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網絡詞語詞義發展類型

張 芳

(江漢大學 武漢語言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56)

一、語義創新視角下的網絡詞語

(一)新創造的網絡詞語

新造的網絡詞語隨著網絡的誕生而產生，大致有網絡技術用語、網絡文化用語和聊天用語三類。

網絡技術用語指在網絡運用和技術開發中所運用的專門詞語。這些詞語所指示的對象在網絡出現以前并不存在，比如“子網、掩碼、網卡、網關、鼠標、寬帶、局域網、主頁、比特”等。

網絡文化用語包含指示網絡有關文化現象的特別用語，比如“黑客、第四媒體、網民、初哥、網蟲、爬網、網盲、電子商務、虛擬空間、注意力經濟、中國概念股”等。

狹義的網絡用語只包含網絡聊天用語，泛指網民們在網絡聊天室和BBS 等網絡論壇上使用的用來交際的有關詞語，比如“美眉、斑竹、菜鳥、醬紫、瘟都死、愛老虎油、伊妹兒”等都是極具特色的網絡詞匯。在語言變異上，該類詞語是變異最顯著的一類詞語。其雖是原有詞語的變異，但我們認為，這類詞語變異之前并不存在，也屬于新造詞語。

(二)語義引申的網絡詞語

引申是語義發展過程中最重要的語義演變模式。引申的認知機制是不同領域內范疇之間的隱喻。根據詞語的功能特點，大體有名詞性隱喻、動詞性隱喻和形容詞性隱喻［1］三類。

1.名詞性隱喻:即是由名詞構成的隱喻。詞義引申過程中，源域為指人或指物名詞，目的域是性狀相似的人或者物以及形容相關性狀。

比如“云”，本義指在空中懸浮的由水滴、冰晶聚集形成的物體。網絡上把由無數服務器和終端組成的網絡比喻為“云”。網絡電子云跟自然云相似，云計算、電子云具有彌漫性、概然性、無所不在等特征?！霸朴嬎恪⒃萍夹g、云存儲、云手機、云電視、云服務、云端、云教育、云空間、云盤、云平臺、云游戲”等網絡電子云技術充斥于網絡和現實生活當中。

有關“云”，網上還有另一種隱喻，將無實際意義或不能實現的事情比喻“浮云”，這與云虛無縹緲、四處分散的性質相似。

“云”的語義演變是名→名的語義引申，由自然云到電子云或浮云的隱喻過程。此外，名詞還可以引申為性質形容詞或非謂形容詞等。比如“草根”，本是一個偏正結構的合成詞或短語，指草本植物下面的營養器官;在網絡上指身處非上層社會，但為自己的生活和成功努力的人，也用來形容該類人群的廣泛和頑強。“草根”可以用作形容詞，具有形容詞的一些基本特征，比如添加“很、十分”等程度副詞、可用來修飾名詞(如“草根網民、草根歌手、草根官員”)等。例如:

(1)博客一度被認為是和公開媒體完全不同的發聲空間。有不少專家甚至概括出“博客精神”——“草根的、匿名的、真實的”。(《人民日報》2005 年11 月15 日)

(2)時下，許多網民知道國家主席和總理也上網。有研究者說，互聯網在中國開通了由草根通往中南海的直通車，這在互聯網進入中國的十多年前是不可想象的。(《中國青年報》2008 年2 月29 日)

例(1)中“草根”為形容詞，例(2)中“草根”為名詞。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如“處女”(處女帖)、“煎餅”(煎餅人)、“骨灰”(骨灰級)、“鳳凰”(鳳凰男)等，不過它們一般不單用，在網絡詞語中起修飾限定的作用。

“草”在網絡上還有另外兩種詞義引申。“花草族”指難以適應職場的新人，有職業專家指出，職場新人有五種“花草”做不得:怕上司的含羞草、帶刺的仙人掌、兩頭倒的墻頭草、自戀的水仙花和拍馬屁的狗尾巴草。“花草族”用來指職場新人與花草脆弱而嬌嫩有關，與職場新人不善處理人際關系屢屢受挫近似。

“草族”用來指用大半工資來網購、以滿足內心對心儀商品渴求的人。網絡上“草族”年輕人一般會經歷“長草”、“拔草”這兩個過程。“長草”代表一個人對某種“物品”的占有欲蓬勃發展;“拔草”是終于徹底干脆地把該“物品”買下來。把購買欲的增長和清除比喻成“長草”和“拔草”，認知域上發生了從自然域到心理域的轉變。

