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喬書田
連載(四)
★文/喬書田
3月,受“劇聯”委派,與盛家倫一起去了武漢,開展組建“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武漢分盟”的工作。在漢口,他們找到地下黨組織、“武漢文化界反帝大同盟”的負責人張清泉。在武漢地下黨支持下,他們很快找到了正在一家報館做校對工作的張庚和在武昌藝術專科學校任英文教員的麗尼,盛家倫還領來了剛畢業就失業的小青年陳荒煤,五個人迅速組成了“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武漢分盟”。張清泉任命展青為組織部長,張庚為宣傳部長。
“分盟”成立后,主要任務就是盡快擴大組織,展開宣傳活動。展青了解到,在湖北省立第二中學有個演劇小分隊十分活躍,他就把小分隊的骨干團結了過來,組成了一個新的劇社——“鴿的劇社”。在張庚組織下,開始排練田漢改編的話劇《卡門》(張庚在勞動大學時排練過此劇),“藉”這個“外國故事來發揮革命感情影響中國的現實”(田漢語)。
3月末開始排練,4月正式演出。
武漢《時代日報》有個文藝旬刊,叫《煤坑》,創刊于1931年,一直由麗尼擔任主編。麗尼成為“分盟”成員后,他主編的《煤坑》自然成了“分盟”的“機關刊物”。5月上旬,《煤坑》發表了麗尼翻譯的一部反映美國黑人罷工斗爭生活的詩劇《S t r i k c-b o u n d》(《罷工斗爭》),這部詩劇成了“分盟”成立的一個“宣言”。
為擴大宣傳力度,展青還邀請邵惟任主編,編輯出版《戲劇與電影》周刊。其間,武漢正放映蘇聯進步電影《生路》,大家第一次看到無產階級的革命影片,都很興奮。展青和張庚化名寫了長篇評論,發表在《戲劇與電影》特辟的專號上。
作家王任叔(巴人)曾在漢口辦了一個“武漢書報流通社”,由于當局打壓,無法繼續下去。“分盟”把它接收過來,改名為“時代書報流通社”,由公開活動轉為地下活動,秘密傳播進步書刊,宣傳革命思想。很快,湖北省立師范、省立中學、女子高中、女子中學的進步學生近百人,成了“時代書報流通社”的常客。天有不測風云。1933年2月,張清泉突然被捕,武漢地下黨遭到嚴重破壞,“分盟”立即停止了所有活動。
3月,陳荒煤、張庚先后赴上海“總盟”聯系,走后均無音信。接著,不斷從上海傳來消息,共產黨人廖承志、羅登賢被捕……史沫特萊的秘書馮達被捕,并很快叛變……丁玲、潘梓年被捕……應修人因拒捕犧牲……
“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總干事楊杏佛被暗殺……在很短的時間里,上海有六百多名共產黨人被捕或被殺。
7月,武漢形勢急劇惡化,碼頭工會及許多進步團體遭破壞,學校紛紛停課。與組織失去聯系的展青,工作無法開展,生活又無著落,警察多次對其住所進行搜查,時有被捕的危險。他堅持到8月底,也秘密返回了上海。找到正租住在雷米路(現永康路)一家香煙店樓上的陳荒煤,暫住下來。
1934年春,“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新任黨團書記田漢,與作曲家聶耳商量后,在“蘇聯之友社”的基礎上,組織成立了“左翼戲劇家聯盟音樂小組”,由田漢直接領導。成員有:肖之亮、聶耳、任光、安娥、呂展青、張曙、孫師毅、王為一等。為活動方便,小組下面又分“小組”,聶耳、呂展青與剛從日本留學回來的一位現代舞蹈家陳夢庚為一“小組”,聶耳任組長。
這時,麗尼已與武昌藝術專科學校的一名女鋼琴學生許嚴結婚,居住上海,以翻譯和撰寫散文為生。張庚則去了福建泉州任教。
