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平
[摘 要]
中共黨團是黨組的前身,其產生具有復雜的歷史背景和內外因素,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蘇聯因素,中共黨團在俄國共產黨制度輸出與早期共產黨人對俄共(布)進行制度模仿的雙重動力下產生;二是革命語境,在中國革命建國的語境下,建立黨團是加強黨對工會和工人運動領導,進一步掌握革命領導權的需要;三是制度競爭,國民黨黨團對中共黨團在革命領導權的爭奪和兩黨合作斗爭等方面形成的競爭態勢,成為中共黨團不斷強化的重要原因。
中共黨團;蘇聯因素;革命語境;制度競爭
[關鍵詞]
[中圖分類號] D23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928X(2014)04-0021-03
中共黨團是黨組的前身。在黨的正式文件中,對黨團的最早規定出現在1924年9月頒發的《中共中央、青年團中央關于民校工作合作辦法》中,文件規定“各地C.P.和S.Y.在民校工作之同志應合組黨團,黨團工作由C.P.地委或區委直接指揮之,但黨團開會時,S.Y.地委或區委須派一人出席”(其中,C.P.、S.Y.、民校分別為中國共產黨、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國民黨的代稱)。但黨團作為一種組織開展實際工作卻要早于文件規定。1923年6月,中共湘區執委派人到水口山建立了中共水口山黨團,這是中共黨史上出現的第一個黨團。1924年1月18日,在國民黨一大即將開幕之際(1月20日開幕),為明確在該大會上及國民黨中的工作方針,出席國民黨一大的中共黨員代表20人組成共產黨黨團,并舉行黨團會議,來統一共產黨員的意志和行動,使得中共黨團第一次具有了西方議會黨團的某些功能。
中國共產黨為什么要設立黨團?黨團又為什么得到了不斷強化?這些要從蘇聯的制度輸出和中共建黨對蘇共的制度模仿、中共對中國革命領導權的掌握,以及國共合作的制度競爭等歷史背景中去探討。
一、蘇聯因素:制度輸出與制度模仿
俄國十月革命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也使俄國共產黨成為領導社會主義大國的執政黨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核心力量。然而,一國勝利從來不是馬克思主義者的目標,他們的理想是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通過世界革命推翻資本主義,實現全人類的解放。這就需要向世界各地輸出革命。
中國是俄國在亞洲進行革命輸出的重要區域。伴隨著革命輸出而來的制度輸出成為中共組織結構俄共化的外部原因。當然,中國先進革命分子并不只是被動接受蘇俄共產黨和共產國際的革命輸出與制度輸出,而是自覺開始探索中國革命的道路。早在1920年初,李大釗和鄧中夏、陳獨秀就開始商討有關建黨問題——建一個什么樣的黨?怎樣建黨?這種內部的建黨要求與蘇俄的革命輸出形成了共振,一方面,“俄國的一個新布爾什維克政府的具體存在和榜樣,強化了中國人對這些范圍廣泛的革命訴求的響應……布爾什維克運動的成功和延續,為一個可取代西方資本主義和衰落帝國的新制度的存在提供了經驗的證明?!盵1]另一方面,“中共成立以后,很快接受《加入共產國際的條件》,成為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于是,俄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斯大林主義迅速在中共黨內傳播,蘇聯黨的組織形式也被運用到包括中共在內的所有共產國際支部組織中?!盵2]這樣,在外部示范和影響下,共產黨人開始了制度模仿的過程,其中的一個重要參考指標就是中共對俄共黨章的模仿與借鑒。據沈雁冰回憶,“嘉興南湖開會前一兩個月,陳獨秀叫我翻譯《國際通訊》中很簡單的《俄國共產黨黨章》,作為第一次黨代表大會的參考。”[3]從黨章的結構、體例、內容等方面,中共二大通過的第一部黨章,都深刻體現了俄共黨章的痕跡。黨章中規定的黨的從基層、地方到中央的組織系統和領導機構,均參照俄共(布)的組織形式。
具體到黨團,俄共關于黨團的第一次正式規定出現在1919年12月俄共(布)八大通過的黨章中。黨章第24條、32條、35條、41條、45條都有關于黨團的規定,要求黨的中央、區域、省、縣、鄉委員會都要通過黨團指導同級蘇維埃組織和社會組織的工作,并且黨章第一次單列“黨外機關和組織中的黨團”一章(第十二章),對黨團成立的條件、任務、權利、運作方式等作了明確規定。[4]共產黨黨團第一次單列一章是在1927年6月1日中央政治局會議關于《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修正黨章決議案》中。比較二者可以看出,中共和俄共(布)關于黨團的規定基本相同,有些內容甚至直接采取了“拿來主義”??梢哉f,列寧的建黨思想、俄共(布)的組織結構、共產國際的革命輸出,都是中共建黨的最為重要的影響因子,俄共(布)黨團自然也成為中共黨團的模仿樣板,在制度輸出和制度模仿的雙重動力之下,中共黨團產生了。