2.動詞性隱喻:指是話語中使用的動詞與邏輯上的主語至或賓語構成的沖突所形成的隱喻。

比如“踩”和“頂”，本義是現實活動中身體器官對某對象的施為行為，在心理世界引申為對人或事件貶損和褒揚;“踩”表示對人或事件的貶損，“頂”表示對人或事件的褒揚。互聯網上，“踩”和“頂”的用法進一步泛化?！安取北硎驹趧e人的博客或者空間里留言，褒貶功能減弱;“頂”意為通過回復的方法，讓帖子的位置升到第一位，表示對帖子內容的支持。與“頂”相對的是“沉”，本指“東西在水中落下”，引申為“帖子因長期無人回復而被系統排到頁面上網帖目錄的后面”，二者在關系狀態上具有一致性。

網絡上，這類的動詞性隱喻還很多，比如“穿越、打包、越獄、出柜、抽風、沖浪、觸網、傳送、倒水、打鐵、秒殺”等。

3.形容詞性隱喻:指話語使用中的形容詞與其修飾語構成的沖突所形成的隱喻。網絡詞語中，形容詞性隱喻比與名詞性隱喻、動詞性隱喻少得多。

比如“犀利”，本指武器鋒利，后引申為言語等銳利，網絡上指有氣魄和壓倒性的氣勢。該意義的誕生純屬偶然，一寧波網友在試用新買的相機時在SONY 門店偶然抓拍，并將照片做為測試照片上傳至蜂鳥網，從此犀利哥“憂郁的眼神，唏噓的胡碴子，那帥到無敵的梵風衣，還有那雜亂的頭發”，就像鋒利的武器，“迅速秒殺了不少觀眾”。武器的“鋒利”具體可感，犀利哥的表情神態、形象穿著給人印象深刻，則是心理感知。

二、語義發展源頭視角下的網絡詞語

(一)與既有形式語義沒有聯系的網絡詞語

如果音、形表達的意義不是既有詞語形式原有的表達意義，我們稱作與既有形式語義沒有聯系的網絡詞語。該類網絡詞語可以分為如下類型:

1.語素類:網絡詞語由漢語語素構成，但網絡詞語表達的意義與它本身語素的意義沒有聯系，相當于語音上的假借。有些甲詞語音等同于乙詞語音，比如“杯具(悲劇)”，大多數甲詞語音近似于乙詞語音，比如“斑竹(版主)、竹葉(主頁)、稀飯(喜歡)、蔥白(崇拜)、粉(很)、童鞋(同學)、木有(沒有)、銀洋人(陰陽人)”等。值得注意的是，一些語音上假借的詞語飛白似的運用于語言之中，從此產生新的詞群。比如“玉米(域名)、玉米蟲(從事域名注冊并轉手獲利的人)、種玉米(注冊域名)、煮玉米(注冊域名)”就共同構成一個詞群。

2.字符類:這類詞語由字母構成，通過字母發音與既定詞語的發音相同或者相近以及首字母縮略構詞。以《最新網絡交際用語辭典》(修訂版)［2］X、Y、Z 三組字符類網絡詞語為例:

(3)源自漢語的字符類詞語:ZE(真惡心)、ZF(政府)、ZM(怎么)、ZT(轉貼)、ZT(豬頭)、ZZ(豬豬)、YM(郁悶)、YY(意淫)、YY(衣衣)等

(4)源自外語的字符類詞語:ZS(this)、Y(why)、XP(windows XP)、YH(youth hostel)、YHM(you have mail)、XM(Christmas)、XD(X disk)

3.數字類:網絡詞語由數字構成，通過數字發音與既定詞語的發音相同或者相近。但網絡詞語表達的意義與它數字本身的意義沒有聯系，數字類網絡詞語大多是諧音漢語詞語或語句。以《最新網絡交際用語辭典》(修訂版)0 組數字類網絡詞語為例:

(5)01925 你依舊愛我;02825 你愛不愛我;(0)3456(你)相思無用;0376 你生氣了;0437 你是神經;0451392 你是我一生最愛;04517 你是我氧氣;等等

但也有少數詞語來源于外語詞語。例如:

(6)8084 寶貝。形似英文“baby”，可用來稱呼喜歡的平輩或晚輩。比如:我下線了，再見8084。

(7)74 吻。英文kiss 的諧音。比如:親愛的，74 一下!

