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玲寬
“新世紀文學”已成為當代文學研究的熱點,雖然這一命名已被廣泛使用,但并未取得批評者的一致認可,共識與分歧俱在。這一命名為何而來?哪些原因致使它如此之熱?圍繞這一命名的論爭產生了哪些值得思考的理論生長點?這都是需要我們反思的地方,本文力圖就這一熱點的表現與發展、概念的源起、提倡者的肯定與猶疑、反駁者的犀利批判作一稍稍回望和梳理,并對這一命名的意義予以辯證地思考。
“新世紀文學”作為當前文學研究中一個炙手可熱的概念,它的逐漸崛起是在跨入新千年之后,真正壯大聲勢和擴大影響力是在2005年之后,這一年《文藝爭鳴》雜志開辟的“關于新世紀文學”的專欄和“新世紀文學五年與文學新世紀”學術研討會將其推向了學術關注的前沿和焦點上,并引發了此后大范圍的討論與思考。據中國知網檢索,自2000年1月至2013年8月期間,以“新世紀文學”為題的論文已達426篇,從2005年開始,每年的論文數量大幅度增長,至2010年和2011年達到這十多年來的高潮,年發表量分別為57篇和75篇,這讓我們從側面管窺到這十余年中有關“新世紀文學”研究的熱度。
“新世紀文學”的命名一開始就蘊含了學術界的一種熱忱瞻望和陶醉期待,對“新世紀文學”的想象早在20世紀90年代末就已初現端倪,1998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和遼寧大學共同發起了“面向新世紀文學思想發展”的學術研討會;1999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又主辦了“新世紀中國文學學術戰略名家論壇”。進入新世紀不久,學術界又對這一概念做了積極的推動。2005年,沈陽師范大學中國文化與文學研究所、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文藝爭鳴》雜志聯合舉辦了“新世紀文學五年與文學新世紀”研討會,“新世紀文學”在會上得到了熱烈的研討和闡發。2010年,這三家單位又聯合召開了“新世紀文學十年”學術研討會。2006年和2008年兩屆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年會都將“新世紀文學”列為大會討論的主題之一。2013年5月,西藏大學與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文學評論》雜志社又聯合主辦了“新世紀文學研究的新視野、新問題與新方法”學術研討會。此外,全國各地還召開了很多有關“新世紀文學”不同側重方向的研討會,學術界以高層次高頻率學術會議的方式對“新世紀文學”給予了高度的關注,并有意將其打造成一個新的文學生長點。
此外,專業性的國家核心期刊在推動和擴大“新世紀文學”的影響力方面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文藝爭鳴》于2005年第2期首開專欄開展“新世紀文學”研究,當年共發表相關論文13篇,此后一直是“新世紀文學”研究的重要平臺與陣地,截至2013年8月,《文藝爭鳴》共發表有關“新世紀文學”研究的論文高達73篇,其對這一概念的推動力可見一斑。而據人大復印報刊資料數據庫檢索,向來被視為權威期刊的中國人民大學報刊復印資料共轉載以“新世紀文學”為題的論文19篇,由此可見其重視度之高,而其中9篇論文出自于《文藝爭鳴》。同樣被視為文學研究權威期刊的《文學評論》發表此類論文8篇,《當代作家評論》發表6篇,《南方文壇》發表15篇,《東岳論叢》發表8篇,很多學術期刊也開出了有關新世紀文學研究的專欄,如《東岳論叢》曾于2011年開設了“新世紀十年文學回望與反思”的專欄,《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也開設了“21世紀中國文學研究”專欄。這些核心期刊的積極參與,使“新世紀文學”得到了學術界的熱烈響應和高度關注。
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現象是,有關“新世紀文學”的研究已進入近幾年的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和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例如,在2012年有4項新世紀文學的相關研究進入了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2013年有2項進入了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由此可見,對“新世紀文學”的研究在當前的研究中不但受到了高度重視,而且正在進一步深化。
可以說,高校、專業學術研究機構、學術期刊、官方機構共同將“新世紀文學”這一概念推向了白熱化,并使其成為批評界的熱門話題和重要視點之一。但在提倡者那里,這一概念又何以被提出呢?
