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柳婷 (瓊州學院藝術(shù)學院 海南三亞 572000)
論百越民族的鳥圖騰崇拜
胡柳婷 (瓊州學院藝術(shù)學院 海南三亞 572000)
越人是我國古代南方的一個最大的族系,包括很多同屬一族而互不同屬的不同氏族或部落,故稱之為“百越”。其支系眾多,分布廣闊,百越所居之地甚廣,占中國東南及南方,如今之浙江、江西、福建、廣東、廣西、越南或至安徽、湖南諸省。1此外還分布于云貴高原地區(qū),在今云南西部、西南部、北部的金沙江沿岸、貴州烏江以南、云南文山、紅河、曲靖地區(qū)和廣西左右江地區(qū)。
盡管百越民族支系眾多,分布廣闊,但在文化上仍有很多共性。在物質(zhì)文化上,都以種植水稻為生,葛麻紡織業(yè)發(fā)達,鑄劍技術(shù)精良、善于用舟、習于水戰(zhàn)、營住“干欄”房屋、大量燒用幾何印紋陶器和原始瓷器;在精神文化上,他們的語言特點鮮明、有斷發(fā)紋身、拔牙的習俗、原始婚俗濃厚、崇拜蛇、鳥圖騰。圖騰崇拜是原始氏族公社的一種宗教信仰,氏族將與其關(guān)系密切、懷有深厚感情的自然物看做本氏族的祖先,本氏族為他的后代。每一個氏族都有自己的圖騰物,不得殺食圖騰物,當氏族部落發(fā)展成為民族時,圖騰崇拜的觀念也隨之保留了下來。
鳥類是優(yōu)美而有靈性的動物,古代越人崇拜鳥圖騰已有七千年的歷史,越族人對鳥有著深厚的感情,不論從考古出土的文物中還是從文獻記載的資料中均能發(fā)現(xiàn)鳥與越人的物質(zhì)和精神生活有著十分密切的聯(lián)系。大量考古出土資料已考證,以幾何印紋陶器為主要特征的青銅器文化為古代越族的物質(zhì)文化遺存。目前考古人員已在浙江、江西、江蘇、湖北、云南、廣西等部分地區(qū)發(fā)現(xiàn)并證實了越人的文化遺存,其中有很多是具有鳥形象的文物。
據(jù)大量考古出土的文物考證,古代越族人在距今七千年前就已開始崇拜鳥圖騰了。浙江余姚的新石器時代遺址為越人遺物,發(fā)現(xiàn)很多鳥形的雕塑及圖案。尤其是牙雕工藝品有許多鳥形象的雕刻品,共出土六件,一件為雙鳥紋蝶形器,五件為立體鳥形匕,還有雙鳥文骨匕等。2
上圖1中的“雙鳥文骨匕”材料取自獸的肋骨,匕身已損,現(xiàn)存柄部的正反兩面精刻兩組相同的圖案,每組均有一對異首同身的連體鳥,大嘴勾喙,脖頸外伸,腳下有鋒利的大爪。在越人日常使用的骨匕上刻有鳥紋,表現(xiàn)出他們對鳥是喜愛的,鳥同他們生活密切,再看其表現(xiàn)手法同其他動植物圖案所不同的是運用了夸張與想象,將鳥頭部、喙部、爪部夸大,并且鳥的形象為雙頭連體身,這顯然不是我們在自然中所能見到的鳥,是越人根據(jù)生活中鳥的形態(tài)并加入了想象和主觀愿望所雕刻成的。從而推測此鳥具有普通動物所不能及的神秘力量,增添了一層神秘意味,使其超于現(xiàn)實之上而具有神秘莫測的威力。3
另外五件立體雕的鳥形匕都是身體小,尾較大,身軀為匕柄,鳥尾做匕身,身上兩側(cè)和背上刻以短線,表示雙翼和背羽,前端為鳥首,特征與雙鳥紋骨匕圖案相同,頭部略下傾,似滑翔空中以待一搏的雄鷹。雙鳥蝶形器,圖案中心是五個大小相套的同心圓,外圓的上半部邊上刻著烈焰,兩側(cè)各刻一鳥,喙部銳利突出,圓眼,伸脖。4銳利突出的喙部凸顯出鳥類在越族人心中的特殊地位。
這類鳥形文物的特點主要是采用夸張與想象的手法將鳥類形象夸大,將爪部、喙部、眼部夸大,雙首同身又賦有神秘的威力,刻工精細、設計奇巧,以會運用對稱、均衡的形式美法則,在實用中體現(xiàn)出審美需求。這一系列發(fā)掘的文物說明鳥在越人心中占據(jù)重要的位置,有著神秘超然的力量。
