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杰
(江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江蘇無錫 214122)
柏格森生命哲學對現代新儒家的影響探析
——以梁漱溟為中心
陳永杰
(江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江蘇無錫 214122)
梁漱溟為弘揚儒學的真精神,站在儒家立場上汲取了柏格森的生命哲學,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文化哲學。從一定意義上說,梁漱溟文化哲學的形成過程就是對柏格森生命哲學從接觸到汲取,然后批判揚棄的過程。
柏格森;生命哲學;梁漱溟;直覺
自近代以來,傳統儒學的地位不斷受到削弱、沖擊、最終邊緣化,這是社會變革所帶來的必然結果。中國一旦開啟了現代化進程,就勢必不斷觸及儒學,以至用新的意識形態取而代之。從根本上說,儒學的未來命運不在于是否吸收和借用歷史上傳統儒學的各種資源,而在于當下的儒學是否深入到了社會現實這一度中。那么,對于社會現實中的西方哲學,自然不能視若無物。作為現代新儒家的開山者——梁漱溟也認真對待西方哲學,并從柏格森的生命哲學中吸取了很多理論營養來充實其直覺理論。同時,梁漱溟也有著足夠的理論自覺,在借鑒柏格森生命哲學的同時也不乏批評和揚棄。
柏格森的理論在東西方都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一方面,他的生命哲學受到了理性主義的責難,視其生命哲學為理智、知性的對立面,即從反理性的立場來進行批判;另一方面,存在主義與現象學又從柏格森的理論得到了方法論的支撐,獲得了理論原動力。大致可以說,人們對柏格森生命哲學的態度始終停留在一種對立的狀態之中,而這種對立也恰好說明了理解生命的復雜性以及選擇切近真實生命的路徑在方法論層面的困難。
作為“科玄論戰”中的玄學一派的領軍人物——梁漱溟,直接參與到了西方哲學與中國哲學的對話,并在其成名作《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中,鮮明表達了對于生命本身而言,拒絕用理智的方法進行外在的解讀和詮釋,而是憑借生命自身鮮活的直覺來達到對生命的體悟。由于理論傾向性的近似性,梁漱溟對柏格森的生命哲學的高度熱情也就容易理解了。梁漱溟對柏格森產生濃厚興趣是由于柏格森劃定了科學的邊界,對唯科學主義進行了強烈批評,這其中的背景是蘊含著對當代人價值迷失和虛無主義盛行的深切關注。梁漱溟十分認可柏格森對理智貶抑的這種態度,柏格森的生命哲學顯然為梁漱溟拒斥唯科學主義在方法論層面開啟了全新的理論面向。
任何一種方法論的興起都與其所面對和要解決的問題密切相關,柏格森生命哲學的名聲鵲起也與當時盛行的唯科學主義是分不開的。柏格森認定概念思維、邏輯推論的方法是知性或理智,在一一分析了這些形式和方法后,斷言知性或理智無法通達生命的本真,“因為知性總是力圖重構事物,并且用既定的東西來重構,所以它抓不住在歷史的每一瞬間出現的新事物。知性不承認有什么東西是不可預測的,它反對任何創造,而僅僅滿足于以一定的前提引出象前提函數一樣可計算的一定的結論。……我們發現,對非生物處理自如的知性,一旦觸及生物,就會一籌莫展。無論是處理肉體的生命,還是精神的生命,知性都用完全不適用的工具,以嚴肅、呆板和粗暴的方式來對待。知性的特征是不理解生命的本質。”在柏格森而言,生命的本質不是不可認識的,揭示生命的本質依賴的是與理智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方式——直覺,由于直覺超乎了理智,能夠朝向內在生命的真實的運動。
在《時間與自由意志》這一時期,柏格森還沒有在方法論意義上使用直覺,而到了《創造進化論》時期,直覺才逐漸被構造成在具有方法論意義的哲學概念。顯而易見,在柏格森那里,直覺與理智并不是截然不同的,十分關注理智的不可或缺性,在這個方面,是和梁漱溟不同的。柏格森認為,如果說直覺超越了理智,其根本動力依然是來自知性的;如果缺少了知性,直覺便不得不停留在本能的層面,所以,“理智的交融”是直覺的真實本質。換言之,直覺超越了理智,是一種不用符號的直接性方法,使我們接觸到了綿延的生命的自然本性。
