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鴿+王浩強
中南銀行是一家僑辦銀行,創辦人為印尼華僑黃奕住。黃奕住在印尼經營蔗糖貿易,在業務發展壯大的同時,他意識到了金融業的重要,將經營重心由商業轉為金融業,于1921年在上海創辦了中南銀行,實收資本為銀元500萬元。隨著業務的發展,中南銀行陸續在天津、漢口、廈門等重要商埠設立了分支行,成為近代中國重要的商業銀行之一,也是著名的“北四行”之一。棉紡織業是近代中國的支柱產業,很多重要的銀行都將其視為主要投資事業,中南銀行也不例外,對棉紡織業提供了巨額的放款,并在30年代實際控制了天津、上海幾家大型紗廠的經營權。中南銀行順應世界范圍內銀行業的發展趨勢,在投資中注重同業合作。對中南銀行的放款與投資進行研究,是十分必要的,其投資策略對當代中小商業銀行的發展也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一、組建戰略聯盟,采取聯合投資的策略
隨著19世紀歐洲工業革命的完成,市場經濟迅速發展,企業規模逐漸擴大,為了適應企業巨額的資金需求,銀行的規模也必須不斷擴大。歐美各國如英國、法國、美國的銀行業,紛紛開始了集中化運動,小銀行紛紛合并成大規模銀行,或與其他銀行締結關系契約,致力于實現資本與勢力的集中,謀求營業的擴張,其中,英國的銀行集中化運動趨勢最為顯著。北洋政府時期,中國每年新設的銀行很多,但是倒閉的銀行也很多,與西方發達國家相比,中國銀行業存在很多缺陷,如資本規模小、信用基礎薄弱、經營方法落后等。因此,中國的銀行業積極借鑒西方先進經驗,在20世紀20年代初,也開始關注銀行的集中化理論,認為小規模的銀行,應采取與其他銀行聯合的投資策略,可以實現利益共享,風險共擔,并且可以滿足產業部門巨額的資金需求。中國銀行業開始出現了小范圍的合并,并開始注重銀行之間在業務上的合作。具有相同戰略目標的銀行,往往結成戰略聯盟,聯合承做風險較大的放款與投資項目。銀行之間的聯合放款與投資,既包括幾個銀行對于單個企業同一個融資項目的參與,也包括不同銀行在不同時期對該企業融資項目的參與。在當時的社會經濟環境下,這是符合銀行業發展趨勢的經營策略,也是對私營商業銀行非常有利的經營模式,通過與同業組織建立合作關系,小規模銀行也可參與大額的放款與投資項目,取得了銀行與企業雙贏的效果。
處于外部不確定的經濟、社會環境中,又面臨同業的激烈競爭,為謀發展,在全球范圍內銀行集中化浪潮的影響下,中南銀行成立之初,便極其注重與同業的合作,有巨額投資,必與數家共同接受,以期實現共存共榮,增加對外實力。在政府鼓勵華僑回國投資的政策下,中南銀行憑借其華僑資本銀行的身份,創辦之初便獲得了鈔票發行權。考慮到創辦伊始,根基未穩,對于政府賦予的鈔票發行權,中南銀行相當慎重。董事長黃奕住與總經理胡筆江多次商議發行事宜,認為單憑自身的資力,難以應付鈔票發行中的風險。為了鞏固通貨信用及維護社會持票人的利益,總經理胡筆江聯系金城、鹽業、大陸三銀行,聯合發行,共享發行利益,共擔風險。因此,四行于1922年成立了四行聯營事務所,由四行準備庫專辦鈔票發行事宜,四行由此開始建立了長期的戰略伙伴關系。棉紡織業是中南銀行的重點投資產業,在其放款與投資過程中,中南銀行與特定的企業之間構建了長期的投資關系,形成了自己的客戶群體,并且在同業之中,除了與“北四行”中的金城、鹽業、大陸銀行合作,還與其他很多同業組織也建立了一定的戰略合作關系。
二、中南銀行對棉紡織業的聯合放款與投資
中南銀行在創辦之初,即與中國南北各大紡織公司發生投資關系,在對棉紡織業的放款與投資過程中,構建了較為穩定的關系網絡,實現了風險的分散和業務的擴張。
(一)中南、金城兩銀行構建的小規模的金融——產業資本聯盟