進入先秦時代的越族,有關(guān)于鳥田的傳說與記載。《十三州志》載:“上虞縣有雁民田,春拔草根,秋除其穢,是以縣官禁民不得妄害此鳥,犯則有刑無赦。”在據(jù)考證,古代越人的居住地今江蘇六合縣和仁東周墓出土了一件殘銅,上面有這樣的場景:“一片廣闊的田野上長滿谷子。田間的近處,有反向拱身的兩個農(nóng)夫,似在插秧。田間遠處,停立著四只昂首、長喙鳥類。田野的左前方是一座大型臺榭建筑,分上下二層。樓上設案。上下樓各有三人手持禾苗作跪拜狀。廟堂之上供奉的似是五谷之神。手持禾苗頂禮膜拜的農(nóng)夫們在祈求一個好收成。田野上正進行春天的播種或插秧。遠處田間的鳥類是大田的衛(wèi)士,它們昂首停立,密切注視著作物的敵人,這是一幅春狩、春風前的祭祀場景。”5從以上的記載中可以看出古代越人使用鳥為農(nóng)田除蟲除害,鳥是農(nóng)田的“衛(wèi)士”,官民們都有愛鳥、保護鳥的習俗,越人的物質(zhì)文化和鳥也有著一定的關(guān)系。
傣族先民在唐宋時期曾有“雕題”的稱謂,這里的雕題指傣族先民,也是百越族群的一支。《周禮》載;“南八蠻,雕題交趾,有不粒食者焉,春秋不見于經(jīng)傳,不通華夏,在海島,人民鳥語。”由此記載可以看出,在唐朝時期傣族先民雕題有自己的語言,與華夏民族語言不相通,且其語言聽起來像鳥的“語言”,或是模仿鳥的聲音。
“鳥書”是指在春秋時期盛行于越的“鳥篆”字體,是越人創(chuàng)造的一種具有濃厚地方色彩、新穎獨特的文字。在考古出土的一些青銅器和石器上可以看到,在江陵、紹興等地出土的“越王矛”“越王鐘”“越王戈”“越王句踐劍”上都有鳥篆文字。其中湖北江陵望山1號墓出土的“越王句踐劍”,在靠近劍格處,鑄有“越王鳩淺(句踐)自作用劍”八個鳥篆銘文。6越人有意識地使用“鳥篆書”,并以效仿鳥的聲音作為語言,說明人們與鳥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上升到語言文字的精神層面。
從考古發(fā)現(xiàn)的鳥形象文物中可以推測鳥在越人心中是一種有超凡力量的不尋常的鳥,具有神秘莫測的威力;從“鳥田”中可以看出鳥與百越人的物質(zhì)文化的關(guān)系也十分密切,鳥既能為百越人的物質(zhì)生產(chǎn)做出貢獻,而且已滲透到語言文字的精神層面。
在浙江紹興306號墓中發(fā)掘了一座銅屋模型,“建筑物呈四坡式攢尖頂,頂上豎一圖騰柱,柱身雕飾云紋,柱端塑一鳩形鳥,建筑內(nèi)部是未作間隔的寬敞大廳。廳中塑有人物活動像六個,皆跽坐于地。四人為樂師,二人似為歌者。四樂師中,鼓師位于前列,面朝西,縣系指揮者,其余五人皆朝南,面對門外,說明受禮者并不在屋內(nèi)。后排三樂師一笙及二弦樂,居中者右手執(zhí)小棍擊弦,似為擊筑者。六人均未見衣冠,似為裸體。發(fā)式清楚,二歌者露乳突,似女性,束發(fā)于頂;四樂師,無乳突,似男性,挽發(fā)于腦后。屋內(nèi)毫無日常生活設施,從建筑的規(guī)模和結(jié)構(gòu)特點,特別是屋內(nèi)的設施與人物活動場面看,它絕不會是活動場面,說明受禮者不是在屋內(nèi),而是在屋外,即屋頂柱上的鳩鳥。圖騰之所以常常見于圖騰柱上,不僅僅是為了表現(xiàn)人們對它的崇敬,在古代東方,還與那種圖騰來自天上的天命觀念有關(guān)。銅屋頂柱雕飾的云紋,象征柱身高入云端、鳩鳥居住上蒼。屋內(nèi)場面,既不像一般的宴飲或射禮,而是鳥崇拜的祭祀儀式。”7
浙江紹興銅屋柱上的鳥雕像與史書上記載的“鳩鳥”為越人祖先相符合。晉人干寶《搜神記》卷二十載:“越地深山中有鳥,大如鳩,青色,名曰‘治鳥’。越人謂此鳥是越祝之祖也。”《吳越備史》卷一亦有記載:“有羅平鳥,主越人禍福,敬則福,慢則禍。于是民間悉圖其形以禱之。”從以上文字記載與紹興的銅屋模型可以證實古代越人視鳥為其祖先,越人是鳥的后代,鳥能主宰越人的禍福,尊敬、愛護此鳥既可得福,民間用雕繪鳥的形態(tài)用以禱告求福保平安。說明了古代越人視鳥為圖騰物并加以崇拜。
傣族是居住在云貴高原上的越人的后裔。傣族有關(guān)于鳥圖騰的神話傳說,進一步證明了古代越人以鳥為圖騰,比較著名的有《鳥姑娘》與《雀姑娘》的故事。《鳥姑娘》講的是“遠古時候,森林中有一只神鳥姑娘。她的頭跟人一模一樣,有美麗的眼睛,秀麗的頭發(fā);她的身子卻跟鳥一模一樣,有一雙能飛的翅膀,有彩色艷麗的羽毛。有一天,寨里的一個小伙子到森林里打獵,恰巧遇到這只神鳥姑娘,神鳥姑娘唱起歌來,歌聲很動聽,把小伙子迷住了,忘記了肚子餓,忘記了回家,就跟著神鳥姑娘留在了森林中,這一夜,小伙子和神鳥姑娘唱到天亮。歌聲使他們產(chǎn)生了愛慕之情,小伙子要求神鳥姑娘做她的妻子,神鳥姑娘高興地答應了,但她提出不讓小伙子離開森林,小伙子也答應了,愿意終生住在妻子家,跟神鳥姑娘一起生活在茫茫的大森林里。小伙子跟神鳥姑娘結(jié)為夫妻后,夫妻倆恩恩愛愛,生了許多兒女。后來,他們的兒女又分別飛到森林的四面八方,建立了許許多多寨子。神鳥的這些兒女,為了讓她們的子孫后代記住她們的神鳥祖先,都用鳥名來稱呼寨子,這就是鳳凰寨、孔雀寨等鳥寨子的來歷。”8