其一,隨著1990年代以來的全球化、市場化、產業化、網絡化的進一步發展和中國社會的新轉型,文學的創作主題、風格也發生了變化,大眾文化和流行性的現代讀物蓬勃興起,文學規范進一步瓦解,面對這種新變化和文學呈現的新質素、新走向,有學者提出“時代的變化引起文學藝術發展中的性質與特征的變化,自然是研究文學史分期必須考慮的一條依據”[1]。
其二,一些學者認為“新時期”這一帶有強烈政治色彩的概念已無法涵蓋新出現的諸種文學現象和整體文學狀況,他們試圖給2000年以后的文學進行一種新的命名以區別新時期文學。如雷達認為1990年代以來文學發展過程中出現的一些新特點,已無法用“新時期”這一概念來概括,當下的中國文學與“新時期文學”最初命名時的情形已經大不相同,用一個新的概念來取代它已是眾望所歸[2],他希望用“新世紀文學”這一概念解構新文學難以承受的意識形態之重,讓文學的發展回歸自身的規律。
其三,則是出于建設自身文學理論體系的焦慮。中國新時期以來的文學批評一直都處于西方文藝理論“影響的焦慮”之中,從未建立起屬于自己完整的文藝批評理論體系,而“近年來的文學批評漸趨技術化和專業化,不但缺席,而且不無狹隘,自說自話,怯于或不能與當下現實和歷史的中國背景產生聯系”[3],這導致“中國當下的文學理論已陷入到某種困境之中:一方面,經過觀念上的撥亂反正與正本清源和方法上的除舊布新與鳥槍換炮之后,文學理論已形成一種自足而圓滿的話語體系,另一方面,面對已經出現和正在出現的各種文學與泛文學現象,文學理論又逐漸喪失了其應有的闡釋能力”[4]。“新世紀文學”的提出暗含了一些學者希望培育出一個新的理論范式和生長點的努力,并力圖以此解決闡釋當前文藝發展狀況的理論困境。
另外,新千年的到來帶給了人們過重的欣喜與期望,學者們更希望看到新世紀以來文學發展的新特點與新表現。張末民在“關于新世紀文學”開欄的話中就表現出了一種很大的期望:“我們探討的基本主旨是要看看新世紀文學有哪些新的表現,其間自然也就包含了對新世紀以來文學的判斷和看法”,“新世紀文學已過五年,現在它的生長已在促迫我們要直面這個‘新世紀’,甚至要期望或尋出它有哪些文學‘新表現’”[3]。面對當代文學精神力量的衰退和危機,張末民的這些話很能代表一些學者期望文學新生長點的急切心情。
在這諸多因素的催發下,“新世紀文學”的命名就應運而生。盡管“新世紀文學”這一概念在多方合力的作用下已經生成并得到了廣泛的使用,但因一些客觀因素的存在,這一概念的生成環境、內涵、特征以及它本身的合理性還是遭到了很多批評者的質疑與反駁。
“新世紀文學”被評論者用以指稱2000年以來的文學,提出這一概念并從學理上加以論證的學者主要有雷達、張末民、張頤武等人。“新世紀文學”的命名首先具有一種時間上的意義,同時又顯示了其時間維度上的尷尬,因為如果不是新千年的到來,這一名稱不會被提出來,但它要指稱2000年以來的文學,而一個新的文學時間起點的產生就必須在這個時間點上有一個表征性的事件,這個事件足以對以后的文學發展產生重大影響或足以改變以后的文學性質,正如現代文學以1917年發生的文學革命為起點一樣,而被視為“新世紀文學”起點的2000年,顯然不具備這樣一個事件。所以,在對待“新世紀文學”與20世紀90年代文學的關系上,他們的態度都比較謹慎,比如雷達就承認“新世紀文學”并非嚴格的科學的命名,“新世紀文學”以2000年作為表征性的起點,這種武斷會導致“新世紀文學”由對時間的隨機截取變成文學發展有意識的中斷,掩蓋了“新世紀文學”的傳統及其共性,也懸置了對其命名所依據的文學新質,因此會遭質疑、批判乃至否定,雷達尤其強調了新世紀文學與90年代文學的聯系性,認為90年代的文學時間是“新世紀文學”的直接經驗和先導[5]。於可訓也明確以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90年代初年作為新時期文學與新世紀文學的分界點[6],張末民提出了“新世紀文學”的三種用法,在第二種用法中,他把90年代文學,乃至80年代文學也包括了進來[7]。提倡者既要創新性地使用“新世紀文學”這一新命名,又要使這一命名經得起辯駁與拷問,在表述與90年代文學的關系時,他們顯得頗猶豫和小心翼翼,其間甚至不無糾結。
