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背后的科技世界

陳婧

在服裝行業，手工縫制依然代表了技術無法企及的另一端，但用操作代碼的方式來制作服裝則代表了另一種可能。巴黎時裝周將科技與時尚擦出了火花，3D打印與定制時裝擦亮了人們的眼球。

在短短一星期內，就要看近百場秀！要從這個新銳設計師林立、買手眼光極為挑剔的巴黎時裝周上脫穎而出，就好像是一場“All-In”的德州撲克游戲。這個時代的年輕設計師要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脫穎而出，創意只是基本要求，目標是要達到美的創意巔峰。就像時尚界的流行語中說的：“意大利女人若要達到高貴，就必須翻過阿爾卑斯山。”

3D打印就是巴黎時裝周上的一座阿爾卑斯。這幾年的巴黎時裝周的秀場上，荷蘭服裝設計師愛麗絲·范·赫本（Iris Van Herpen）是個不得不提的名字。她是最早一批把3D打印運用到時裝設計上的人，還是把3D打印時裝推升到“高級定制”（Haute Couture）的第一位設計師。建筑的輪廓、3D打印技術和激光剪裁，讓赫本出品的高級定制時裝美麗而震撼。

在服裝行業，手工縫制依然代表了技術無法企及的另一端，如果不是人手縫合，仿佛衣服就掉了身價。但用操作代碼的方式來制作服裝則代表了另一種可能：如果更多的設計師開始使用3D打印技術，既可以替代編織和針，并且可以開發出更多造型立體、更透氣、可穿戴的材料。

在美麗又殘忍的時尚界，“令人興奮”與“轉瞬即逝”同時共存。將四濺的水花、彌散的煙瞬間定格于身上？范·赫本做到了！說到當今時裝設計界忠實的“立體主義者”，在這位荷蘭女設計師的作品前，至少有一大批“立體感”的設計都要敗下陣來。在那場名為《海底兩萬里》的秀場，模特們腳踏有獸牙般鋒利尖底和鞋跟的短靴，身穿猶如深海生物的禮服，仿佛來自海平面之下的神秘世界。

閃閃發光的金屬、塑膠組成了一款款輪廓奇異的禮服，范·赫本采用了數字技術完成了螺旋幾何線條，來模擬海洋生物的形態。她夸張了肩部、胯部的線條，宛如魚類骨骼的細膩復雜結構；那些如同鱗片般張開、密密麻麻的透明三角形裝飾，讓這些深海女神們看起來更加強勢，就像某些甲殼動物。模特上場時，身上還披著金屬色的斗篷上衣，如同被凝固的海水，走動時反射出耀眼的光澤。而她與United Nude合作的、看起來獠牙利齒的獸牙高跟鞋，則讓人聯想到了來自深海的廝殺。在奇幻王國女裝系列中，美杜莎般邪惡的黑蛇觸角蜷曲而成的裙子，犀利的冰凌一般方片綴成的及踝長裙，宛如熱帶雨林蕨類植物的面具……都是異想中的奇幻世界。

異想天開的輪廓與造型，顛覆了“服裝”的固有印象，極致繁復的工藝和勇于擁抱高科技是讓人折服的關鍵——她將塑料材料切成條狀，用3D打印的“激光燒結”技術形成三維立體效果，并輔以人工縫制。與其說這些3D效果服飾是時裝，不如說是一件件雕塑被模特穿在了身上。美國《時代》雜志將她的“時裝”列為了年度50佳發明創造之一，荷蘭格羅寧根博物館也特意為她舉辦了時裝藝術展，讓觀眾走入這位出生于1984年的設計新銳的3D世界。

有人曾經這樣評價這位畢業于阿爾特茲藝術大學、曾經在亞歷山大·麥昆實習、2007年就創立自己品牌、并囊括了荷蘭設計界最高獎項“荷蘭設計大獎”和“奔馳荷蘭時裝獎”的80后女生，她成功地將亞歷山大·麥昆式的高戲劇性與IT極客式的靈魂相結合，揭露了時裝背后隱秘的科技世界。

記者：從設計師的視野來看，時裝是什么？

范·赫本：是非常親密的藝術表達。我把它視為欲望、心情、文化背景等元素組合起來的自我表達。我試圖清晰地傳遞這樣的信息：時裝絕不僅僅是功能性的、空虛的商業化工具。“形式屈從于功能”不是我贊同的觀點，恰好相反，形式可以改變和完善身體，并影響到情緒。一個人穿著富有趣味的衣服，便可以創造一種非常令人興奮的、重要的自我表達。時裝可以為這個世界創造價值，它是超越時間的。當你將形式、結構和材料用一種新的方式組織起來，便能帶來最佳的張力和行動舉止的呈現。讓時裝保持夢想，真的非常重要。

記者：時裝設計師和科學家、建筑師合作似乎并不多見。

范·赫本：在我小的時候沒有電視也沒有電腦。我和計算機老師曾經討論過，他說你將來不可能離開計算機工作了。那時我很試圖用行動去回擊他。但是3D打印技術出現后，才讓我真正看到了三維工作的無限可能。而與建筑師、科學家的合作，通過計算機技術，把時裝的有趣和三維的世界真正拉攏在了一起。時裝行業是個非常封閉的“死循環”行業，設計師寧可和音樂家、藝術家合作，也不愿意和科學家、建筑師這類和時尚知識看起來無關的人合作，但他們其實讓我大吃一驚。

