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毛澤東“三個世界”劃分理論及方法論思考

陳和香

20世紀70年代，毛澤東認真分析了世界政治格局的發展變化，把“三大法寶”之一的統一戰線理論運用到中國的對外關系領域，提出了“三個世界”劃分理論,這是毛澤東國際戰略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國際政治格局和中國外交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毛澤東正式提出“三個世界”劃分理論40周年之際，重溫這一戰略理論，具有重要意義和方法論價值。

一、“三個世界”劃分理論的提出過程

“三個世界”劃分理論，是毛澤東對二戰后國際上各種政治力量的發展變化進行長期觀察和思考而作出的理論概括，這一理論的形成經歷了一個不斷豐富、發展的過程。

二戰結束后不久，美蘇由戰時同盟關系轉向對峙，一些人擔心第三次世界大戰可能爆發，對此毛澤東以戰略家的洞察力提出了“中間地帶”理論，認為“美國和蘇聯中間隔著極其遼闊的地帶，這里有歐、亞、非三洲的許多資本主義國家和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美國反動派在沒有壓服這些國家之前，是談不到進攻蘇聯的”。[1]這一理論蘊涵著毛澤東國際戰略中的許多一以貫之的思想，特別是在國際政治中不能輕視弱小國家的思想。

值得思考的是，從現有公開文獻看，1947年底，毛澤東改變了這一提法，他援引了日丹諾夫關于“兩大陣營”的提法，首次提出了全世界反帝國主義陣營和帝國主義陣營的概念，強調“兩大陣營”的對立。[2]此后一直到20世紀50年代初毛澤東都沒有提中間地帶的概念，而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毛澤東不僅一直使用“中間地帶”概念，而且敏銳地捕捉國際形勢的發展趨向，提出“兩類矛盾、三種力量”的理論。認為“兩類矛盾，一類是帝國主義跟帝國主義之間的矛盾，即美國跟英國、美國跟法國之間的矛盾，一類是帝國主義跟被壓迫民族之間的矛盾。三種力量，第一種是最大的帝國主義美國，第二種是二等帝國主義英、法，第三種就是被壓迫民族”。[3]這是對中間地帶理論的發展，深刻反映了國際政治力量有了新的組合，亞非拉民族國家通過聯合開始成為一股獨立的政治力量崛起。

20世紀60年代，世界局勢出現“大動蕩、大分化、大改組”的局面，中蘇兩黨兩國矛盾加深并進一步公開化、擴大化，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由于政治、經濟發展不平衡，向美國鬧獨立的傾向愈來愈明顯，亞非拉地區的民族解放運動高漲，他們還通過組織不結盟運動、“七十七國集團”等一系列發展中國家組織，提高了亞非拉在國際上的地位。根據國際各種政治力量的發展新動向，1963年9月，毛澤東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的講話中首次對“兩個中間地帶”作出界定，他說：“我看中間地帶有兩個，一個是亞、非、拉，一個是歐洲。日本、加拿大對美國是不滿意的?！K聯與東歐各國的矛盾也有明顯發展，關系緊張得很?！盵4]在此之前，毛澤東是把社會主義陣營和美國以外的算作中間地帶，而且把美國當作主要敵人，把自己放在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的一邊，但從這時開始，對蘇聯的態度開始發生轉變。

毛澤東在這一時期，還使用過“第三世界”這個概念來代表他所說的“中間地帶”。他提出：“美國現在在兩個‘第三世界’都遇到抵抗。第一個‘第三世界’是指亞、非、拉，第二個‘第三世界’是指以西歐為主的一批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有些還是帝國主義的國家。”[5]這說明毛澤東開始思考“第三世界”的概念，但他把“第三世界”等同于中間地帶，說明他的思考還未完全成熟和定型。而且，與后來他所提出的“三個世界”劃分理論相比，蘇聯、東歐、中國的定位還有待進一步明確。

