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請求言語行為預示序列話語策略研究*

吳 雁

（南昌師范學院外文系 ，江西 南昌 330029）

《紅樓夢》中請求言語行為預示序列話語策略研究*

吳 雁

（南昌師范學院外文系 ，江西 南昌 330029）

請求言語行為是一種較為普遍的指令性言語行為。本文依據奧斯丁的言語行為理論對《紅樓夢》請求話語中的預示序列話語策略進行研究。結果顯示：預示序列話語策略在成功實施請求言語行為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紅樓夢》；請求言語行為；預示序列話語；策略研究

一、引言

請求言語行為是人們在人際交往中使用較為普遍的一種指令性言語行為，其特點不僅體現在句子層面,更反映在信息序列的組織安排方式上。因此它一直是中外言語行為研究經常涉及的論題之一（Lyons，1997；Searle1979；Tsui2000；Leech1983；Searle＆Vanderveken1985；Blum-Kulka，1989；Mohammed Nahar Ali ＆ Rami Alawneh,2010;張紹杰，王曉彤，1997；蘇文妙，2003；敖世翠，2005；黎曉偉，2007 等[1]。 其主要研究內容是關于中英請求言語行為的基本結構、語用特征及表現方式或請求言語行為跨文化對比研究和分析等，關于《紅樓夢》故事中傳統漢文化語境下的請求言語行為預示序列話語策略的研究尚少。基于此,本文試從中國本源文化的角度，探尋處在封建社會儒家思想趨于沒落的清朝雍正年代的《紅樓夢》故事中，預示序列話語策略在人們實施請求言語行為中所起到的主要作用及其意義。

二、言語行為研究的理論概要

言語行為是指使用語言符號進行交際以傳達意義或意圖并獲得一定效果的行為，它有兩層意義：命題意義和施為意義。前者是語句字面上的意義，是對客觀事物的表述；后者指語句在受話者方面產生的效果，即發話人通過言語手段，做出了諸如陳述、請求、警告、命令等行為。該理論是由英國著名哲學家約翰·朗肖·奧斯丁（J．L．Austin 1911-1960)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的，他的著作How to Do Thingswith Words是他逝世后由他的朋友和門生J．O．厄蒙森根據奧斯丁1955年在哈佛大學威廉·詹姆士講座上的講演筆記整理后出版的。其學說就是：說話同時也就是做事情。這一理論把語言同人的行為聯系起來，糾正了人們對語言的功能或作用認識上的種種偏見，使得人們對于語言的作用有了更加深刻和全面的理解,這是奧斯丁在語言哲學領域中做出的獨特貢獻。

奧斯丁認為，語句可以完成三種不同的行為，這就是以言表意的行為（locutionary act）,以言行事的言語行為（illocutionary act）和以言取效的行為（perlocutionary act）。以言行事的行為指使用語句來完成某種非語言行為，也就是使用語句來傳達說話人所想達到的目的或意圖。以言行事的言語行為是三種言語行為中最重要的一種。在奧斯丁之后，塞爾（Searle）繼承并進一步修改了奧斯丁的言語行為理論，把這一理論提高為解釋人類語言交際的理論，塞爾認為語言交際的最小單位就是言語行為；還闡明了言語行為分類的原則和標準，使得言語行為理論更加系統、成熟。

三、《紅樓夢》請求話語中預示序列話語策略分析

請求言語行為是指發話人通過說話表達自己的意愿，讓受話人去做某件事情的指令類言語行為。人們在實施請求策略的時候常常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它不僅涉及到禮貌問題,還包含了比禮貌、面子更為豐富的元素：人物性格因素、文化因素等。在具體實施請求言語行為時，說話人往往會根據自身的文化習俗和語境需要使用不同的話語策略以達到交際目標。研究表明，在具體實施請求言語行為時，起始行為語、輔助話語等預示序列話語在請求言語行為的實施過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1.“好+稱呼語”起始行為話語策略