記者：你能從設計師中脫穎而出的關鍵是什么？

范·赫本：我們這代設計師與前人最大的不同在于：我們的品牌就是媒介。好的設計師要善于用新技術解決建立品牌認同這個最關切的問題。

記者：你怎么想到使用3D打印技術去突破高級定制時裝的限制？

范·赫本：時裝和雕塑最大的不同是，時裝需要人穿著并行動起來，才能完成作品本身。3D打印技術有隨時調整材料軟硬度和彈性的優點，啟發了我們去為身體設計一款類似鎧甲一般的“第二層肌膚”，這樣才能符合身體活動時的靈活性需要。我使用的材料不過是塑料、皮革、金屬片、橡膠等，在其立體結構特別需要承力的部分，我會更加偏好工業用材，像樹脂玻璃、碳化纖維、帆船索、鯨魚骨等高強度材料。3D打印以及新材料相結合的探索，給時裝界帶來了無縫成衣的諸多可能性。

記者：如何從設計、編程到打印完成這些作品的？

范·赫本：我一直在和建筑設計師以及精通3D建模的人合作，得到了美國的建筑設計師尼爾立·奧克斯曼的幫助，他是麻省理工學院Mediated Matter Group的帶頭人，是3D打印領域的絕對先鋒。我負責時裝的靈感創意和材料的選擇，奧克斯曼教授的團隊進行建模工作。這些服裝最終的成品則是由Stratasys公司出品的Objet Connex 3D打印機打印而成的，這臺打印機支持多種打印材料，并且可以保證高精度。另外，某些獨特復雜的蕾絲狀紋理還必須采用Mammoth光固化技術。

記者：3D打印最吸引你的是哪一點？

范·赫本：3D打印保留了傳統手工編織的復雜和細節，更實現了我長久以來的一個夢想——用真正“三維”的方式進行創作，這不像以前，先在三維的環境中構思，把它畫成二維的手稿，再讓它穿在三維的人體上。盡管3D打印機還在尺寸、靈活性上有許多限制，但和我合作的公司正在研發更靈活的3D打印機，去縮短高級定制和成衣之間的溝壑。未來，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的身體數據掃描到電腦中，按下按鈕，就可以獲得最貼合自己身體曲線的衣服。另外，3D打印實現了永遠不可能通過手工做到的事，比如真正意義的對稱，3D打印哪怕在最細枝末節的地方也可以做到100%的對稱，這是多么的不可思議。

記者：有人說你的衣服更像是雕塑、盔甲，現在的3D打印服裝能在平時穿著嗎？

范·赫本：我在設計中刻意避開“雕塑”概念，而是尋找傳統編織和3D打印的中間地帶。很開心的是，3D打印的衣服已經能夠跟隨身體而運動了，女孩們能穿著它們跳舞。至少，你能把3D打印的衣服扔到洗衣機里去洗了。你也可以坐在上面，一點兒也不扎人。3D打印能賦予服裝更加準確的色彩，而無需后來染色，這都是非常大的飛躍。

記者：這之后設計師的工作將遇到哪些變化？

范·赫本：雖然顧客們不一定在家中自己打印衣服，但他們會在網上給設計師下訂單，然后從設計師那里下載自己的文件。而且他們對設計有一定的“發言權”，可以要求“袖子再長一點，褲管再短一點”。可能現在只有世界上最有錢的人，才能真正擁有最貼身設計的衣服，而將來每個人都能承受得起。當然，你也可以想象，萬一設計師的文件被黑客截獲了，你的衣服就會滿大街都是了，就像非法下載那樣。也可能你穿著的裙子過了一星期就散開了，因為打印文件的設置出了些問題。

記者：時尚和奢侈之間的關系常常被認為是分裂的，你如何看待？

范·赫本：如果有個水晶球的話，我們正在昏睡醒來的邊緣。最近蘋果公司吸納了來自奢侈品零售巨頭Saint Laurent的首席執行官負責一個“特別項目”，還任命來自Burberry的首席執行官為零售業務主管。越來越多的奢侈品消費者有了蘋果這樣的產品，奢侈和時尚的消費者已經不再處于割裂的狀態，而是合二為一了。如果今天一個時裝品牌把自己定義為同類中“最時尚”的，那它應該和蘋果這個類別的產品進行比較。

記者：你認為3D打印服裝還要多久才能成為真正的主流？

范·赫本： 3D服裝的柔韌度已經不用疑慮，但我們還需要開發更多的材料，關注長時間穿著的質量和服裝的尺寸問題，因為沒有一臺3D打印機可以打印出整件衣服。時尚行業是個非常龐大的產業，所有的工廠里都配備了傳統的編織機，要改變整個行業，需要技術人員掌握3D打印的知識、學會使用3D打印編程和操作3D打印機，我感到技術已經成熟了，但時裝行業還沒有做好準備，因為這場變革的規模實在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