為增強這一命名的學理性,提倡者對新世紀文學的外部環境和內在特征進行了分析和闡釋,就外部環境而言,論者主要集中于全球化、市場化、產業化、現代傳媒等方面,如雷達認為,全球化的背景給予了新世紀文學強大的推力和精神影響,市場經濟不僅改變了文學原有的生產運作模式和文學創作的主要對象,還深刻地影響到了文學的功能轉變,網絡文學預示著新世紀文學發展的立體交叉路徑[5]。張炯指出,經濟全球化、網絡文學和城市化進程等因素使文學的作者和受眾、文學的生產和消費規模與方式都產生了變化,文學題材、主題、形式、風格得到多元發展[1]。張頤武認為20世紀90年代是中國全球化和市場化的前期,十年過去了,全球化和市場化在中國已經成熟,進入新世紀之后,文化和文學發生的一系列重要變化及這些變化的深刻性是一個新的文化時代的表征,這種變化使得“新時期”和“后新時期”的文化轉向了“新世紀文化”[8]。而對于新世紀文學的特質,雷達提出了回歸政治視角、開辟日常審美新境界、發掘韌性深度等重要新質[5],以及“文學都市”成形、民族靈魂重鑄、文學價值取向“類多元化”、想象力轉換、審美形式新變等五個方面的審美特征[9]。張末民將新世紀文學的總體特征概括為增量的文學、生長的文學、總體的文學,將其內部性質描述為生活的文學、體悟的文學、“文明”的文學[7]。孟繁華根據文學新陳代謝的發展規律和文學語境的新變化,認為文學經典將在新世紀終結[10]。不過,在提倡者的分析中,這些“新世紀文學”的內涵和特征更多是建設性的、瞻望性的,是“新世紀文學”所應有的合理建構,而不是現實已具有的合理建構,“新世紀文學”的時間畢竟太短,還沒有充分展開,對此,雷達也稱:“與以前的文學傳統相比較,盡管它體現出來了若干新質,卻并不意味著已經具備了另一種文學成熟的體系或范型,……應該承認,現在我們談論的‘新世紀文學’的審美特征,既是現實的,也是理想的,既是‘已然’,也不無‘應然’的成份。”[9]
面對還在發展著的文學現象和有待于時間進一步檢驗的文學歷史,這些對新世紀文學特征的論述說服力并不強大,有些闡釋反而令人頭暈目眩,有研究者對這些全球化、市場化、產業化的背景與地位邊緣化、寫作青春化、風格與題材多樣化的異質特征逐一進行了反駁[11]。面對變動不居的新世紀文學的特性,吳衛華也質疑了命名的意義,并認為倡導者們所標舉的寫作青春化、邊緣化、大眾化、產業化等特性都沒有從根本上與1990年代以來中國文學的發生、發展特征區別開來,“新世紀文學”的命名這一事件本身可能就意味著,在新世紀、全球化的語境下,批評理論界關于新世紀文學的理論焦慮已經非常突出,需要新的命名活動來沖淡此一理論上的焦慮并獲取新的平衡[12]。在劉衛東看來,新世紀文學缺少新文學的成績,也缺少參與者對成績的自信,對新世紀文學的討論本應該建立在對新世紀文學作品理解的基礎上,但是,在批評家的論述中,新世紀的一些重要元素先入為主,而文學卻被置于體現這些元素的從屬地位,這里面存在著編輯家先“制造”文學概念,然后“脅迫”文學跟進的意味,許多批評家仍然沿用了“西方理論+中國現象”的思路[13]。有些批評者對“新世紀文學”的拒絕與否定態度尤為強烈,惠雁冰認為,與90年代相比,文學審美的維度沒變,意義生成的方式沒變,文本營造的藝術質素沒變,甚至連社會轉型、歷史改寫、意識形態重置等最基本的外圍支撐都不具備,“新世紀文學”的命名背后遮蔽的是當下文學研究與文學批評的空虛,這一命名是文學界與批評界在精神資源清空的前提下,為保證自己的話語權不被散失而精心合約過的一次集體逃亡行動,其中隱匿的“私人意識”與“作秀意識”可能比“文學史意識”更為鮮亮[14]。陳坪則認為“新世紀文學”是個大而無當的非學術概念,是對文學現狀無能為力把握的產物,如果這個完全沒有未來概念的空洞命名能夠成立,時過境遷之后勢必將成為笑談[15]。