《雀姑娘》講述的也是人鳥婚配的神話,“在古老的森林里,有一塊肥沃的平壩,平壩上有一個新建的村寨,村寨里有個年輕的獵人。這年輕的獵人是射箭能手,但他從來不射小鳥,只射傷害人的猛獸。有一天,他剛走進茫茫的森林,便遇到一只巨鷹叼走一條小白蛇,白蛇在天空中大聲呼救,聲音很凄慘,年輕獵人很可憐它,便拉開弓往天上一射。巨鷹中箭受傷,丟下白蛇逃走了。白蛇得救,十分感激獵人,便告訴獵人一個秘密:森林里有七個雀姑娘,長得很漂亮,誰要是得到她們,日子就會很好過。年輕獵人到了森林里,果然看見七個雀姑娘在一個湖里洗澡,不幸遇到一個叫披允的妖精。雀姑娘脖子上的項鏈變成一條條蛇,將披允妖精咬傷;披允妖精拔下長頭發(fā)織成一個蜘蛛網(wǎng),罩住了雀姑娘的翅膀。經(jīng)過一陣搏斗,雀姑娘全被披允妖精捉住了,正當披允妖精張嘴要吃雀姑娘時,年輕獵人趕到了,一箭射死了披允妖精,救出了七個雀姑娘。雀姑娘感激不盡,都要求年輕的獵人娶她們?yōu)槠蕖5贻p獵人只選擇了最小的雀姑娘,在森林里結(jié)成了夫妻。舉行婚禮那天百鳥都來祝賀。從此,獵人跟雀姑娘一起生活在森林里,生育他們的后代。”9這兩篇神話傳說都講述了人鳥婚配繁育子孫后代的故事,證實了百越民族的后代傣族有鳥圖騰崇拜的信仰。
從我們考古發(fā)現(xiàn)的各種鳥形文物品、“鳥田”傳說、越人的語言文字——“鳥語”“鳥書”鳥圖騰建筑模型以及其后裔傣族的文學故事中可以看出鳥與越人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從經(jīng)濟生產(chǎn)到上層建筑的各個領域都受到“鳥的觀念”影響著,越人視鳥為祖先認為鳥有著無比非凡的力量,并通過雕繪各種鳥的圖案及雕塑禱告、祭祀以求鳥的庇護與恩賜。古代越人視鳥為其祖先,越人是鳥的后代,鳥能主宰越人的禍福,尊敬、愛護此鳥既可得福,民間用雕繪鳥的形態(tài)用以禱告求福保平安。百越民族有愛鳥、視鳥為圖騰的信仰,鳥在越人心中是一種超凡與現(xiàn)實之上并擁有非凡力量的神圣之物,越人的物質(zhì)生產(chǎn)到語言文字、文學藝術(shù)都滲透著鳥圖騰的觀念。
注釋:
1.林惠祥.中國民族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 36年.111頁.
2.蔣炳劍、吳綿吉、辛士成.百越民族文化[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8年.316頁.
3.蔣炳釗、吳綿吉、辛士成.百越民族文化[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8年1月.317頁.
4.吳玉賢.河姆渡的原始藝術(shù)[J].文物,1982年,第7期.
5.陳龍.百越民族史論集[C].桂林:廣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
6.湖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隊.湖北江陵三座楚墓出土大批重要文物[J].文物,19 66年,第5期.
7.牟永抗.紹興306號芻議[J].文物,1984年,第1期.
8.巖峰、王松、刀保堯.傣族文學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5年10月.9 7頁.
9.巖峰、王松、刀保堯.傣族文學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5年10月.9 8頁.
胡柳婷,海南省三亞市,瓊州學院藝術(shù)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