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雷
《該隱的后裔》命名考
張 雷
(東北石油大學 外國語學院,黑龍江 大慶 163318)
《該隱的后裔》是日本近代著名作家有島武郎的成名作,描寫了地主對佃農的殘酷剝削和佃農對地主的反抗。這部小說的命名源于圣經中關于該隱的傳說,小說主人公廣岡仁右衛門性格特點使他與該隱頗有相似之處。有島武郎從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變成了一個反基督斗士,在他思想的深處存在著一種基督的和反基督教的雙重“自我”,這也是小說如此命名的另一個原因。
該隱;廣岡仁右衛門;雙重“自我”
有島武郎(1878-1923)是日本近代著名作家,1910年同武者小路實篤、志賀直哉等人一起創辦《白樺》雜志,并開始發表小說、評論等作品。1917年7月,在《新小說》上發表了中(短)篇小說《該隱的后裔》。正是憑借這部作品,有島武郎引起了文壇的注意,并以此確立了自己的地位。“小說借用圣經《創世紀》中的該隱向廣大讀者展示了主人公廣岡仁右衛門凄慘、悲涼的遭遇,創造了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被譽為‘日本近代文學的紀念碑’”。
《該隱的后裔》共由七節構成,故事以北海道羊蹄山山腳下的松川農場的K村為舞臺展開。小說沒有提起過主人公廣岡仁右衛門(以下簡稱“廣岡”)的過去,只是在開頭把他描述為“像從大自然中走出來一樣”、“野獸一般的”、“充滿原始氣息”的人。夫妻二人背著孩子,長途跋涉來到松川農場入住K村,他們最大期望就是能在這里安頓下來,結束漫長的流浪和漂泊。小說按照時間順序進行敘述,主人公廣岡在K村分別經歷了冬、春、夏、秋四季時光的流轉。大約一年后,他領著妻子離開了K村,在嚴寒的暴風雪中再次踏上流浪的征程,故事以主人公的“定居生活”敗北而告終。
小說從頭到尾從沒有提及該隱,那作者為何用該隱的后裔作為小說的題目呢?該隱與主人公有什么樣的共同點呢?《該隱的后裔》主人公廣岡的性格特點,決定了他該隱后裔的身份屬性。深受基督教影響的有島武郎巧妙地把該隱的這種性格特征賦予到仁右衛門的身上。本文就《該隱的后裔》這部小說之所以如此命名,從作品主人公性格特點、作者反基督的“自我”思想兩個方面進行簡要說明和考證。
有一日,那人(指亞當——引者注)和他妻子夏娃同房。夏娃就懷孕,生了該隱(就是得的意思),便說,耶和華使我得了一個男子。又生了該隱的兄弟亞伯。亞伯是牧羊的,該隱是種地的。有一日,該隱拿地里的出產為供物獻給耶和華。亞伯也將他羊群中頭生的羊和羊的脂油獻上。耶和華看中了亞伯和他的供物,只是看不中該隱和他的供物。該隱就大大地發怒,變了臉色。耶和華對該隱說,你為什么發怒呢?你為什么變了臉色呢?你若行得好,豈不蒙悅納,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門前。它必戀慕你,你卻要制伏它。
該隱與他兄弟亞伯說話,二人正在田間。該隱起來打他兄弟亞伯,把他殺了。耶和華對該隱說,你兄弟亞伯在哪里?他說,我不知道,我豈是看守我兄弟的嗎?耶和華說,你做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聲音從地里向我哀告。地開了口,從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現在你必從這地受咒詛。你種地,地不再給你效力。你必流離飄蕩在地上。該隱對耶和華說,我的刑罰太重,過于我所能當的。你如今趕逐我離開這地,以致不見你面。我必流離飄蕩在地上,凡遇見我的必殺我。耶和華對他說,凡殺該隱的,必遭報七倍。耶和華就給該隱立一個記號,免得人遇見他就殺他。于是該隱離開耶和華的面,去住在伊甸東邊挪得之地。
從傳說中可知該隱是因為犯了罪被神逐出伊甸園,漂流在地上靠種地為生。犯的罪是殺了自己的親生弟弟,弒弟的原因在于神耶和華眷顧弟弟亞伯的貢品而無視該隱的,該隱由此產生了強烈的嫉妒心理,驅使他殺掉弟弟,以彌補心中的不平。該隱被逐離之后,就開始了流蕩的生活,無論他到什么地方,都是個飄蕩的人,開始了永遠受詛咒的流浪人之旅。“該隱的后裔”也就是世代受神詛咒的流浪人的子孫的意思。