20世紀70年代，中國重返聯合國，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中美關系實現歷史性的突破，第三世界在國際事務中的作用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毛澤東審時度勢，在1974年2月22日會見贊比亞總統卡翁達時，第一次完整地提出了“三個世界”劃分的理論，他認為：“我看美國、蘇聯是第一世界。中間派，日本、歐洲、澳大利亞、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咱們是第三世界。”“亞洲除了日本，都是第三世界。整個非洲都是第三世界。拉丁美洲也是第三世界。”[6]1974年4月，鄧小平在聯合國大會第六屆特別會議上發言，對“三個世界”劃分理論作了完整的、系統的闡述，使這一理論聞名于世。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從“中間地帶”到“兩類矛盾，三種力量”，再到“兩個中間地帶”，最后到“三個世界”劃分理論的提出，是毛澤東對二戰后急劇變化的國際局勢進行客觀而深入地觀察分析，并作出新的理論概括的認識過程。這個概括，既反映了當時兩極格局仍占據主導地位，又反映了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來已經發端的多極化趨勢，為我國調整國際戰略提供了新的理論依據。

二、“三個世界”劃分理論提出的客觀依據

“第三世界”一詞的發明權并不屬于毛澤東，它是當代西方國際戰略理論家廣泛使用的概念。西方在五六十年代使用“第三世界”泛指亞洲和非洲的殖民地國家或非工業化國家，以區別于社會主義國家和西方國家。毛澤東借用了這一概念，并根據當代世界各種基本矛盾的發展變化，超越意識形態的框框，準確地把握了當代國際現象最本質的東西，賦予了“第三世界”概念以新的內容，使其具有更符合客觀實際的科學性。

毛澤東在1974年明確提出劃分“三個世界”的戰略思想，并不是主觀臆想，而是對客觀存在的當代國際戰略態勢進行長期觀察和思考后做出的一個科學概括。從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在世界的政治舞臺上，美蘇兩極爭霸的斗爭仍是主流，但許多重要的國際力量為維護自己的權益和爭取在國際事務中的發言權，極力反對大國的控制，使多極化的趨勢進一步發展。毛澤東正是以國際局勢的這一深刻變化，作為提出三個世界理論的客觀依據。

第一，美蘇對世界霸權的爭奪。二戰是以反法西斯盟國的勝利而告終的。二戰使德國、意大利、日本法西斯徹底被打??；英法雖是戰勝國，但經濟、政治和軍事地位遭到嚴重削弱；而美國在戰爭中極大地膨脹了自己的經濟軍事實力，成為全球性超級大國；蘇聯雖然在戰爭中承受了巨大的犧牲，但其國力仍在不斷增強，蘇維埃制度更為鞏固。這就使傳統的由歐洲列強主宰世界的格局被打破，并為二戰后的兩極格局奠定了基礎。

二戰結束后，美國歷屆政府憑借其強大的實力，推行稱霸全球的進攻性戰略。而蘇聯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中期，赫魯曉夫調整了斯大林時期同美國進行針鋒相對斗爭的外交路線，轉而把“美蘇合作，共同主宰世界”作為蘇聯的對外戰略目標，對美國采取既勾結又斗爭的做法，企圖主要通過經濟競賽來賽垮美國。勃列日涅夫上臺后，蘇聯大規模擴充核軍備和發展常規武器，加緊了與美國的爭奪，其全球戰略更加明顯──以美國為主要對手，以歐洲為戰略重點，從中東、非洲側翼迂回包抄歐洲，并把亞太作為重要戰略區，東西兩線策應，積極搶占戰略要地，建立自己的世界霸權。在20世紀60年代末，隨著蘇聯走上霸權主義道路，美蘇兩國都以全球為目標，在世界各地進行擴張和滲透，進行瘋狂的軍備競賽，特別是對核優勢的爭奪，對世界和平造成極大的威脅?？梢哉f，20世紀60年代末以后，美蘇爭霸已經成為世界局勢動蕩和惡化的主要根源。