“北四行”中,金城銀行也是將棉紡織業作為重點投資對象,兩家銀行結成了戰略聯盟,在對幾個大型棉紡織廠的放款與投資過程中,產生了長期、穩定的合作關系,在30年代中期,實際控制了上海新裕紗廠、天津北洋紗廠和恒源紗廠的經營權。
北洋紡織公司于1922年創立于天津,1936年由中南、金城兩銀行平均投資接辦,并委托誠孚信托公司管理。北洋紗廠與兩銀行關系極為密切,兩銀行要求北洋紗廠買棉花、賣棉紗時應盡先照顧通成公司(通成公司是金城銀行的附屬企業),投保水火險要盡量照顧太平保險公司,購買外匯要盡先照顧中南銀行。由此可見,北洋紗廠的經營權實際上是由中南、金城銀行所控制。
新裕紗廠前身為上海溥益紗廠,由徐靜仁等人在1917年籌辦。徐靜仁也是中南銀行的董事,由于關聯董事的關系,溥益紗廠與中南銀行關系密切,并且在金城、中南兩行常年開戶往來,后來由于紗廠方面所欠巨款無法清償,兩銀行便以債權團關系清理債務,承受溥益紗廠全部產權。1932年兩行開始主持經營,然而經營三年,連年虧損,難以維持營業。至1934年底,由中南、金城兩銀行有關股東另行發起籌組新裕紡織股份有限公司,1935年2月正式成立,股本150萬元,中南銀行七成,金城銀行三成。新公司成立后,仍是虧損甚多,1937年2月兩銀行委托誠孚公司代為管理。
以上所述之北洋、新裕紗廠都是由中南、金城兩行有關股東投資。此外,在同一時期,誠孚公司受托管理的紗廠還有天津恒源紗廠,后文會詳細闡述。
誠孚信托公司由中南、金城兩行各出資100萬元創辦,總公司在上海,以管理紡織業及紡織業附屬事業為主要業務。1931年南京國民政府頒布的《銀行法》規定,商業銀行不得直接經營工商業,因此,兩銀行陸續將接管的新裕、北洋、恒源紗廠委托誠孚信托公司管理,其受托管理的紗廠實際上仍是兩銀行的投資產業。兩銀行以誠孚公司名義,將接管的紗廠聯系在一起,在20世紀30年代后期,實現了金融資本與產業資本的融合,初步形成了一個小具規模的托拉斯組織。
中南、金城兩銀行在聯合投資中結成了穩固的關系網絡,這種網絡關系,使得紗廠得以繼續營運,銀行也擺脫了巨額債務難以收回的困境,并獲得了一定的投資收益。其關系紗廠由誠孚接管后,營業額日增,每年均獲有收益。中南、金城銀行根據各自投資的份額承擔責任,并獲得相應的投資收益。中南銀行承擔了新裕紗廠2/3的投資,因此,紗廠的盈余有很大一部分都分配給了中南銀行。endprint
(二)中南、鹽業、金城、大陸四銀行之間的聯合放款與投資
除了中南、金城兩銀行之間的戰略聯盟,對于不同的棉紡織廠,如裕元紗廠、大生紗廠,北四行之間也彼此合作,建立了合作關系。
天津裕元紡織公司1918年4月正式開業,投資人為倪嗣沖、王郅隆等,后來為扶助裕元紗廠的發展,又投資創辦了金城銀行,因此,金城銀行與裕元紗廠關系密切。由于北四行之間的聯營關系,中南銀行也多次與金城、鹽業銀行聯合承做該公司的放款項目。后來裕元紗廠由于虧損太多,無法繼續經營,于1935年1月宣告解散,中南與金城銀行本來意欲收購裕元紗廠,但該紗廠已售于日方債權——大倉洋行,歸日商鐘淵紡織會社經營,無奈之下只能作罷。
江蘇南通紡織業發達,張謇于1895年在此籌備開辦紗廠,1899年正式開工,1907年組建大生紡織公司。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紗廠的營業每況愈下,屢次向銀行業借款,中南銀行也多次參與承做對大生紗廠的借款,如1922年12月,中南銀行與鹽業、金城、大陸銀行合放南通大生紗廠押款規元70萬兩,中南銀行承借40萬兩。并且,南通大生紗廠與鹽業、金城、中南、大陸四銀行訂有往來透支戶。
(三)中南銀行參與的恒源紗廠借款銀團
對于特定的銀團放款項目,中南銀行也積極參與,與很多銀行號之間產生了短期的合作關系。棉紡織業的融資規模大,經常由多家具有相同戰略目標的銀行聯合參與融資,組成債權銀團,通過制定契約,規定各自承借的份額及責任。銀團借款的融資策略,使得銀團壟斷了企業的資金供給,在滿足借款企業巨額資金需求的同時,也使銀行實現了貸款風險的分散和資源的共享。