上杉省和稱廣岡是“愚蠢的被強烈的嫉妒心所驅使的男子”。該隱希望自己的貢品得到神的眷顧,但是這種欲求沒有得到滿足,從心理學上講,個人的欲求長期得不到滿足會讓人產生不平和嫉妒。這種心理必將導致“攻擊性”,進而引發敵對行為。而生命力越強的人各種欲望就會越強,嫉妒和嫉恨心理也會越強,其實該隱無法按捺的、強烈的嫉妒心理正是一種擁有旺盛生命力和對于壓制自己的權威——“神”——充滿反抗精神的一個典型的象征。這就是有島武郎選擇這樣一個人物作為小說標題的深意所在。該隱的“妒火中燒”正是這種被扭曲了的“欲求不滿”的表現形式,雖然這種心理注定會引發自身走向“破滅”,但是生命的本能沖動驅使他義無反顧地沖向一切障礙。廣岡正是被塑造成這樣一個形象:生活中欲求長期不能得到滿足,拼命勞動只能換來剛填飽肚子的一頓飯,每天睡在冰窖一樣沒有一絲暖意的小窩棚里。生活中沒有絲毫放松的心情,沒有父母的庇護,沒有親友的幫助,沒有幸福的回憶,也沒有充滿希望的未來。活下去并要過上更好生活的欲望像慢性病一樣長期得不到治療和慰藉,受這種充滿饑渴和內心“嫉妒”的驅使,廣岡常常做出一些反常理、反道德、反社會秩序的事情。如每當內心不悅時,就不分場合、不分時宜地隨處吐口水;雖然廣岡在農場合同上畫押了,卻完全無視其存在。如合同中規定種植亞麻不能超過地租面積的五分之一,不準賭博,可廣岡不但大面積種亞麻,還高價拿出去售賣,并且一有點錢就去賭博;與佃農佐藤的妻子暗地私通,丑聞被農場人炒得沸沸揚揚卻滿不在乎;賭博輸了錢,竟然借故對佐藤家的孩子拳打腳踢,來發泄自己內心的不快;在賽馬場上,由于笠井家女兒突然的闖入導致發生事故,廣岡不但沒有出風頭,還把馬弄殘廢了。當晚笠井家女兒失蹤,大家一致認為擄走笠井家女兒的最大嫌疑人就是廣岡。自此之后,廣岡在農場的聲譽越來越惡劣,到處都是畏懼和厭惡的眼光和非議,直至最終被趕出了農場,繼續流浪。
由此,廣岡成為了現實社會中的真正意義上反抗神的意旨,作惡多端的、有強烈嫉妒心的該隱后代的形象,并要從祖先那里繼承被懲罰的宿命——終生漂泊。作品中主人公被冠上了“該隱的后裔”這樣的稱呼用意就在這里。
有島武郎出身豪門,父親從他5歲開始,就讓他天天去美國人的家庭學習英語,接受歐美文化的熏陶;回到家又要接受父親嚴格的武士道訓練和母親儒教道德修養的教誨。他的童年就是在這樣主張尊重個性、提倡自由主義的“西方文明”和主張克己、禁欲的“東方文明”的同步教育的對立中長大的。
青年時期,有島武郎在別人的影響下成了一名基督教徒,開始了虔誠的信徒生活,并積極參與帶有宗教色彩的慈善活動。但是有島武郎漸漸發現,他越是嚴酷地強制自己過著思想神圣而純潔的信徒生活,反而愈發地痛苦和挫敗。他覺得自己不斷地被惡魔的誘惑——“性欲”所擊敗,不斷地背叛上帝,最后離上帝越來越遠。“禁欲”和“性欲”尖銳對立無形地折磨著年輕的有島武郎,他后來回顧這一時期時說道:“人人都年輕過,在這個時期,他們要背負著性的欲求和生的懷疑沉重包袱。在我的心中,圣經與性欲曾經進行過激烈的斗爭。藝術的沖動增強了性欲,可道義的沖動又偏袒圣經。我的熾熱的感情不知道應該怎樣調和他們的沖突,因而感到苦惱。”
25歲的有島武郎奔赴美國,他飽受了美國“基督教徒”們的輕蔑和嘲笑,在這些美國人身上基督教的“博愛”與“奉獻精神”蕩然無存。假期他在美國的醫院做義工時的一些所見所聞和親身經歷,更讓他認清這些美國所謂的“基督教國民”的偽善和自私,開始對基督教產生了懷疑。對基督教的狂熱信仰漸漸地冷卻,直至最后消失。這時的他沒有沉淪,轉而每日沉浸在書的海洋中,集中精神汲取西方哲學思想,特別是受尼采和伯格森的影響最大,最終變成了一名反基督的斗士。
雖然有島武郎參透了基督教倫理約束人的心靈,使人的本能受到壓抑的真面目,可是,這些絕對理念從有島武郎信教起就在他思想中不知不覺地開始扎根,雖然后來脫離了基督教會,但這個“陰影”卻揮之不去。他掙扎在禁欲、純靈魂的純潔自我與本能的、具有強烈性欲望和性沖動的自我之間,這種一生不得解脫的二元矛盾的苦悶在《該隱的后裔》中大篇幅地體現出來。這種由基督教和反基督的影響逐漸構筑的二元式思考方式成為有島文學中的一個本質性的存在。不只是信仰基督教的青年時期,直至放棄基督教以后的有島武郎也依然在耗盡畢生精力實現自身內部雙重“自我”——即肉欲本能的“自我”(即反基督的“自我”)與圣靈純潔的“自我”歸于統一和協調。但這個二元矛盾并未得到解決,成為他終身沒有卸下的沉重的“思想包袱”。正是雙重“自我”的二元矛盾的深刻影響,他選擇了源于圣經的人物該隱。因為該隱也是二元矛盾的受害者,一方面反基督殺弟弟,另一方面還要祈求基督的庇護。
該隱是反基督的,廣岡也是反基督的,有島武郎還是反基督的,理清這一線索,對小說的命名或許會有幫助。透過《該隱的后裔》這一文學文本的研究,我們看到的是作家對現實人生的關注,對人類命運之謎的執著探索和對個人和社會現象的懺悔和批判。這種對個體生命、對生存意義的關注,對現代人文精神困境的剖析顯示出了西方文化對有島武郎思想觀念和審美追求產生的深遠影響。而在這一影響的過程中,有島武郎又表現出了自身的獨立思考和鮮明的個性。他帶著雙重“自我”的二元矛盾心理邏輯去看待人生,所以他的生命體驗是一種痛苦的、復雜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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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654(2014)08-0072-02
2014-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