是年夏,展青第三次考入“上海國立音專”,主修聲樂。一天,他剛走出校門,門衛便叫住他說,剛才有人在打聽你的住址,看樣子很像“包打聽”(上海方言,即“密探”),要他多加小心。他立刻想到,與張清泉被捕叛變有關。為安全起見,他決定不再回雷米路,輾轉找到麗尼家,暫避下來。10月間,麗尼介紹他到創刊于美國紐約、以13種文字發行于世界各地的綜合性月刊《R e a d e r s Dl g e s t》(《讀者文摘》)中文版,做臨時編輯,并建議他改個名字,否則,外出活動仍有危險。他接受了麗尼的建議,把父親留給他的名字“呂家驥”中的“家”字拿掉,改名叫“呂驥”。他第一次以呂驥的名字,到《讀者文摘》作了臨時編輯;同月,他第一次以呂驥的名字,為陽翰笙編劇、反映知識分子失業悲劇的影片《生之哀歌》,創作了同名主題歌(郭沫若作詞);11月,他第一次以呂驥的名字到上海地下黨支持、由“基督教女青年會”創辦的一所女工夜校去教唱進步歌曲。很快,這樣的女工夜校發展到7所。他教女工們演唱任光的《漁光曲》、聶耳的《畢業歌》。在向她們講解歌詞時,呂驥通過灌輸一些革命道理,提高她們的思想覺悟。通過這些社會活動,呂驥自身也得到了很大鍛煉和提高。1935年2月,經戲劇家謝韻心(即章泯)和張庚介紹,呂驥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黨小組長謝韻心家中,以打麻將為掩護,為呂驥舉行了簡短的入黨儀式。他們還用一條棉被把麻將桌圍起來,兩個人在外面放哨,呂驥和謝韻心鉆到桌子底下,莊嚴地演唱了《國際歌》。上海地下黨自1934年3月以來,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連續四次遭到嚴重破壞,許多優秀的共產黨人倒在了血泊里。就在呂驥入黨不久,上海地下黨又一次遭到破壞,田漢、陽翰笙、杜國庠同時被國民黨特務綁架,夏衍、阿英(錢杏邨)被通緝追捕,左翼文化運動陷入極度困難的境地。
4月,上海地下黨得到消息,聶耳的名字也上了反動派的黑名單,為了他的安全,黨組織決定派他秘密出國,取道日本赴蘇聯學習。4月15日,聶耳帶著“上海電通影片股份有限公司”拍攝的電影《風云兒女》的主題歌《義勇軍進行曲》的草稿,匆匆離開了上海。他走后,音樂小組的工作由呂驥負責。
不久,聶耳把定稿的《義勇軍進行曲》從日本寄到國內。正等米下鍋的《風云兒女》劇組,立即組織呂驥、盛家倫、鄭君里、金山、顧夢鶴、司徒慧敏等7人,成立了一個小合唱隊,在呂驥指揮下,到法商百代唱片公司錄制了唱片,然后,由唱片復制到了電影膠片上。隨著電影《風云兒女》的上映,《義勇軍進行曲》迅速風靡全國。
5月,呂驥為夏衍、司徒慧敏編劇的影片《自由神》創作了主題歌《自由神之歌》(孫師毅作詞)和插曲《搖籃曲》(施誼作詞)。
6月初,呂驥與沙梅共同組建了救亡歌詠團體“業余合唱團”。主要成員有:盛家倫、崔嵬、丁里、塞克、沙蒙、夏國瓊、陳波兒、王瑩、吳湄、唐納、顧夢鶴、金山等2 0余人,大多為電影、戲劇界的左翼文藝家。“合唱團”影響日深,許多學生和職業青年如周巍峙、周鋼鳴、洪荒(即阮章競)、麥新、孟波、孫慎、吉聯抗等,紛紛加入進來,最多時竟達上百人。
7月底,噩耗從日本傳來。7月17日,聶耳在日本神奈川縣藤澤市鵠沼海濱游泳時,不幸溺水身亡。消息傳到上海,文化界為之震驚。我黨直接領導的“電通影片股份有限公司”決定為聶耳舉行追悼會,并出版《電通畫報·聶耳逝世專輯》,免費發放給與會者。
8月16日上午,“沉痛悼念聶耳逝世大會”在金城大戲院(現黃浦劇場)舉行。據《檔案春秋》2 0 0 6年第二期記載,“人們手持花圈,胸佩白花,潮水般地從四面八方向戲院涌來。來人中除了電影界外還有不少文化界的知名人士和聶耳生前好友,但最多的還是工人,他們中有碼頭苦力、筑路工、打樁工、紡織女工、普通市民和報童。1600個座位全滿,戲院不得不寫出‘滿座請回’的告示牌。盡管如此,人們依然肅立在戲院外面。”
追悼會由明星影片公司經理周劍云擔任主席,著名演員施超朗讀了祭文。接著朗誦了聶耳的恩師、好友、仍被軟禁在南京的田漢寄來的悼詩:
一系金陵五月更,故交零落幾吞聲;高歌共待驚天地,小別何期隔死生;鄉國只今淪巨侵,邊疆次第壞長城;英魂應化狂濤返,好為我民訴不平。
在憂傷的氣氛中,呂驥指揮“業余合唱團”演唱了孫師毅作詞、由他譜寫的《聶耳挽歌》:
風在呼海在嘯浪在相招 當夜在今宵月在當空照少年的朋友他投入了海洋的懷抱……
會上,許多知名演員演唱了聶耳的作品。龔秋霞演唱了《賣報歌》,金焰演唱了《大路歌》,陳波兒演唱了《畢業歌》,由呂驥輔導過的女工夜校學員組成的“新聲合唱團”,演唱了聶耳的《新女性》。
1935年10月,中國共產黨在巴黎出版的《救國時報》上,發表了《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即著名的“八一宣言”), 提出“抗日救國的十大綱領”,表示中國共產黨立志團結全國各階層民眾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決心。
1936年初,在上海地下黨的組織下,“上海各界救國聯合會”宣告成立。隨之,“中國左聯”、“中國左翼劇聯”等各左翼聯盟及其所屬的各個小組,相繼停止了活動。在“八一宣言”精神的感召下,為更廣泛地團結各階層愛國音樂家一道工作,上海地下黨通過孫師毅、塞克和呂驥等人,分頭邀請在滬的詩人、詞曲作家,于南京路“新雅粵菜館”舉行茶話會。會上,大家一致同意成立一個音樂界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組織:“詞曲作者聯誼會”(又稱“歌曲作者協會”)。參加的詩人(詞作家)有:孫師毅(施誼)、陳子展、龍沐勛、安娥、柳倩、塞克、周鋼鳴、許幸之、關露等。作曲家有:冼星海、呂驥、賀綠汀、張曙、任光、沙梅、江定仙、劉雪庵、麥新、孫慎、丁珰(丁致中)等2 0余人。
同年8月10日,呂驥在《光明》(17)文藝半月刊(一卷5期)上發表了《中國新音樂的展望》一文,對中國新音樂運動的現狀作了評價。文章說,中國進步電影中出現的歌曲,使中國的新音樂發展到了一個新階段,“這不僅是說這些歌曲本身具有了一種新的內容和新的技巧,更重要的是從此中國音樂從享樂的、消遣的、麻醉的原野中頑強地獲得了新的生命,以健康的、活潑的步伐走入了廣大的進步群眾中,參加了他們的生活,以至于成為了他們戰斗的武器。無疑,這是中國音樂發展過程中的一個飛躍”。文章還說,“在整個世界新音樂運動中,中國新音樂運動也是主要的一環。雖然在音樂技術上落后很遠,但在民族解放運動實踐中它已經毫不畏縮地負擔了它應負的重擔。從它的發生到現在雖只有兩年短促的歷史,在這兩年當中已經顯示了它偉大的才能,同時也選取了它未來的道路。從而我們堅信,中國新音樂只有成為大眾解放自己的武器,在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爭取民族的生存和獨立的戰斗中才能獲得它發展的前途”。(見《呂驥文選》(上集)第10頁)
上世紀30年代中期,由于音樂價值觀的不同,在如何定義新音樂,如何創造新音樂,以及新音樂運動的方向等問題上,不同音樂文化背景的音樂家之間,存在著很大分歧。學院出身的音樂家,由于受“五四”新文化的啟蒙,在音樂史觀、音樂價值觀和音樂發展觀上,受到西方音樂教育的影響(大多是飽學西方音樂教育歸來的專家),他們堅持一條向西方學習,注重技術、注重藝術性的方向。認為只有具備了高超的作曲技巧、具有較高藝術水準的音樂作品,才能代表中國新音樂的發展方向。他們認為,非學院出身的音樂家的作品“技術幼稚”、“藝術水平低下”,不能代表中國新音樂的發展方向,只能算作新音樂中的一支。相反,一些非學院出身的音樂家,大多是在民族危亡時期,在民眾救亡運動中應運而生的。他們則強調音樂的社會功能(即鼓動、教育作用)和音樂的大眾化,更注重當前斗爭的需要,大眾的需求。這些人,大多成長于群眾斗爭之中,他們沒有機會進專業院校學習技術,更沒有機會出國留學。他們所追求的技術水平和藝術標準,就是以群眾喜歡和群眾能夠接受為原則。他們認為學院出身的音樂家,只注重藝術性,不注重作品的思想性,是“技術至上”,是“為藝術而藝術”。這樣的作品,藝術性再強、技術水準再高,也不能代表新音樂的發展方向。