梁漱溟借助柏格森生命哲學對知性思維負面效應做了充分的揭示,深刻地批駁了中國的唯科學主義在各個領域的無限滲透。在對中國傳統文化價值的弘揚和對世界未來文化出路的選擇上柏格森的助力甚多。柏格森批評唯科學主義是為了反省歐洲十八世紀以來的理性主義傳統,而梁漱溟則是為了評判中西文化,并且證明中國思想界中唯科學主義觀點的謬誤。就柏格森而言,直覺是超越理智整體把握生命本體的方法,知性是柏格森用來概括西方哲學中以邏輯推理來認知客體的方法,所以,作為知性對立面的直覺還是被局限在了認識論領域。柏格森的生命哲學建立在知性無法切入生命本真這一理解基礎之上,與中國哲學不同,不具有倫理的意味。
在柏格森影響之下,梁漱溟堅持對生命的體悟不得不依賴直覺的立場,因為他認識到了語言的靜止性,主張借助靜止凝滯的概念認識到的只是具體的事物,對于活生生的、永不停息流變的生命則無能為力。在接受了直覺作為整體性綜合性認識手段之后,梁漱溟還將直覺理解為“害仁”的理智的對立面,把直覺視為有道德的生活。而且把理智的生活態度作為近代以來中國所出現的“精神迷失”、“存在困惑”、“意義危機”的主要原因,并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人們明白,只有復活儒家直覺的人生,才能使人生生趣盎然、生命深厚富有,也才能克服近代人面臨的“精神迷失”,這就是其所謂的“以直覺的情趣解救理智的嚴酷”。
顯然,梁漱溟選擇了一條艱難的道路,這條道路是與當時的大多數人背道而馳的。他要重新闡發儒學的現代價值,開掘出儒學的真精神,并借此來應對中國文化的發展方向乃至中國向何處去的問題。在梁漱溟看來,與唯科學主義處于同一戰壕的是全盤西化派,他們主張中國被動挨打的原因完全是由于傳統文化。這種看法顯然是梁漱溟不能接受的,他認為中國問題的根本解決不能離開傳統而另辟蹊徑,西化派們并沒有真正領會儒學的根本精神,只是抓住了細枝末節,對生命缺乏真正同情的理解。因此,梁漱溟與少數真正關心儒家精神生命與中國文化前途的人,如熊十力一道潛心于重新闡發儒家學說的人文精神與倫理價值。從這個根本的立場出發,梁漱溟選擇柏格森生命哲學詮解出直覺的內涵來闡發儒家精神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可以肯定的是,梁漱溟對柏格森理論的認同決不是偶然的。梁漱溟把柏格森的直覺本能與中國哲學中的“仁(天理)”、“人欲”相對應,賦予了直覺嶄新的倫理道德意義和本體論意義,構造了以道德情感為本體的道德形上學。其中,直覺地不僅被設置為知性的對立面,還是一種“良知良能”。也就是說,在柏格森那里,作為方法的直覺到了梁漱溟這里,演變成為融本體、方法、道德為一體的多元復合體。可以說,柏格森對梁漱溟的影響不僅僅是文化哲學上的影響,而且還影響了梁漱溟對未來文化發展趨勢的判斷以及對儒家文化世界化的信心。梁漱溟在儒家立場上汲取柏格森的生命哲學,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文化哲學。
無論在柏格森的著作中,還是在對直覺的理解中,直覺首先是作為一種認識論意義上的方法被提了出來。并且,在對直覺進行方法論建構的時候已經在其中預設了推理的意味,也就是說,柏格森是在推理的基礎上將直覺方法建構為一種精確和嚴格的方法,是一種充分發展了理智的方法。柏格森也多次表示直覺乃是一種理智的同情,這種理智的同情不僅能夠在人對事物的認識過程中成為某種進入的路徑,而且,更重要的是,這種同情也天然地對“自我”本身進行反思。這也就是為什么,后來柏格森一再強調理智與直覺必然會再度和諧的理論基礎。
由于哲學家方法論自覺的意識非常強烈,梁漱溟對柏格森也有過批評。“然而我們對他(指柏格森)實難承認,因他的方法可疑。直覺是主觀的,情感的,絕不是無私的,……我們必要靜觀無私的才敢信任。”梁漱溟認為,柏格森的根本問題是泛化了直覺的認識功能,把只能揭示主觀意味的直覺,僭越到了認識宇宙。事實上,這是對柏格森的曲解。柏格森的生命哲學依然在西方的認識論體系之中,因為柏格森對理智滿足于對象的精細分析,忽略了事物本身的完整性產生了強烈不滿。不可否認的是,梁漱溟在批評柏格森生命哲學的時候,相應的哲學分析的工夫做得不是很充分,關于柏格森的理論前提沒有進行清晰地疏解。
