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萍萍
我國公德教育的困境探析
●宋萍萍
當今社會的公德教育表現出明顯的家庭化與私利化傾向,這主要受到我國古代社會以家庭倫理為本位的道德傳統以及我國當前“重私輕公”的社會現實的影響。為突破私人關系的圈子,實現真正的公德教育,我們需要超越“家”的界限,建立基于公利原則的公德教育。
公德;私德;公德教育;私德教育
當今社會的公德教育表現出明顯的家庭化與私利化傾向,迄今為止我們依然習慣于將適用于私人生活圈的道德規范遷移到公共領域中,這已經不能夠很好的對當代社會人們所面臨的公共生活進行調節。本文旨在通過對當前我國公德教育面臨困境的表現、原因以及對策的探討,為我國公德教育的建設提供一種新的視角。
(一)公德教育家庭化
在當今的公德教育中,我們習慣于用處理家庭私人關系的道德觀念對學生進行公德的教育,引導學生從遵守家庭私人領域的道德出發,試圖讓學生通過推己及人,來增強公德意識。在今天中小學的《思想品德》的教材中,我們依然可以讀到這樣的內容:“孝敬父母是社會主義道德規范的重要組成部分。孝是做人的根本,古人常說‘百善孝為先’。一個人,對生身父母都沒有深厚的情感,又怎么能升華出高尚的愛國之情呢?一個人只有愛自己的父母,才會愛別人、愛社會、愛國家。”[5]這種將公德教育家庭化的思維方式在我國古代就曾出現,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詩·大雅·思齊》)“家”在中國具有特殊的含義,凡是被劃入“家”這個圈子的人,我們稱之為“自家人”,這里所指的“自家人”,不僅僅包括依靠血緣關系維系的團體,也包括在空間、年齡、志趣、文化等方面親近的人。而未被納入這個圈子的人,我們則一般稱之為“外人”,在處理事情時往往因為這內外分別而有所不同。“學校是我家,衛生靠大家”,“地球是我們美好的家園”,甚至是我們的祖國也被稱為“國家”。為了激起人們對于公共場所的歸屬感和責任感,我們習慣于將公共生活領域縮小到“家”的范圍,提出這類口號的人,希望我們像愛護自己的家一樣去愛護學校或者車站、機場、祖國、地球這些人們共同生活的領域,希望我們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對待周圍的陌生人。而實際上,這種公德教育模式卻恰恰背離了公德的精神本質。正如黃向陽先生所講:“這種家庭倫理與公共道德同構式的論調似是而非,既經受不住邏輯的推敲,也經受不住經驗的檢驗。世上有對集體、社會、國家漠不關心的孝子,也不乏對父母缺乏深厚感情的集體主義者、社會主義者和愛國主義者。公共道德發生的哲學基礎與心理學原理,與家庭倫理相去甚遠,因而根本不可能從家庭倫理合理地推衍出公共道德。”[6]降解為家庭倫理道德的公德教育,失去了它的本義,不利于學生形成普遍的公德意識與社會責任感。公德的踐行要求超越個人的感情,不管是否屬于“家”的范圍,都有責任維護共同生活的領域,尊重他人尤其是陌生人的利益。
(二)公德教育私利化
在上海市小學三年級第二學期《品德與社會》第三單元《公共場所講衛生》中有這樣一個教學片斷(其中T代表老師,P代表學生):(1)T:“同學們,為什么我們上完廁所后要洗手呢?”(2)P1:“因為上廁所的時候手上有細菌,洗了手就不會有了。”(3)P2:“不洗手的話,再去拿吃的東西,就會把細菌吃到肚子里,就會肚子疼。”.....(4)T:“剛才同學們說的都很好,如果不洗手的話,臟東西就會到我們的肚子里,就有可能生病、肚子痛,可難受了。如果病情嚴重的話,就不能來上學,還會影響學習,對不對啊?所以,同學們為了自己的健康應該做一個講衛生的好孩子,上完廁所要洗手。”[7]在這個教學片段中,教師通過讓學生了解到不洗手就有可能給自身的健康帶來不良的后果,以此讓學生了解到公共場所講衛生的重要性。將行為的結果與學生個人的健康、學習聯系在一起,的確會更容易讓學生接受,但是教師卻并沒有提醒學生:公共場所不講衛生也有可能通過衛生間把手等中介把病菌傳染給別人,會給別人帶來不便。有的教師在對學生進行公共安全教育時,也會采用類似的方式:“大家過馬路時不要闖紅燈,不要亂穿隔離帶,為什么呢?