天津恒源紗廠1920年正式開工,是當時天津民族資本最大的紗廠。恒源紗廠在其營業中多依賴銀行的資金支持,多次以廠基為抵押品向銀行借款,中南銀行也為該企業提供了大量放款。對于恒源紗廠的聯合放款,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銀行號參與,可以分為舊債權銀團和新債權銀團。
第一,舊債權銀團的放款。恒源紗廠的舊債權銀團為天津鹽業、中南、金城、道生、浙江興業、中國、東萊、農商銀行、永濟銀號。1927年,恒源紗廠以全廠房屋、地基、機器為抵押向銀行團借款,后來又多次向銀行團續借款項。至1929年底,恒源紗廠尚欠債權銀團本金包括:行化銀36萬兩,銀元45萬元。為了結束此項欠款,債權銀團與紗廠在1930年1月1日訂立補充合同,并組織恒源紗廠銀行債權委員會,監督實行此項補充合同。為了保障債權穩固,銀行設監理一人,稽核員二人,查庫員一人,長期駐廠實行監理,便于隨時了解廠方的營業狀況。如果沒有銀行的借款支持,紗廠不僅舊欠難以歸還,日后的營運也難以維持,債權銀團為了收回舊欠,也只能選擇繼續向紗廠提供借款。同時,債權銀團通過對紗廠提供資金支持,逐漸取得了對紗廠的控制權,并且壟斷了紗廠的資金供給。
第二,新債權銀團的放款。1935年底,恒源紗廠共欠銀行團借款本息180余萬元,由于連年虧損,難以繼續經營,向天津金城、鹽業、中南、中國四行(新債權團)借款120萬元,用以整理機件,繼續營運,中南銀行承借25萬元。新債權團組織債權管理委員會,接管該廠廠務,委托誠孚信托公司代為管理恒源紗廠的財產及營業。恒源紗廠經誠孚公司代管后,為擴充設備、增加產量、儲購物資、整理革新,又多次與新債權團簽訂借款合同。
此外,中南銀行還參與了其他的借款銀團,如1925年的山東魯豐紗廠借款銀團、1936年的南通大生一廠借款銀團等,本文不再詳細闡述。
中南銀行注重同業聯合,在對棉紡織業的放款及投資過程中,基于相同的戰略目標,與同業之間構建了特定的合作關系。戰略聯盟中的成員根據各自投入資源的多少,享受不同的投資收益,承擔不同的風險,均獲得了協同收益,即作為組合中的一個企業,比作為一個單獨運作的企業具有更高的盈利能力。每家銀行所擁有的資源、技術都不同,在相同的戰略目標下,通過合作,各銀行之間實現了資源的共享,提升了競爭能力,投資風險也大大降低。對利益的追求,使得銀行更傾向于與同業構建一定的合作關系,銀行之間的戰略聯盟關系因此更為穩固。
三、中南銀行的投資策略對當代銀行業的啟示和借鑒
近代中國商業銀行之間的聯合放款和投資,以及所取得的成績,對于當代我國銀行業的發展也具有一定的啟示和借鑒作用。當代的金融機構、金融產品繁多,商業銀行面臨著很高的經營風險和國內外激烈的競爭,尤其是規模較小的城市商業銀行等。并且,為拓寬民間資本進入銀行業的渠道和方式,我國也即將試辦民營銀行,由純民資開設,自擔風險,民間資本投資銀行業的熱情也相當高昂。然而,如何在激烈的競爭中維持發展,避免破產的風險,這是眾多中小商業銀行面臨的嚴峻問題,除了政府建立完善的存款保險制度等配套措施外,銀行自身應當采取必要的措施。
第一,中小商業銀行應當通過同業合作或聯合等方式,提高競爭力。城市商業銀行是中國銀行業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雖然已經取得了很大的發展,但受地域限制,總體規模較小,大多為中小型銀行;很快,私人銀行也將會發放牌照,也大都是中小型的社區銀行。面對大型商業股份制商業銀行、外資銀行等同業的激烈競爭,采取合作、聯合的策略,實現協同效應、規模效應,不失為未來發展的有效途徑。如,2011年,湖北省5家城市商業銀行合并重組為湖北銀行。近期,河南省13家城市商業銀行也即將共同組建省級商行——中原銀行。民營銀行的規模相對較小,因此,在未來的發展中也應當注重同業合作,包括與其他規模較大、經營業績良好、戰略目標一致的銀行結成聯盟,充分利用合作銀行的資源優勢實現業務的擴張,既可降低破產風險,又有利于中國銀行體系以及國民經濟的穩健發展。