一般而言，一個“請求”行為都肯定是通過起始行為語、輔助行為語和中心行為語三個基本步驟完成的[2]。起始行為話語是人們在實施請求言語行為時最先發出的話語信息,它的形態與模式對能否成功達到請求目標起著重要的作用。筆者注意到：在《紅樓夢》故事中，雖然起始行為語的種類多樣化，但人們使用最多、效果最好的當屬“好+稱呼語”這一請求起始行為話語。例如：

1）賈蕓對鳳姐道：“好嬸嬸，先把這個派了我罷。果然這個辦的好，再派我那個。”鳳姐笑道：“你倒會拉長線兒．．。 ”(家人之間[3]254）

2）墜兒對賈蕓說：“好二爺，你既揀了，給我罷。”（主仆之間[3]274）

3）黛玉對襲人道：“二哥哥不告訴我，我問你就知道了。”一面說，一面拍襲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訴我。必定是你兩個拌了嘴了。告訴妹妹，替你們和勸和勸。”（主仆之間[3]330）

4)寶玉對鶯兒道：“好處在那里？好姐姐，細細告訴我聽。”鶯兒笑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又告訴他去。”（主仆之間[3]375）

5)鳳姐兒笑道：“這個杯，沒有喝一個的理……”

劉姥姥嚇的忙道：“這可不敢。好姑奶奶，饒了我罷！”（主仆之間[3]435）

6）寶釵笑道：“我也不知道，聽你說的怪生的，所以請教你。”

黛玉道：“好姐姐，你別說與別人，我以后再不說了。”（家人之間[3]450）

7）李紈笑道：“這些事我都不管，你只把我的事完了，我好歇著去，省的這些姑娘小姐鬧我。”

鳳姐忙笑道：“好嫂子，賞我一點空兒。你是最疼我的，怎么今兒為平兒就不疼我了？”（家人之間[3]478）

8）那丫頭對薛姨媽道：“好親親的姨太太，姨祖宗！我們老太太生氣呢，你老人家不去，沒個交代了。只當疼我們罷。你老人家嫌乏，我背了你老人家去。”

薛姨媽笑道：“小鬼頭兒，你怕些什么。不過罵幾句完了。”（主仆之間[3]501）

9）晴雯道：“等你們都去盡了，我再動不遲。有你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

麝月笑道：“好姐姐，我鋪床，你把那穿衣鏡的套子放下來，上頭的劃子劃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丫環之間[3]548）

10）晴雯笑道：“好妹妹，也賞我一口兒。”

麝月笑道：“越發上臉兒了。”

晴雯道：“好妹妹，明兒晚上你別動，我扶侍你一夜如何。”（丫環之間[3]549）

從上述例子中我們看到：“好+稱呼語”這一起始行為語在這個大家庭中備受青睞。雖然中國傳統文化等級觀念非常重，人們的稱謂體系有多分性和多層次性的構成特點，主要體現在男女有別、長幼有序、系脈分明、宗族有別這幾方面[6]。但在這個人物眾多、關系復雜的大家庭中，家人之間、仆人之間、主仆之間以及晚輩與長輩之間甚至主子與仆人之間都不忌諱這些規則而用“好+稱呼語”這個請求起始行為話語策略，這種言語交際形態在常態漢文化語境下并不多見。

筆者認為出現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請求言語行為是一項傷害面子的言語行為，它既會傷害說話者的正面面子又會傷害聽話者的負面面子，因此，說話者出于保護雙方的面子而用這種禮貌、仁義的起始行為語話語策略作為禮貌補救措施,為請求中心語的實施構建良好的人際關系；二是因為在封建社會儒家思想還比較盛行的清朝雍正年代，仁義、禮讓是儒家思想所倡導的一種核心價值取向，人們把友善、寬容、謙遜和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理念滲透于各種交際場所中，為了達到成功的交際目標，他們忽略人際間的等級限制而把能給人造成好印象的甜美稱呼語作為請求起始行為話語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2.多形態輔助話語策略