因為不遵守交通規則,很有可能會給你的生命帶來危險。”按照這個說法,當馬路上車輛不多的時候是不是就可以闖紅燈、穿越隔離帶呢?教師習慣于用行為產生的后果向學生解釋一個行為正確與否,這本無可厚非。我們不應該對訴諸學生個人健康和生命等基本生存需要的公德教育方式給予過多的苛責,畢竟讓孩子從自我做起、從身邊的點滴小事做起,學會自我保護等是我們當前學校教育的基本職責。但是問題在于對行為后果的解釋往往是從學生自身的利益出發,訴諸學生的個人利益,這種將公德私利化的教育方式,無疑是教導學生將個人利益放于首位。這樣以來一堂公共道德課的意義何在?不但沒有增強學生的公共意識,反而強化了學生道德上的自利傾向。這種把公德私利化的思維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讓學生更加主動、自覺,但是當事情與他們沒有切身的關系時,就很容易使學生喪失行動的積極性。因此我們不應該引導學生將個人利益作為唯一的出發點和最終歸宿,他人,不僅僅是熟悉的親人朋友,還包括我們不相識的陌生人,他們的利益同樣應該受到尊重。
“大公無私”“舍己為公”“天下為公”等思想自傳統社會以來就一直為我們國家所倡導,“先人后己”、“無私奉獻”也是一直以來我們學校德育的主流論調。對這些學生都耳熟能詳的公共道德觀念,為什么我們在對他們進行教育時,卻習慣于從個人家庭倫理出發,或者是從學生的個人利益出發來引導學生呢?這不得不從我國古代社會以家庭倫理為本位的道德傳統,以及我國當前“重私輕公”的社會現實談起。
(一)中國以家庭倫理為本位的社會傳統
從我國傳統社會的經濟基礎來看,我國的古代社會一直都是以自然經濟為基礎,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能夠滿足人們的基本生存需要,因而不需要與外界發生聯系。“幾乎所有的社會聯系都是以血緣和地緣為緣帶聯系起來的,因而不需要發展血緣倫理之外的公共生活設置。”[8]另一方面,從我國傳統的社會結構來看,我國以宗法、血緣關系為基礎的家族是社會的基本單位,[9]“中土以農立國,國基于鄉,民多聚族而居,不輕易離其家而遠其族,故道德以家庭為本位。”[10]中國古代先哲們所推崇的“五倫”——君敬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愛妻順、朋睦友信,其中有三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愛妻順”)都是以家庭為主的倫理道德。中國特殊的經濟基礎以及社會結構,導致調節公共領域中陌生人之間倫理關系的公共道德沒有生長和發展的土壤,在具體的家庭和抽象的國家之間并沒有一個社會的存在。這就如費孝通先生所講,“中國的社會是一個差序社會,在差序格局中,社會關系是逐漸從一個一個人推出去的,是私人關系的增加……在這由“己”推出去的各種路線中,最基本的是親屬、親子、同胞。”[11]利用“家”的觀念無疑會拉近人們與公共領域或是公共事務的距離,增強人們對于公共領域或是公共事務的責任感,這種試圖通過從家庭倫理道德外推公德的思維模式,在一定的范圍內對鼓勵更多人參與公共事務、愛護公共領域等具有一定的積極作用。但是,這種思維模式使得公德與私德的界限模糊化——如果對方是在血緣和地緣上關系親近的人,則會視之為“自家人”,給予這些“親”者特殊的關照;如果是關系較遠的人,則會選擇“公事公辦”。由此很有可能造成人事相混、公私混淆的現象。
(二)當代社會“重私輕公”的取向
“公”在最開始時指的是與共同體或者是共同體的首領相關的東西。在周代以前,“公”字是作為對氏族首領的尊稱,同時或稍后變為與首領支配下的與共同體相關的概念。[12]而到秦漢帝國建立之后,大一統的政權限于一姓所有,這個時候的國家不再是所有人的“家”,而只是統治者的“家”。“中國自秦漢之后,君權高漲,在‘普遍王權’的觀念下,皇帝與國家的關系變得很模糊。從三代之‘公天下’言,帝制中國實為‘一私之局’”。[13]此時的社會的形態已經不再具有“共同體”的意義,所謂的“公”,為帝王的“一己之公”所代替。“整個統治階級以‘善為國者以惟合天下之大私,以為天下之大公’為道德的基本準則,建立起以最高群體的利益為第一要義的道德結構。”