第二，兩大陣營內部的各自分化。一方面，從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開始，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內部的經濟實力對比發生了新的變化，即二戰后初期充當西方霸主的美國，其經濟增長速度相對減慢，而且它到處侵略擴張，消耗了大量財力物力，特別是接連爆發的美元危機，導致了以美元為中心的資本主義貨幣體系的瓦解，美國對外貿易的長期順差一下子轉入逆差，標志著美國經濟實力開始相對衰落。與此相反，西歐和日本的經濟在二戰后得到恢復并迅速發展，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和美國相抗衡。據統計，美國在世界國民生產總值中所占的比重從1955年的36.3%下降到1976年的25%，同期內，西歐共同體國家從17.6%上升到21.7%，日本則從2.2%上升到8%。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的關系，總是要按照實力對比的變化進行調整。在美歐日這種經濟力量對比關系發生變化的基礎上，西歐和日本必然要求調整二戰后初期在政治、經濟、軍事和外交上完全從屬于美國的局面，都力圖擺脫美國的控制，維護自己的經濟利益和獨立主權。其中戴高樂領導的法國先行一步，在20世紀60年代宣布退出北約、與中國正式建交，就是其違抗美國旨意、主張恢復法國大國地位的突出表現。這些都說明美國對西歐、日本的控制力下降，同西歐、日本的矛盾日益加深，西方資本主義陣營已不是鐵板一塊。

另一方面，由于蘇聯在處理同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中，推行霸權主義政策，導致社會主義陣營解體。1956年蘇共二十大以后，中蘇開始在意識形態領域出現分歧，這本來可以通過兩黨協商解決，但蘇聯為了壓服中國，多次作出干涉中國內政和損害中國國家利益的事情，使中蘇關系嚴重惡化。1965年3月，在中國、朝鮮、羅馬尼亞、日本等國共產黨拒絕參加的情況下，蘇共執意召開莫斯科會議，最終導致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社會主義陣營的徹底分裂。更為嚴重的是，隨著中蘇關系的惡化，中蘇邊境的氣氛也日益緊張，蘇聯多次挑起邊境沖突，還揚言要對中國進行核打擊，致使中蘇兩國關系完全破裂。中蘇論戰和兩個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之間關系的破裂，表明統一的社會主義陣營和統一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已不復存在，對國際格局產生深遠的影響。保羅·肯尼迪認為：“從戰略上看，這一分裂是1945年以來發生的最重大的事情?！盵7]

第三，民族解放運動的發展和第三世界的崛起。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從根本上改變了世界的面貌，國際政治力量對比發生了有利于世界人民的深刻變化，從而使二戰后亞非拉民族解放運動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和水平蓬勃發展，到20世紀60年代進入高潮，一大批國家獲得獨立，殖民體系土崩瓦解。僅1960年就有17個非洲國家獲得獨立，被譽為“非洲獨立年”，到20世紀60年代末，亞非拉的民族獨立國家總數達104個之多。這些新獨立的國家逐步走上了聯合的道路，從1955年萬隆會議的召開，到20世紀60年代不結盟運動的誕生，以“七十七國集團”為代表的一系列發展中國家組織的建立，標志著第三世界的形成。作為國際社會中一股獨立的政治力量，他們越來越多地在國際事務中采取既不依附于美國，也不從屬于蘇聯的獨立自主的外交路線，極大地沖擊了二戰以后所形成的美蘇兩極對峙的世界政治格局。

三、“三個世界”劃分理論的方法論思考

“三個世界”劃分的戰略理論，是毛澤東科學分析當時世界形勢及國際各種政治力量發展變化而提出的,體現了毛澤東作為馬克思主義戰略家的膽略和遠見卓識，對當時的中國外交和世界政治格局演變都產生了深遠影響。在世界局勢更加錯綜復雜、多極化趨勢不斷發展的今天，毛澤東的這一理論并沒有過時，仍是我們觀察國際社會、制定國際戰略的指導性原則，蘊含著豐富的方法論價值。