輔助話語是實施請求言語行為的重要助推器，一般出現在核心行為語的前面或后面，用來減輕請求言語行為所產生的面子威脅力[4]。從語用學的角度來說，輔助行為語中各種策略具有表達情感的功能，表達說話人對聽話人的態度，并能緩沖言語行為中的對面子的負面影響（Holm,1984），輔助行為語易于讓聽話人接受請求[5]。

《紅樓夢》故事中，在實施請求中心話語前的輔助話語策略主要有以下幾種模式：請求言語行為者先向聽話者說明請求的原因、對聽話者進行表揚或自我道歉、自責等，例如：

11）襲人對湘云道：“有一雙鞋，摳了墊心子，我這兩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說明請求的原因：鞋壞了+自己身體不好[3]339）

12）王夫人：“老婆子們不中用，得空兒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覺，夜里斗牌，我都知道的。鳳丫頭在外頭它們還有個懼怕，如今他們又該取便了。好孩子，你還是個妥當人。你兄弟妹妹們又小，我又沒功夫，你替我辛苦兩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來告訴我，別等老太太來，我沒話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說。他們不聽，你來回我。別弄出大事來才好。”

寶釵聽說，只得答應了。（貶低他人、贊揚需要請求的人+說明請求的原因+給被請求者排除后顧之憂)[3]591

13)(賈蕓求鳳姐)鳳姐道：“你來有什么事？”賈蕓到：“侄兒從前承嬸娘疼愛，心上時刻想著，總過意不去。欲孝敬嬸娘，又怕嬸娘多想。如今重陽時節，略備一點兒東西。嬸娘這里一件沒有，不過是侄兒一點孝心，只怕嬸娘不肯賞臉。”鳳姐笑道：“有話坐下說”。賈蕓才側身坐了,連忙將東西捧著擱在旁邊桌上．風姐又道：“你不是什么有馀的人，何苦又去花錢。我又不等著使。你今日來意是怎么個想頭兒，你倒是實說。”賈蕓道：“并沒別的想頭兒，不過感念嬸娘的恩惠，過意不去罷咧。”說著微微地笑了。鳳姐道：“不是這么說。你手里窄我很知道，我何苦白白兒使你的。你要我收下這個東西，須先和我說明白了。要是這么含著骨頭露著肉的我倒不收。”賈蕓沒辦法，只得站起來陪著笑兒說道：“并不是有什么妄想。前幾日聽見老爺總辦陵工，侄兒有幾個朋友辦過好些工程，極妥當的，要求嬸娘在老爺跟前提一提。辦的一兩種，侄兒再忘不了嬸娘的恩典。若是家里用得著，侄兒也能給嬸娘出力”……

鳳姐道：“你把東西帶了去罷。”賈蕓道：“這一點嬸娘還不賞臉？”（因為要請求的事件比較大，所以賈蕓先高調奉承鳳姐+請求的原因）[3]982

14)第116回中1261頁最下面一段到1263頁最上面一段都是賈璉因收到父親重病的來信后向王夫人告假的系列請求話語，……王夫人道：“書上寫的是什么病?”賈璉道：“寫的是感冒風寒起來的，如今成了癆病了。現在危急，耑差一個人連日連夜趕來的，說如若再耽擱一兩天就不能見面了。故來回太太，侄兒必得就去才好。只是家里沒人照管，薔兒蕓兒雖說糊涂，到底是個男人，外頭有了事還可傳個話。侄兒家里倒沒有什么事，秋桐的天天哭著喊著不愿意在這里，侄兒叫了他娘家的人來領了去了，倒省了平兒好些氣。雖是巧姐沒人照應，還虧平兒的心不很壞。妞兒心里也明白，只是性氣比他娘還剛硬些，求太太時常管教管教他。”王夫人道：“放著他親祖母在那里，托我做什么！”賈璉輕輕的說道：“太太要說這個話，侄兒就該活活兒的打死了。沒什么說的，總求太太始終疼侄兒就是了。”說著就跪下來了。王夫人眼圈也紅了，說：“你快起來，娘兒們說話兒，這是怎么說。只是一件，孩子也大了，倘或你父親有個一差二錯，又耽擱住了，或者有個門當戶對的來說親，還是等你回來，還是你太太作主。”……賈璉答應了“是”正要走出去，復轉回來回說道：“咱們家的家下人家還夠使喚，只是園子里沒有人，太空了。包勇又跟了他們老爺去了。姨太太住的房子，薛二爺已搬到自己的房子內住了，園子一帶屋子都空著，忒沒照應，還得太太叫人常查看查看。那櫳翠庵原是咱們家的地基，如今妙玉不知哪里去了，所有的根基他家的女尼不敢自己作主，要求府里一個人管理管理。”王夫人道：“自己的事情還鬧不清,還擱著往外頭的事么!．．．”（這是一段非常復雜、凄婉的請求言語行為，賈璉在實施請求言語時，依據事情的輕重緩急采用了多形態輔助語模式：他不僅向王夫人傾訴了告假的理由，還提醒其告假后可能導致的問題和憂慮+下跪+自責自罵等）[3]126