進入新世紀十余年后的今天再回望“新世紀文學”與20世紀90年代文學,有一點需要肯定的是,如果不是新千年的出現,學術界將會視它們為一體,不會出現新的命名。也許一個新千年的開始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畢竟意義重大,人們對未來的激動、興奮、期望過于強烈,總想看到新的質素出現以驅走過去的沮喪、傷痕、失敗乃至絕望,所以盡管命名的時間尚早,條件還不成熟,學術界仍以瞻望的熱情給予了2000年以來的文學以“新世紀文學”的命名,盡管這一命名還存在很大的缺陷以致質疑不斷,但“新世紀文學”還是被廣泛接受并加以運用,這是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但“新世紀文學”的命名在客觀上卻容易人為性地造成2000年以來的文學與90年代文學乃至20世紀文學的斷裂性,甚至有些研究者出于功利性而將關注與研究的熱情全部投向“新世紀文學”,而當前的研究狀況正在證實,這將是一個重大的負面效應。
對文學史進行分期并予以命名,歷來就是學者們熱心關注的問題,他們總希望用這種命名的方式高度概括和總結某個時期的文學特征與文化性質。在對“新世紀文學”的論證過程中,提倡者確實提出了一些有見地的觀點,也分析和歸納了處于社會轉型期的新世紀文學的內涵和特殊性,其文學史觀和對文學現象的精到觀察值得我們認真思考。“新世紀文學”的命名也反映了批評界對當下文學發展概況的把握能力和文學史意識,提倡者的理論分析和文學史建構給我們打開了一個較為宏闊的理論視野,這對豐富中國當代文學史的研究方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這一命名也是批評家努力擺脫政治話語規范和西方批評話語的一種理論載體。
同時也應看到,“新世紀文學”畢竟還不具備一種成熟的文學形態所應有的文學特征和文學實績,在提倡者的最初闡釋中,它更大程度上屬于前瞻性的,而論述的卻是2000年以后文學的整體性質,盡管它被賦予了許多新的質素加以肯定,提倡者也提出了很多具有學理性的建設意見,但這一命名本身在多大程度上契合了本時期的文學狀況和社會文化語境及其研究對象,這一時期的文學變遷在多大程度和方向上背離了它之前的文學發展態勢,這都是今天所需質疑和反思的地方,面對變動不居的現實和變幻莫測的未來,它注定無法擺脫被質疑的命運。新時期以來的文學批評在西方“影響的焦慮”和自身“建構的焦慮”雙重影響下,往往存在著名與實不符的流弊。在提倡者對“新世紀文學”內在特質的論述中,很多用來描述90年代文學也不無道理,如果社會不再發生大的波動,即使用于描述10至20年后的文學,似乎亦無不可,這就使這些論述顯得牽強,概念的開放性、不確定性和時間上的不可知性也使它們顯得大而無當和虛無。
20世紀90年代以來,尤其是進入新世紀以后,社會環境確實發生了極大變化,但它不一定就構成一種文學上的斷裂關系。新世紀文學雖然表現出了與新時期文學的異質性,但它們之間的延續性要遠遠大于它們之間的斷裂性,它們是同一種文學形態的不同發展階段,體現了文學發展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一個新千年的到來僅僅是一種時間的意義,因缺乏重要文學事件的支撐,它無法作為一個文學時間的表征性起點。我們也看到,因2000年以來的文學和90年代文學的一體共生性,提倡者不得不將新世紀文學的時間外延曖昧地擴展至90年代。對于“新世紀文學”的特質,提倡者的論述也是瞻望性的,并不是已有的成熟形態,文學批評和文學研究應是科學的、嚴謹的,而這種應然的想象建構又有多大意義呢?它很可能會成為一場世紀初的學術“嘉年華”,這一命名所顯示的時間緯度上的尷尬,以及“新世紀”的稱謂在提倡者同仁之間引起的猶疑乃至爭議,也暗含了這一命名所隱藏的潛在危機。現在學術界提出了20世紀文學整體觀,力圖打通文學史的人為分割,將20世紀文學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而一個新千年的到來,為什么就非要在這個整體觀上劃出一道裂痕呢?其間所隱藏的學術功利和浮躁是一目了然的。