[14]從此,為“公家”服務,也便成了為統治者服務的代名詞,所謂的“公務”“公物”等也變成了與自己沒有切身利害關系的事情。因此,我們也不難理解,為什么有的人在自己的家里很講究衛生,而在公共場所卻可能會隨手留下一些垃圾,因為公共場所并不是他們的“家”,他們也不是公共場所的主人。這也正如吳思所講,“中國人很少有人當真認為自己是國家的主人……公共事務一直是皇上和官吏們壟斷的事情。”[15]在這種“家天下”格局的傳統影響之下,在“公”與“我”之間自然樹立起一道分明的界限。雖然從建國之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人們對于傳統的“公”、“私”觀念有了新的認識。特別是隨著市場經濟體系的建立和發展,個人對私人利益的尋求逐漸得到整個社會的認可,這無疑是社會的一大進步。但是在“公”的方面卻是破多立少,近些年來頻發的公共交通和公共衛生安全事件就是最好的例證。一方面是傳統的帝王“一己之公”的陰影使人們對于“公”存在天生的偏見,另一方面是社會的發展所帶來的對個人利益的尊重。“由于缺乏經驗和必要的制衡機制,無疑會使得鐘擺向自利的一端,公益遭到忽視”。[16]
誠然,無論是公德教育的家庭化,還是公德教育的私利化,我國的公德教育思維模式似乎從未超出私人關系的圈子。將公德教育降解為家庭倫理道德或是個人私利的私德教育,無疑使得公德教育淪為私德教育的附庸,降低了公德教育的成效。此外,個人私德的完善并不能必然導向公德的完善,同時,公德教育也不應該以個人利益為出發點和落足點。真正的公德教育既不能從家庭倫理道德外推而得,也不能是降解為排他式的利己主義教育,它不能滿足于暫時養成外在的行為習慣,而應當力求使學生在理解的基礎上認同行為背后的原則。
真正的公德教育既不能從家庭倫理道德外推而得,也不能是降解為排他式的利己主義教育。公德教育的目的不僅僅是讓學生養成一時的外在行為習慣,而是讓學生真正認同行為背后的價值原則。
首先,基于公正原則的公德教育。每一位參加社會生活的成員都受到社會公德的約束。社會公德對人們的約束力不會因為性別、經濟以及社會地位的不同而改變,更不會因為血緣、地緣的親疏而有所不同。在同樣的道德規范面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17]降解為家庭倫理道德的公德教育,不利于學生形成普遍的公德意識與社會責任感。教師在對學生進行公德教育時,要突破從家庭倫理道德外推公德的思維模式。引導學生超越“家”的束縛,尊重他人尤其是陌生人的利益,積極維護共同生活的領域。
其次,兼顧私利與公利的公德教育。事實上,私利與公利并不是相互排斥的。每個人都是立足于社會中的個體,實現社會公益往往能夠更好的保障個體利益的實現。雖然訴諸學生個人利益的公德教育,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學生理解與接受,但是當學生并不認同其背后的價值觀時,這種行為習慣的暫時養成也無益于長遠的社會公德的建立與發展。當遵守公德規范與個人利益相沖突時,學生很有可能放棄公德規范,而選擇維護個人的利益。從學生的個人利益出發,只會增強學生的自利意識,而不利于形成利群的道德傾向。因此,指導學生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尊重他人的利益,將更高層次的社會利益作為行為的出發點。在面對公共領域的事務時,將行為置于公共的情境中加以分析,引導學生注重行為結果可能對他人、對群體所造成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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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曾慶偉)
宋萍萍/華東師范大學教育學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教育基本理論、德育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