其實,學院出身的音樂家也好,非學院出身的音樂家也罷,大家不應因學術觀點的不同,影響團結。更不應有“只此一家,別無分店”的想法。而應以國家的利益和民族的利益為重,互相取長補短,攜起手來,為發展中國的新音樂共同奮斗。周恩來同志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勢下,根據文化界存在的一些問題,曾指出,“原則是,一要工作面廣,二要堅持原則立場。沒有前者,就會陷入宗派關門主義,脫離廣大人民的要求;沒有后者,就會陷入機會主義甚至投降主義。兩者都會招致抗戰的失敗,即革命的失敗。”
然而,事情總是沒有想象的那樣好。這種分歧及其與之所產生的宗派主義情緒,一直持續了幾十年,影響了音樂界的團結,影響了音樂事業的健康發展。不管有些人承認與否,這是不爭的事實。
“詞曲作者聯誼會”成立后,每次在這個組織里研究歌曲創作或討論新作品時,總是陷入一種不同思想觀點、不同藝術追求之間的無休止的爭論之中,最后,總是無果而終。這使呂驥認識到,要想盡快創作出群眾急需的救亡歌曲,這樣下去不行,必須組織一些思想觀點接近、藝術追求相同的人一道工作才行。
是年秋,他發起組建了專門研究救亡歌曲創作的“歌曲研究會”。成員有:周鋼鳴、麥新、孟波、孫慎、吉聯抗等十多人。果然,“歌曲研究會”成立后,很快就誕生了一批優秀的救亡歌曲,如《救亡進行曲》《犧牲已到最后關頭》《大刀進行曲》等。他還與麥新合作創作了《保衛馬德里》,很快,這首歌就在群眾中廣為流傳,并傳播到世界許多國家。
1937年3月19日,上海《立報》載文說,“正在馬德里爭奪戰積極進行著的時候,在我國音樂界,產生了一支《保衛馬德里》的戰歌。這支戰歌在《現世界》(18)上發表以后,立即被各地各階層愛好音樂的朋友們熱烈地歌唱著……”又說,“作曲者在這曲調里創造了新的風格,新的旋律……現在的上海世界語學會,正在開始著手把這支歌翻譯成世界語、西班牙語,以及英、法、德、日、意、蘇聯等國文字。在最近,就打算寄到西班牙前線,寄到各國去,讓前線的戰士們以及各國愛好和平的人們,都跟我們一樣燃燒起反法西斯反侵略的熱情。”
就在這年的年初,2 8歲的呂驥先后去了北平、歸綏(即現今的呼和浩特),開展救亡歌詠運動。7月,盧溝橋事變發生,抗戰的形勢愈發嚴峻,呂驥輾轉來到太原。很快,抗戰的烽火燃遍了山西,他站在抗戰前沿的五臺山上。在反抗侵略者的炮火硝煙中,用血與火的激情創作了戰歌《武裝保衛山西》(夏川 詞),很快,這首歌就傳遍了全國。
回到太原后,他向八路軍駐晉辦事處主任彭雪楓同志,提出了去延安的請求。此時的延安,正需要他這樣的音樂人才,請求很快得到了批準。
9月,辦事處派出一名有經驗的聯絡員,帶領呂驥幾個人,離開太原,奔赴延安。
五臺山——寶塔山,遙相呼應;太原 —— 延安,只一步之遙。他們經臨汾,到吉縣,然后,由吉縣乘木船橫渡黃河,到達陜西秋林。再從秋林出發,有車坐車,無車步行,向著延安的方向跋涉……
途中,呂驥不停地向著寶塔山的方向眺望,在心中不停地呼喚著“延安,延安……”
( 待續)
(17)《光明》:文藝半月刊。創刊于1935年6月,生活書店出版。洪深、沈起予主編。主張用文藝形式“描寫出時代的危機”。設有小說、詩、報告文學、翻譯、評論等欄目。夏衍的《包身工》,于伶、洪深、章泯、張庚的劇本《漢奸的子孫》等名作,都發表于該刊。
(18)《現世界》:半月刊,由章乃器、錢俊瑞創刊于1936年,上海引擎出版社出版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