(8)8716 混蛋。日語“バカやろう”(八格牙魯)的諧音。比如:8716!我受夠了!你只會做蠢事。

4.符號類:網絡詞語由符號構成，通過符號描摹表情、事物、動作，表達意義。該類詞語一般沒有語音形式，也無法準確對應某個語素或詞語。以“笑”為例:

∶－難過時的苦笑 ∶ D 非常高興地張嘴大笑∶ ) 微笑的樣子 ∶ }抿著嘴唇笑∶］ 傻笑 ∶ ＜ 難過時候的苦笑∶ 9 用舌頭舔著嘴唇笑的樣子 ;)眨眼睛笑

少數符號性質的網絡詞語也有漢語語素對應，但與漢字原始意義完全不同。比如“囧”，作為漢字“囧”是“明亮”的意思，也作“冏”。《說文·囪部》:“囧，窗牖麗廔闿明。象形。”《玉篇·囧部》:“囧，大明也。”《文選·江淹〈雜體詩三十首·張廷尉雜述〉》:“囧囧秋月明，憑軒詠堯老。”但在網絡上僅是取其形作為一個表情符號。甚至在網絡上派生出近似符號的“崮”、“莔”和“商”等。崮，字形象形尷尬的男性或象形囧國國王;莔，字形象形尷尬的女性或象形囧國王后;商，字形象形戴斗笠的囧。

5.綜合類:網絡詞語由上述幾種成分綜合構成。例如“哈9(喝酒)”、“P9(啤酒)”等。有時還保留部分語素，例如“D 版(盜版)”。

(二)與既有形式存在語義聯系的網絡詞語

如果網絡詞語所表達的意義由其構成語素本身的意義整合而成，或是既有詞語詞義上的引申，我們認為是與既有形式存在語義聯系的網絡詞語。大體有兩類詞語與既有形式存在語義聯系:

1.新造的與既有形式存在語義聯系的網絡詞語

該類詞語由現成的語素構成，新造詞語中的語素與現成語素之間的語義保持不變或存在語義上的引申關系，網絡新造詞語的意義可以由現成語素的意義加合或推導出來。試比較:

(9a)網站;網址;矮矬窮;傲嬌;白富美;白幼娘;擺婚族;版副;版聊;半熟女;包宿;抱抱團;暴汗;暴笑;暴走;悲催;奔奔族;逼房女;表情符號;并發連接數;

(9b)觀音哥哥;別人體;愛蟲;網蟲;白客;黑客;白爛;白名單;白目;表情控;菜鳥;草根網民;盜墓帖;電繭族;發燒友;釣魚網站;掛馬;純凈水;比基尼考;裸考

例(9a)網絡新詞的意義只是構成語素的內在相加，“矮矬窮”就是又矮又矬又窮，“傲嬌”就是“高傲+嬌氣”;例(9b)網絡新詞的意義則需要推導，比如“愛蟲”，不是一種蟲子，而是一種名為“I love you”的電腦病毒。需要說明的是，哪怕意義可以內部合成的網絡詞語，其詞語意義或語素意義一般都發生了隱喻或轉喻過程:“網址”中的“址”與實在的“地址”明顯虛的多?！鞍蟾F”看起來好像就是矮、矬、窮，但合在一起的意義明顯具有更濃的貶義色彩。

2.給既有詞語賦予新義的網絡詞語

這類網絡詞語為現成詞語，網絡給現成詞語賦予了新的意義。比如:

筆記本壁紙草根踩版主把補丁霸氣板凳板磚版本版規保存暴笑爆頭病毒菜窗口沉超程序登錄地板抽風沖浪打屁穿越

網絡詞語中有一類需要特別注意，它們是“X +既有詞語”或“既有詞語+X”的形式，比如“＊＊控、＊＊門、被*＊、＊＊體、＊＊族、曬＊＊”等，準確地說，該類詞語都是一些詞語模，符合格式要求的語言成分都可進入到該模式當中，這類詞語看成類詞綴也許更為妥當。但不論如何，我們可以清楚看出與既有詞語在語義上的聯系。

有時即便詞語本身與網絡用法的概念意義差別不大，但在網絡上運用具有了新的附加意義。比如“敗”，漢語共同語里有“敗家”一詞，表示使家業敗落，“敗家子”現常用來比喻揮霍浪費財產的人，但在網絡上因為與英文“buy(購買)”諧音，專指一種略帶揮霍、浪費的購買行為。因此，從詞義范圍的角度講，網絡用法的“敗”相比共同語的“敗”，范圍縮小了。此外，“敗”用作謂語中心的用法也是共同語“敗家”不具有的

［1］曾丹.流行語中舊詞新義的認知研究［J］.東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1):52 ～60.

［2］周建民，熊一民. 最新網絡交際用語辭典(增訂本)［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