意美”對比賞析

“意美”是詩歌藝術的精髓和靈魂，它是用來衡量詩歌作品優(yōu)劣的重要尺度之一。在翻譯中，原詩的意境之美能否在譯詩中再現與重生，是衡量譯作成敗的關鍵所在。下面通過“意美”層面對 “雪景聯(lián)詩” 兩英譯本進行分析研究，探討詩歌意境翻譯的方法和策略。

(一)直譯優(yōu)先，融情入“景”

借景抒情是詩歌意境美的常見表現形式，詩中有畫，畫中有情，情景交融，難以割舍。在翻譯時，譯者應盡量忠實于原詩對于景象的描述，不能隨意更改其色彩形態(tài)等，使譯語讀者能夠盡可能地感知到原作的意境之美。

例1：

光奪窗前鏡,

香粘壁上椒。

這兩句描寫的是雪景中的視覺(雪光之耀目：光奪窗前鏡)和嗅覺(閨房之清香：香粘壁上椒)，既是寫景，又蘊含著淡淡的女兒情懷。

Firelight the mirror by the window catches—

And burning nard the chamber purifies. (霍譯本)[4]

Brightness the mirror by the window catches

Scent clings to walls with pepper dye aglow. (楊譯本)[5]

霍譯本將“光”譯為 “firelight火光” 、“椒”譯為“burning nard熾熱的甘松”，是對原文“景語”的過度解釋和發(fā)揮，沒能傳達出于原文冷艷之美，相反，卻給人以華麗之感， 屬于“過度翻譯(overtranslation)”，是并不可取的。

楊譯本將“光”譯為 “brightness”，明亮 、“椒”譯為“pepper dye”，染色的辣椒。前者猶可，后者未免有失本意。“椒”為木名，晉陸機《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上：“椒聊，聊助語也，椒樹似茱萸，有針刺，莖葉堅而滑澤，蜀人作茶，吳人作茗，皆合煮其葉以為香。”[7]古時后妃居室，多以椒和泥凃壁，以取其暖和芳香。此處，譯者可采用直譯加解釋性注解的方法展現原詩細膩的情絲物語。

(二)意譯適度，殊途同“美”

在不會造成譯文晦澀難懂的前提下，直譯當然是最為理想的譯詩手法。然而，有時為了有效地再現原詩的意境美，譯者必須根據具體的情況采取恰當的淺化、深化等意譯手法，減少閱讀障礙、愉悅譯語讀者，使其能夠感受到與源語讀者同樣的意境美。

1.深化

何處梅花笛?

誰家碧玉簫?

Somewhere a melancholy flute is playing—

Whose sad notes with the wind's plaint harmonize. (霍譯本)[4]

Whence comes the sound of the plum-blossom flute

Who is it that on green jade pipe doth blow? (楊譯本)[5]

漢詩注重含蓄美，在表達聽覺、視覺等感官形象時，有時只描寫景物。在翻譯成英語時，為了使譯詩意義明朗清晰，可以采用增譯手法，深化出原詩的感官美。值得玩味的是，霍譯本在重現原詩意境美的過程中，對原詩所作的增譯和刪譯相結合的變通譯法。首先，霍譯本除了增譯出“playing”一詞之外，對“梅花笛”這種西方讀者不太了解的中國傳統(tǒng)樂器增譯了“melancholy”一詞；其次，增譯了一句“Whose sad notes with the wind's plaint harmonize”，展現出一幅“風笛悠揚”的諧美畫卷，深化出了原文的憂傷之美。然而，霍譯本對“誰家碧玉簫?”一句則采取了完全略譯手法，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原文。

楊譯本在“梅花笛”前增譯了“sound”，在“碧玉簫”后增譯了“blow”， 深化出原文描寫的是雪景中的聽覺美。楊譯本雖然忠實地呈現了源語的文化信息，然而對于不熟悉這兩種中國古典樂器的譯語讀者來說，卻未必能夠體會出原詩所蘊含的意境美。

2.淺化

葭動灰飛管，

陽回斗轉杓。

The ash-filled gauge shows winter's solstice near—

And the Wain turns as Yang revivifies. (霍譯本)[4]

Ash flying from the pipe shows the change of season.

The Dipper turns and longer the nights grow.(楊譯本)[5]

“葭”即蘆葦，古人將蘆葦里的薄膜燒成灰，置于律管中，放入暗室內，用于驗證節(jié)氣變化。冬至一到，葭灰即會自動飛出。這種帶有神秘色彩的氣候測驗方式并不可靠。“斗杓” 即斗柄。北斗七星，四星像斗，三星像杓。古時以斗柄轉移示四時(春夏秋冬)之別。

由于英語讀者并不了解原詩所蘊含的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氣文化(許多中文讀者也未必能夠領會)，霍譯本和楊譯本不約而同地對這兩句極具深厚文化內涵的詩句采取了淺化的處理方式。“所謂淺化就是舍棄形式，以解釋性的語言直接將意象的內涵翻譯出來。這樣處理的優(yōu)點是：一、淺化了原文，直接將原文所要表達的含義傳譯給讀者；二、不會像加注翻譯法那樣因為閱讀注釋而打斷讀者思路，中斷審美體驗過程。”[8]“葭”在兩英譯本中都被淺化為“ash”，霍譯本又將其解釋為 “shows winter's solstice near”，表明冬至臨近；楊譯本則將其解釋為“shows the change of season”，表明季節(jié)變化。 “斗轉杓”在霍譯本和楊譯本中分別被刪譯為“the Wain turns”和“The Dipper turns”， 楊譯本又將其解釋為“and longer the nights grow”。由于淺化翻譯法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原文的文化信息，阻礙了譯語讀者對原文的深刻理解，因此，淺化翻譯法一般只適用于處理文學作品中較難理解的文化現象，對于一些較為容易理解的文化意象，則完全可以采用直譯手法。

