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經受戰爭考驗的敘利亞國家安全機制

拱振喜，新華社高級編輯，曾任新華社國際部阿文編輯室主任，新華社駐突尼斯分社和大馬士革分社記者、首席記者，現任新華社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

自2011年3月敘利亞爆發危機，經過3年多的演變，敘利亞已成為阿拉伯世界政治動蕩風波的“重災區”。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以及沙特、卡塔爾和土耳其等國，與敘利亞反對派聯合起來，在政治、軍事、經濟和新聞等方面向敘利亞現政權發動了空前規模的攻勢，將反政府抗議活動推向局部戰爭，再從局部戰爭推向代理人戰爭和化武危機，其戰略意圖就是要推翻巴沙爾政權。然而，巴沙爾政權至今未倒。這表明，敘利亞國家安全機制經受住了考驗，但它未來還將面臨更加嚴峻的挑戰。以色列1948年建國以后，敘利亞的國家安全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挑戰不僅來自鄰國的武裝邊界入侵，而且來自地區、國內的教派紛爭和局勢動蕩。為此，建立有效的國家安全機制，成為敘利亞應對外國入侵以及地區和國內局勢動蕩的惟一選擇。

“鐵腕”創建國家安全機制

哈菲茲·阿薩德1970年11月發動“糾偏運動”，推翻賈迪德和阿塔西政權，自任政府總理，并于1971年3月當選總統。

阿薩德當選總統后，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一方面他迫切需要阿拉維派的支持，以防備占全國人口絕大多數遜尼派穆斯林的潛在反抗；另一方面應當建立一個新的、超越宗教派別的體現敘利亞民族統一的政權，以保證國家的長治久安。為此，阿薩德精心設計了一套雙重體制——正規的國家機構和政權依托體系。

阿薩德當選總統后便主持修改1969年臨時憲法，將總理內閣制改為總統制，并根據1973年頒布的新憲法，實現政府職能向總統負責，總統既有職又有權，既統又治。

敘利亞是中東地區政變頻繁的國家，在阿薩德執政以前20年間發生了14次政變。為了防止這種狀況再次重演，阿薩德決定組建共和國衛隊和特種部隊，并在敘利亞建立一個強大的安全情報網絡，先后改組和新建了10多個情報機構，成員主要來自什葉派分支阿拉維派。這些情報機構各自成獨立體系，對總統負責，在敘利亞各大城市和地區擁有幾十個分支機構。

多年來，軍隊一直是敘利亞政治權力的基礎，它常常被卷入政變和反政變之中，能夠得到軍隊的忠誠和支持對任何一位統治者來說都是重要的。阿薩德屬伊斯蘭教什葉派中的阿拉維派，該派信徒只占全國人口的12%，作為少數派領袖，對軍隊的全面控制關系到阿薩德政權的生死存亡與國家政局的穩定。因此，他一方面有條不紊地建立了敘利亞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軍事力量；另一方面依靠一套精心設置的檢查及牽制結構親自控制武裝部隊，特別是作戰部隊。他的這套控制系統的核心是安插了來自他的家族、部落的阿拉維派軍官，以及在營以上單位設復興黨組織和軍事情報局負責高級軍官的安全同時進行監控。

阿薩德掌權30年，建立了黨、政、軍、情報為一體的統治體系。自1971年3月當選總統至2000年6月10日病逝，他一直擔任國家、軍隊、復興黨及全國進步陣線最高領導人，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阿薩德依托內部穩固的阿拉維派并依靠復興黨、軍隊和情報機構保持著對全國局勢的掌控。

阿薩德制定了敘利亞對外戰略：與蘇聯和伊朗結盟；支持黎巴嫩真主黨、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等激進組織；反對美國和以色列。

敘利亞后來局勢的發展表明，阿薩德創建的國家安全機制和對外戰略既埋下了禍根，又在保衛巴沙爾政權方面發揮了重大作用。

成立危機處理委員會

伴隨著阿薩德的去世，表面平靜的敘利亞暗流涌動。巴沙爾·阿薩德于2000年7月17日執政后，在國內實施適度民主，一些敘利亞作家、經濟學家、社會學家等知名人士在自己家里或公共場所開辦了上百個對話論壇，后來還成立了“恢復公民社會委員會”，并發表聲明要求敘利亞恢復公民社會，將各社會機構從安全情報機構的控制中解放出來。聲明強調，敘利亞社會和經濟發展緩慢的主要原因是敘執政黨復興黨一黨專政的結果，并要求政府重新考慮復興黨領導國家和社會的原則，釋放所有政治犯，擴大民主，推行多黨制。敘利亞當局對舉辦對話論壇采取了限制措施。不久，被西方媒體稱為“大馬士革之春”的這次所謂的民主運動匆匆結束。