第二,中小商業銀行應當充分利用自身優勢,注重扶持中小企業的發展。城市商業銀行、農村商業銀行等,雖然規模小,無法與大銀行相抗衡,但是卻也存在著很多的優勢,如與地方政府、地方經濟關系密切,具有靈活的經營策略等。因此,中小商業銀行,包括即將試辦的民營銀行,應當精確的進行市場定位,培養自己的客戶群體。中小企業由于信用等級差、缺乏貸款抵押品和經營風險大,一直以來面臨著融資難的問題。中小商業銀行應將市場定位為中小企業,尤其是創新型企業。與這些企業之間發展關系型融資,是一個對銀行以及企業都極為有利的策略。中小商業銀行可以選擇那些具有發展潛力的中小企業為長期的合作對象,為其提供資金支持,既能獲得收益,解決中小企業的融資困境,也能避免由信息不對稱所帶來的種種風險。
第三,我國目前正處于經濟轉型期,發展新能源、新材料、節能環保等新興戰略性產業是促進產業結構升級、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關鍵。商業銀行是金融體系的核心,與經濟發展關系密切,中小商業銀行作為我國金融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未來的發展中,也應當注重扶助新興戰略性產業的發展,為其提供資金支持。30年代紡織業也可以說是當時中國的新興戰略產業,改革開放后,作為中國傳統的支柱產業獲得了迅速發展,目前也面臨著產業轉型與升級。特別是2008年的金融危機,對中國紡織業的發展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出口貿易受到沖擊,以低技術含量、勞動密集型為特點的紡織業面臨著嚴峻的挑戰,仍需要金融支持以實現戰略轉型,運用生物資源和高新技術開發研制新的產品。30年代中南銀行對棉紡織業的聯合放款和投資,實現了小規模的金融——產業資本聯盟,促進了近代中國的紡織業發展。當代中國的中小商業銀行可以以史為鑒,把投資新興戰略性產業和改造傳統支柱產業作為主要的投放方向之一,以實現金融產業資本雙贏的經濟效果。▲
參考文獻:
[1]“恒源紗廠借款專卷”,天津市檔案館藏,浙江興業銀行天津分行檔案J0204-1-001309。
[2]劉克祥,吳太昌.中國近代經濟史(1927-1937)[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3]李一翔.論30年代中國銀行業對棉紡織業的直接經營[J].中國經濟史研究,1997年第3期.
[4]“上海中南銀行關于本行與鹽業、金城、大陸銀行合放南通大生紗廠押款等事致總行董事會函”,上海市檔案館,中南銀行檔案Q265-1-316-46。
[5]W·理查德·斯科特,杰拉爾德·F·戴維斯.組織理論:理性、自然與開放系統的視角[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6]嚴中平.中國棉紡織史稿[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7]朱夢蘇.天津北洋紗廠沿革及其與中南、金城兩行的關系[A].見: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文史資料選輯合訂本第17卷第49輯.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1:173-17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