(三)變化譯法，諧融合一

由于英漢兩種語言在思維模式和表達方式上存在著諸多差異，因此，在把漢詩譯成英詩的過程中，譯者必須具備在兩種語言間自由轉換、靈活調整的能力。

1.譯出人物

譯出人物即在譯文中加入原文中未點明的人物。中國詩歌是高度精煉的語言，聞一多先生曾說：“中國的文字尤其是中國詩的文字是一種緊湊非常——緊湊到最高限度的文字。”[8]漢語重意合，因此，中國古典詩詞省略主語的現象比比皆是；英語重形合，沒有主語的英語句子就像“Hamlet without the Prince of Denmark”(沒有主角的戲)[8]一樣，是不容易被英語讀者所接受的。英漢語言的這一差異要求譯者必須根據具體的語境適當增添省略或隱去的人物。請看下面兩組詩句：

例1：

麝煤融寶鼎，

綺袖籠金貂。

Now perfumed coals in precious braziers burn—

And heavy furs the girls' slim shapes disguise. (霍譯本)[4]

Musk-ink is melted in the precious tripod

Rich sables hide the silken sleeves below. (楊譯本)[5]

例2：

賜裘憐撫戍，

加絮念征徭。

Now warm clothes to the frontier are dispatched—

And wives to distant dear ones send supplies. (霍譯本)[4]

Fur coats are issued to the garrison....

Cotton-padded clothes to conscripts in the snow. (楊譯本)[5]

例1 中“綺袖籠金貂”一句為寶琴所聯(lián)，恰好呼應其在雪中所披鳧靨裘；霍譯本增添了“the girls'slim shapes”，挑明了詩句中隱藏的人物形象，更有利于譯語讀者體會原文的形象美。例2中“加絮念征徭”一句指“婦人懷念服役的親人厚厚地縫補棉袍”[7]。霍譯本點出了人物“wives”，不僅使譯文更加符合英文文法，而且更有助于英語讀者深刻理解原文的意境美。

2.句式轉換

相對于英詩，中國古典詩歌在情感表述上是克制隱晦、波瀾不驚的。詩人的喜怒哀樂通常不會直白地渲染在詩文中。因此，在進行詩歌翻譯時，優(yōu)秀的譯者并不會僅僅滿足于表面的忠實和對應，而是會深刻體會出原文背后隱藏的起伏情感，并采取靈活多變的句式來抒情表意。請看下面兩組詩句：

例1：

照耀臨清曉，

繽紛入永宵。

In the clear morn how radiant gleams the snow!—

How ghostly, as the too short daylight dies! (霍譯本)[4]

Glittering bright in dawn's clear light...

Setting the whole night aglow. (楊譯本)[5]

例2：

天機斷縞帶，

海市失鮫綃。

Who o'er the land the menfolk's silk unrolls—?

Who the white weft from Heaven's loom unties? (霍譯本)[4]

A white silk belt from the heavenly loom is broken...

Whiter than mermaid's silk from sea-market below, (楊譯本)[5]

在這兩組例文中，霍譯本將原詩中相對平淡的陳述句變通為情感表達更加強烈的感嘆句和疑問句，更加符合目標語讀者的情感表達習慣，更為生動濃烈，也更容易感染譯語讀者，帶給他們深厚的美感。

五、結語

從“三美論”對比賞析《紅樓夢》 “雪景聯(lián)詩”兩英譯本，不難看出詩歌翻譯之艱難。兩譯本雖俱為名家名譯，卻也難免白玉微瑕，令人引以為憾。由于兩種語言客觀存在的固有差異，要做到譯詩在音美、意美和形美層面與原詩的完全契合幾乎是不可能的。詩歌翻譯是一種注定有缺憾的藝術，然而這也正是譯詩之魅力所在，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后譯者完全可以追隨著前人的足跡，為中國古典詩詞翻譯做出更多更大的貢獻。

[1] 魯迅.漢文學史綱要[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6:3.

[2] 許淵沖.翻譯的藝術[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4:85.

[3] 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408-411.

[4] Hawks David.The Story of the Stone [M].NewYork:Penguin Books,1973:489-492.

[5] 楊憲益,戴乃迭.A Dream of Red Mansion [M].北京:外文出版社,1978:1004-1008.[6] 王希杰.修辭學通論[M].南京: 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2.

[7] 王士超.紅樓夢詩詞鑒賞[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140.

[8] 顧正陽.古詩詞曲英譯美學研究[M].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06:37-303.

[責任編輯、校對：梁春燕]

Two English Versions of Snow Poem in Hongloumeng：A Perspective of "Three Beauties Theory"

WANG Yan

(School of College English Teaching, Pingdingshan University, Pingdingshan 467000,China)

Professor Xu Yuanchong's Three Beauties Theory is very important to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Under the guidance of this translation theory，the author studies the two English versions of Snow Poem in Hongloumeng by Hawks David and yang Hsien-yi and hopes to provide translators with some useful skills in translating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Three Beauties Theory; Hongloumeng; poetry translation

2014-08-10

平頂山學院2013年青年科研基金(PDSU-QNJJ-2013018)

王巖(1981-)，女，河南平頂山人，講師，主要從事應用語言學研究。

H059

A

1008-9233(2014)06-005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