2010年底，突尼斯和埃及開始爆發大規模反政府抗議浪潮，后來席卷部分阿拉伯國家。當時，敘利亞情報部門的多篇報告對此發出警告，敘利亞境內反對派“敘利亞全國民主聯盟”發言人哈桑·阿卜杜·阿濟姆也提醒政府注意突尼斯和埃及事件及其對阿拉伯國家的影響，呼吁巴沙爾總統趕快進行改革，以避免突尼斯和埃及的悲劇在敘利亞重演。但是，敘利亞政府還是沒有預見到事態的發展，表明它已落后于形勢發展。敘利亞總統巴沙爾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敘利亞與突尼斯和埃及不同，不會發生反政府抗議活動。

2011年2月27日，敘利亞南部德拉省省會德拉市的一些中學生受突尼斯和埃及“革命”的影響，在學校的墻上涂寫一些反政府標語，如“大夫（指巴沙爾總統）該輪到你了”，“人民想要打倒政權”。敘利亞安全人員逮捕涉嫌此案的15名學生。被關押學生的家長和族長等人來到德拉省政治安全局局長、巴沙爾總統的姨母之子阿提夫·奈吉卜辦公室要求放人，雙方發生爭吵，引發德拉省民眾上千人在德拉市舉行大規模抗議活動。此后，各省民眾不斷舉行聲援德拉的游行示威活動，抗議浪潮迅速蔓延至全國。

盡管敘利亞建立了強大的安全情報網絡，但它主要集中在首都大馬士革和奈特拉省以及中部的霍姆斯省、哈馬省和沿海地區的拉塔基亞省、塔爾圖斯省，而德拉省是敘利亞的欠發達省，又位于與約旦接壤的邊界地帶，情報安全網絡相對較弱，加之官員的腐敗和報喜不報憂，德拉事件爆發前，敘利亞中央決策機構并不了解德拉所發生的真實情況，因此延誤了化解危機的時機。德拉事件爆發后，敘利亞政府只是被動地應對。

為了應對日益惡化的局勢，巴沙爾總統決定成立“危機處理委員會”。該委員會成立之初的宗旨是跟蹤敘利亞安全局勢的發展，研究人民的需求，在各省進行實地考察，向總統提出意見和建議。由于反對派武裝勢力擴展迅速，政府軍與反對派武裝的沖突越演越烈，該委員會逐步成為分析安全形勢，研究對策方案，協調軍隊與各情報機構的行動，為總統做出決定提供政策選擇和情報綜合分析的機構。

2012年7月18日，復興黨地區領導機構民族安全辦公室遭自殺式爆炸襲擊，造成包括敘正副國防部長、情報局長等在內的多名高官遇難。安全團隊遭到重創，巴沙爾當天立即任命敘利亞武裝部隊總參謀長法赫德·賈西姆·弗拉杰為新任國防部長，隨后任命國家安全局局長阿里·馬姆盧克為復興黨地區領導機構民族安全辦公室主任，穆罕默德·迪卜·扎伊通為國家安全局局長，魯斯圖姆·加扎利為政治安全局局長。

危機處理委員會協助總統制訂了處理危機的三個階段的方針。第一階段：加快政治改革進程，制定政黨法、新聞法和憲法等，政府軍進入動亂地區，以恢復這些地區的安全與穩定為主要目的，打擊犯罪分子和恐怖分子，盡量減少人員傷亡；第二階段：政府軍以消滅動亂地區的反對派武裝的有生力量為主要目的，政府軍從一些省農村地區撤離，集中到各省的中心城市，以減少傷亡并收緊拳頭，為戰略反攻做準備；第三階段：展開戰略反攻，允許黎巴嫩什葉派民兵真主黨武裝進入敘利亞境內參戰。

敘利亞危機處理評析

2012年6月3日，巴沙爾總統在新一屆人民議會首次會議上發表講話說，“我們正在面臨來自外部的一場真正戰爭”，“我們所有的部門都應當為贏得這場戰爭服務”。盡管把敘利亞境內的沖突稱為戰爭的提法顯得略遲，但還是非常重要，因為在此前，“戰爭”這個詞都被小心翼翼地避開。敘利亞現政權曾試圖淡化嚴重惡化的局勢，只使用“武裝團伙”、“恐怖分子”或“基地”組織成員等稱呼。實際上，所有敘利亞的鄰國早已通過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介入了這場戰爭。