文學分期的命名應取一種“向后看”的文學史視域,它應是對已發生的文學事實的回顧與總結,應建立在對文學作品或文學現象客觀把握的基礎上,以文學實績做支撐。而“新世紀文學”的命名更多采取了一種“向前看”的批評視域,因此,它作為批評術語的合適度要遠遠大于其作為文學史分期的命名,但提倡者卻有意要將其定位為一個用于文學史分期的概念,如雷達就明確指出“新世紀文學”為當代文學的一個分期[2]。張末民認為“新世紀文學”的意義在于有望在20世紀中國文學的“五四新文學”傳統之后開啟一種新的文學史“敘事”和“論述”[16]。不過,也有學者提出了質疑:“‘新世紀文學’具體是從哪一種文學史形態上‘超越’呢?它所依據或者質疑的到底是哪一種知識立場?既然這一些應該明確的目標都已經變得模糊、籠統和充滿了矛盾分歧,那么它的文學史‘建設’意義就實在應該打一點點的折扣。……‘新世紀文學’究竟是一個‘文學’命題還是一個‘歷史’命題?”[17]這一質疑體現了一個學者嚴謹的治學態度。不過,也應注意到,提倡者們一方面高姿態、大視野地給文學史劃分期命名,另一方面又小心翼翼地說這一命名的折中性和非嚴格性,以便在遭遇詰問和反駁時有回旋的余地,這也反映了一種矛盾的心理。既然如此,我們就沒必要非得給一段不確定的時期予以一個確定的命名,也沒必要非得將置身于其中的某段文學時期攪得沸沸揚揚,讓其好好地沉淀、平靜地發展,也是一種理智的選擇。如果一種命名隨著時代的遠逝而煙消云散,那么,這種命名的意義又何在?“新世紀文學”這一命名為后人留下了何種價值的時代記憶與歷史書寫?它能否進入以后的文學史中?我們尚需拭目以待。
一種正在發生著的文學現象或文學事實本應該少不了作家的參與,一個有意味的現象是,在理論批評界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新世紀文學”,在作家那里卻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在他們的寫作世界里和創作觀念中,并沒有“新世紀文學”這一概念和范疇,他們只是在寫作,為一種需要而寫作,不管是為人生、為藝術,還是為市場、為意識形態,卻從不為“新世紀文學”,也從未見到有哪個作家像某些批評家那樣滿懷熱情與興奮地談論“新世紀文學”,這就讓批評界顯得太過一廂情愿,未免有些故意制造熱點以追求轟動效應的嫌疑。批評家掌握著評論的話語權,從批評家和作家的不同反應來看,確實有點先制造理論熱點,然后脅迫文學跟進的意味,惠雁冰、劉衛東、吳衛華等人的批評在很大程度上切中了當下學者的一種心態。
“新世紀文學”雖然體現了學術界對當前文學整體狀況進行一種文學史研究的努力嘗試與理論自覺,但在當今社會急劇變動與飛速發展的形勢下,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出現不同的文學新特征與新變化,這本是一種正常合理的變化發展,而我們卻不能總試圖對之進行新的命名。當一個時代才剛剛開始,還沒有足夠的文學實績來支撐一個厚重的文學史命名的時候,提倡者總想為一個還需有待發展的文學時期進行命名,這顯然是不科學的,“一個站在歷史之中的人,無法站在‘歷史的終點’敘述歷史”[19](P105),有些事情是必須要交給后來的學者認定和完成的,當下的學者不應越俎代庖,而“新世紀文學”的命名也必然會遭到后代研究者的重新審視與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