當然,梁漱溟的哲學是第一個全面地進行中西比較的較為完整的系統,到今天依然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從學理的角度而言,梁漱溟的哲學并非完全融通自洽,還是存在不少缺憾。近似于梁漱溟,同樣是現代新儒家的馮友蘭、熊十力、賀麟也都或多或少借助柏格森的生命哲學來闡發儒家文化的真精神,不僅體現出了儒家思想中生命的過程就是本體仁心的展現過程,還賦予儒家所挺立的本體仁心以流動不息、健動不已的道德意味。
與梁漱溟不同,馮友蘭早年曾經留學美國,深受邏輯實證主義的浸潤,在他看來,“柏格森只叫人不可執著概念,不可忘記他是一個方便的法門,而把他當成究竟的實在;并不是叫人不要概念。……直覺是分析以后的事,主張直覺的,只反對以分析為究竟,并不反對分析。若以為主張直覺,便是不要分析,便為大錯。……至于有些頭腦不清的人,以直覺為籍口,以自文其籠統,那更為柏格森之罪人了。”馮友蘭這里所謂“頭腦不清的人”是指梁漱溟,他所作的這種糾偏對正確理解柏格森哲學是有所貢獻的。可以說,中國哲學史上,對傳統文化有深厚感情的人,尤其是現代新儒家們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梁漱溟的影響。而梁漱溟力圖融通中西哲學的嘗試和努力無疑是值得肯定的。
[1]柏格森.創造進化論[M].王珍麗等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128-130.
[2]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1卷[A].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527.
[3]參見郭齊勇.梁漱溟哲學思想[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259-270.
[4]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1卷[A].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406.
[5]馮友蘭.三松堂學術文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4:9-10.
The influence of Bergson's life philosophy of modern new Confucian——Focus On Liang shu-ming
Chen Yong-jie
(Jiangnan University, Wuxi Jiangsu, 214122, China)
For promoting the true spirit of Confucianism,Liang shu-ming learned Bergson life philosophy and formed his own unique cultural philosophy. In some sense, the formation of liang shu-ming’s cultural philosophy suffered from exposure to absorption of Bergson life philosophy, and then sublation.
bergson; life philosophy; Liang Shu-ming; intuition
B26
A
1000-9795(2014)08-000074-02
[責任編輯:劉 乾]
陳永杰(1972-),男,上海人,江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哲學博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近現代哲學。
本文為江蘇省社科基金“現代新儒家直覺理論研究”(批準號:10ZXC010)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