上述例子表明在《紅樓夢》故事中人們在實施請求話語時所采用的輔助話語呈多樣化形態，內容主要是以說明請求的原因、表揚他人、自責自罵和貶損自我等盡量損害自己面子而保護他人尊嚴和面子的輔助話語策略。這種頻繁使用且承載著深厚傳統漢文化特色的請求行為輔助話語策略與中國人講面子的社會文化心理有著深刻的內部聯系。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中國人既愛護自己的面子、同時也不愿侵害別人面子；因此中國人不輕易地請求別人做事,而需要求人辦事的時候會極力討好別人、貶損自己。

這種輔助話語與“好+稱呼語”這個起始行為話語的實施理念幾乎是一樣的：交際者雙方的身份、地位并不是影響人們選擇請求言語行為預示序列話語策略的主要因素,語境以及所請求的事件的輕重緩急等才是話語策略的選擇重點。

四、結語

《紅樓夢》故事中，當人們在實施“請求”言語行為時特別注重預示序列話語的導向策略,這與漢文化背景、風俗習慣、行為準則和價值觀念等非語言因素有很大關系。正如錢冠連先生所言：不同文化背景的語言有不同的原則與策略,語言語境、語用策略是承認不能自拔于人文網絡的強迫而采取的應付措施和求生策略[6]。在實施一個“請求”行為語前關注起始行為語、輔助行為語等預示序列話語與不同文化語境的對接十分必要，在實施預示序列話語時應如何采用相應的策略對成功實施請求中心行為語意義重大，這類研究值得關注。

[1]麥紅宇,陳錫爾．漢泰請求言語行為的對比研究[J]．黑河學刊，2012(4)．

[2]馬煒娜．漢語“請求”言語行為的輔助行為語的特征[J]．牡丹江大學學報，2011(8)．

[3]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12)．

[4]沈志．請求言語行為面面觀[J]．廣西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5）．

[5]張紹杰，王曉彤．“請求”言語行為的對比研究[J]．現代外語，1997(3)．

[6]錢冠連．人文網絡言語學[J]．讀書，1996（11）．

Strategy Research on the Signal Sequence of Discourses in Request Speech Act in A Dream of Red M ansions

Wu Yan
(Nanchang Teacher's College,Jiangxi330029,P．R．China)

request speech act is a kind of common mandatory speech act．This paper tries to study some strategies of signal sequence of discourses in the implementation of request speech act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based on Austin's speech act theory．The study shows that the strategies of signal sequence of discourse play a very important role in the implementation of request speech act in the conversations．

A Dream of Red Mansions;request speech act;signal sequence of discourses;strategy research

H15

A

1007-3558（2014）04-0051-04

本文是江西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2012年度規劃基金項目論文，項目批準號：YY1209。

2014-06-02

吳雁（1958-），女，南昌師范學院外文系教授，研究方向：英語語用學與應用語言學。

張祥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