第一，堅持唯物辯證法，對世界格局變化發展進行長期觀察和分析，謀劃出有利于提高中國國際地位的國際戰略。毛澤東把國際社會看作一個相互聯系、不斷發展變化的有機整體，密切關注世界形勢的變化，在美蘇兩極對峙的世界政治格局中，敏銳地看到新的力量組合，尤其是充分認識到第三世界崛起的重要作用，把“三個世界”作為并列的政治力量提出來，闡明了“三個世界”之間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的辯證關系，實際上是肯定了世界多極化的趨勢。而且，毛澤東聲明“中國屬于第三世界”，在世界格局中找到了與中國國家利益相符合的自我定位，有效提高了中國在世界格局中的戰略地位。當今世界局勢跌宕起伏，我們必須充分認識和認真分析世界格局的特征及其新變化，尤其要從戰略高度進一步加強對第三世界國家的工作，堅持我國屬于第三世界國家的戰略定位，繼續加強同第三世界的團結與合作，增強相互信任和支持，進一步提高我們的政治影響力。

第二，堅持矛盾分析法，對國際上各種政治力量進行敵我友的劃分，是統一戰線理論在國際戰略上的創造性運用。毛澤東敏銳觀察到國際社會各種力量間的矛盾分歧，準確揭示了世界基本矛盾及主要矛盾，明確了誰是主要敵人，誰是可以爭取、聯合的中間力量，這就為我國建立“一條線”、“一大片”的國際戰略奠定了理論基礎。在多極化趨勢不斷發展的今天，世界各種矛盾關系更是盤根錯節，這就要求我們冷靜觀察，對這些矛盾進行實事求是地分析，分清現象和本質、主流和支流，抓住世界基本矛盾和主要矛盾，制定出與客觀實際相符合的國際戰略。

第三，堅持實事求是原則，以經濟為基礎、多因素綜合為標準來分析國際政治格局，沖破了以社會制度、意識形態及價值觀念異同為標準劃分世界政治格局的傳統思路?！叭齻€世界”劃分理論的新意所在，就是敏銳地看到西方資本主義陣營已不是鐵板一塊，內部也有許多矛盾和分歧，而他對第二世界所作出的積極評價，開辟了同“第二世界”國家交往的渠道，為中國突破國際反華勢力的包圍，借鑒發達國家現代化建設的經驗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當前世界形勢呈現出西強東弱的態勢，我們必須充分重視大國關系發展變化對世界格局形成產生的重大影響，全面把握世界大國戰略及對華政策走向，運用自身優勢，借重可聯合的力量，在大國之間謀取戰略主動，擴大共同利益匯合點，進一步提高中國的國際地位。

當然，由于主客觀條件的限制，毛澤東的“三個世界”劃分理論難免會帶有一定的歷史局限性，但絲毫不能掩蓋這一理論的重要歷史作用。如果沒有毛澤東在實事求是的基礎上引導中國對外戰略方針的轉變，我國國際環境的改善和國際地位的提高將會大大推遲。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毛澤東晚年的國際戰略思想應該得到充分肯定。在經濟全球化加速、世界多極化進一步發展的背景下，我們重溫毛澤東的“三個世界”劃分理論，更重要的是學習和利用他觀察國際問題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全面把握國際形勢和世界格局的新特征和新變化，準確分析國際社會各種力量和各種矛盾的發展態勢，謀劃出有利于提高中國國際地位的國際戰略，為我國全面深化改革和現代化建設創造良好的外部環境。

[1]毛澤東選集第四卷[M].人民出版社，1991：1193.

[2]北京社科院著.一代偉人的思想.[C].北京出版社，1993：815．

[3]毛澤東文集第七卷[M].人民出版社，1999：188．

[4][5]毛澤東外交文選[M].中央文獻出版社、世界知識出版社，1994：506-507；514．

[6]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十三冊[M].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379．

[7]保羅·肯尼迪.大國的興衰[M].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6: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