長期以來，敘利亞現政權都處在猶豫不決的狀態，曾幻想能以最小的代價鎮壓這次武裝反抗，所以直到最后才集中所有力量應對這場危機。它最初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低估了美國等西方國家、沙特、卡塔爾等海灣國家以及土耳其對反對派武裝的援助和支持規模。為響應抗議民眾的要求，敘利亞廢除了實施48年之久的緊急狀態法，撤銷最高國家安全法院，頒布了游行法、政黨法、選舉法、地方行政法、新聞法，并于2012年2月頒布了新憲法。至此，敘利亞政府根據抗議民眾的要求進行的政治改革結束，但對緩解惡劣局勢沒有起到作用。

與此同時，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主張強推敘利亞“政權更迭”，要求巴沙爾下臺，在不斷向敘利亞政府施加政治壓力的同時，多次升級對敘利亞的經濟制裁。美國的戰略意圖相當明顯，就是要通過推翻巴沙爾政權，剪除伊朗的“羽翼”，為“蕩平”中東的反美勢力做準備。但是，包括俄羅斯和中國在內的另一些國家則反對在敘利亞強推“政權更迭”，主張尊重國際法和國際準則。中俄兩國3次否決聯合國安理會涉敘草案。

而沙特、卡塔爾等海灣國家則源源不斷地向敘利亞境內的反對派武裝提供資金和武器，促使反對派武裝的軍力迅速增長，土耳其開放長達900公里的土敘邊界，為向敘反對派輸送武器和資金以及外籍武裝人員提供便利。

敘利亞政府2011年4月25日開始動用軍力，但在戰略戰術上存在重大失誤。直到2012年1月底～4月10日，政府軍對大馬士革東郊、霍姆斯市、哈馬市和伊德利卜市等城鎮的反對派武裝控制區，采取的軍事行動仍然沿用過去“驅趕式”打法，即包圍反對派武裝控制區后留有缺口，讓當地居民和武裝分子逃跑，以恢復當地的安全與穩定為目的，其結果是武裝分子從敘利亞這座城市逃跑到另一座城市。

2012年7月15日，敘利亞反對派武裝發動“大馬士革火山”攻勢，大約2000名反對派武裝人員潛入大馬士革東南部市區，與政府軍激烈交火，一周后被政府軍打敗。7月20日，反對派武裝又宣布開始“解放”阿勒頗。隨后敘政府軍展開反攻，才改變“驅趕式”打法，以消滅反對派武裝有生力量為目的。但為時已晚，敘境內反對派武裝人員從2011年底大約2萬人發展到2012年8月大約10萬人。

由于反對派武裝的武器裝備已有較大改善，從2012年初以來，政府軍與反對派武裝的沖突強度越來越大，雙方損失慘重，并迫使大量平民逃離戰火。為了減少傷亡，敘利亞政府軍逐步從各省廣大的農村地區撤離，重點保衛大中城市和戰略要地。敘利亞反對派武裝乘機采取攻勢，控制了廣大的農村地區。2012年11月上旬，反對派武裝合圍大馬士革。經過3個多月的激戰，政府軍基本上消滅了“進軍”大馬士革的反對派武裝主力，有上萬名武裝分子被打死。

敘利亞政府軍2013年2月和3月進行戰略反攻準備，4月開始在全國各戰場全線出擊。在此次戰略反攻中，政府軍采取正規軍、準軍事武裝和地方民兵協同作戰以及傳統戰爭和非對稱戰爭相結合的打法，用以對付反對派武裝的游擊戰打法，先后收復大馬士革郊區、霍姆斯省、阿勒頗省一些戰略要地和大片農村地區。黎巴嫩真主黨參戰成為扭轉戰局的關鍵。

很多西方軍事專家寄希望于敘利亞政府軍分裂，甚至發動軍事政變。盡管士兵開小差的事被阿拉伯媒體和西方媒體大肆渲染，但軍隊沒有高層軍官叛變，沒有發生連以上單位的成建制倒戈。敘利亞政府軍一直保持團結一致。

敘利亞政府接受美俄達成的“化武換和平”協議后，美國等西方國家的立場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開始致力于政治解決敘利亞危機。

從目前的情況看，巴沙爾政權基本上站穩了腳跟，未來國際社會將加大政治解決敘利亞危機的力度，但這場危機的解決仍然是通過軍事加政治的途徑。敘利亞政府軍與“基地”組織分支和宗教極端組織的武裝沖突還將持續較長一段時間。

責任編輯：安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