二、革命語境:掌握革命領導權
革命是現代國家形成的催生力量。辛亥革命后,私人軍隊和區域性軍事集團的興起,形成了“多重政權”割據并立的現狀?!皬膰业恼w利益來看,多重政權創立了一種分析家們常說的那種‘革命情勢?!盵5]在這種情形下,誰掌握了革命領導權,誰就掌握了中國國家建設的命運。共產黨掌握革命領導權的一個重要制度設計就是通過黨團領導工人運動,水口山礦的黨團實踐是一個典型探索。
20世紀初,水口山礦是湖南衡陽境內最大的省立官辦工業企業,有3000多名產業工人,是湖南工人最為集中的地方之一。早在1921年10月,毛澤東在指導成立湖南第三師范黨小組時就明確提出,要到水口山礦去,那里有很多工人,工人革命性最強,建黨要與工人結合起來,在工人中發展黨員、團員,建立黨團組織。1922年11月,中共湖南湘區委指派蔣先云等4人,到湖南水口山礦開展工人運動。他們在之前成立的水口山礦黨小組基礎上,成立了水口山工人黨支部,蔣先云任書記。在支部領導下,又成立了水口山工人俱樂部,并于1922年12月5日發動了工人大罷工。罷工的勝利離不開黨在工人中的組織建設和領導,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主任鄧中夏說,“中國礦山雖多,有全部組織的,只有江西之安源及湖南之水口山二處,而水口山鉛鋅礦罷工,其雄壯不亞于安源。”[6]為了鞏固斗爭成果,更好地領導工人俱樂部開展斗爭,1923年6月,中共湘區委員會批準成立水口山礦黨團,蔣先云任黨團書記。
隨后,黨團成為黨動員和組織工人罷工的領導機構,建立黨團來領導工人運動的做法在以后的多次罷工斗爭中都被沿襲下來。如1925年的省港大罷工,成立了罷工委員會及其黨團,鄧中夏任省港罷工委員會黨團書記、顧問和工人糾察隊訓育長,李森任黨團副書記,罷工委員會黨團成為罷工運動的領導核心。6月上旬,中共廣東臨委指派鄧中夏、黃平、楊殷、楊匏安、蘇兆征組成“黨團”,到香港組織罷工;6月中旬,中共廣東區委派李森、劉爾崧、馮菊坡、施卜、林偉民、陳延年組成“黨團”,到廣州沙面發動工人罷工。
與此同時,工會的現狀也成為共產黨建立黨團并強化黨團領導的原因?!肮と诉\動的迅速發展,導致工會組織的不夠鞏固。因為工會本身存在共產黨和反共產黨路線的嚴重分歧,當廣州的工會竟化分為共產主義的和反共產主義的工會時,工會領袖與工人們都感到大為失望?!盵7]這說明工會并不都是在共產黨的領導下開展工人運動,不是所有的工會都是黨動員工人開展革命的有力核心。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加強黨對工會和工人運動的領導,共產黨進一步加強黨團在工會和工人罷工委員會中的組織建設,就成為一種自然而然的選擇了。
不過,此時的黨團并非完全意義上的黨的組織,而是具有“黨”和“團”相結合的合署性質,這源于早期中共黨、團組織的難以明確界分,有的地方黨就是團,團就是黨,如“武漢共產主義小組的資料中的‘團,幾乎就是‘黨的意思?!盵8]這是因為不論是中共早期的成立者,還是青年團的早期成立者,都是以青年學生為主,“就武漢而言,該地1920年秋先成立共產主義小組,然后在1921年12月4日成立社會主義青年團,共產主義小組成員多為社會主義青年團發起人,黨團確實不分。”[9]
三、制度競爭:中共黨團的強化
中共黨團產生后之所以能發揮強大作用,還在于在革命領導權的爭奪中,國民黨黨團對中共黨團形成了制度競爭態勢。
與共產黨黨團的產生相似,國民黨黨團的產生也是蘇聯外部制度輸出和國民黨內部訴求共同起作用的結果。國共兩黨黨團都是成立于非黨系統的黨組織,兩黨對于革命動員的競爭以及兩黨之間的斗爭,很大一部分就體現為兩黨黨團的競爭和斗爭。國民黨“黨團具有很強的針對性,主要對象無疑是中共。國民黨黨團初建時,目的在于動員民眾、組織民眾,完成國民革命的目標,但不久,與中共的矛盾即趨尖銳,雙方均曾利用黨團爭奪民眾運動領導權?!盵10]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鄒魯在回憶中提到的:“他在擔任青年部部長和廣東大學校長期間,為對付共產黨的青年學生組織,秘密叫各校員生組織黨團應對,廣東大學各院都有黨團組織,鄒魯本人及教職員和各單位學生代表混合組織一個執行委員會加以領導?!盵11]黨團成了兩黨相互爭取群眾、相互反制、相互斗爭的重要載體。
國共合作進一步強化了各自黨團及其斗爭。國共合作后,如何在“以個人名義加入國民黨”的同時,又能保持黨的獨立性是中共面臨的一個技術難題。破解難題主要有兩條路徑:一是“個人加入、外部組織獨立”。二是“個人加入、內部組織統一”,即加入國民黨的中共黨員在國民黨內部成立黨團,以統一中共黨員的意志,協調中共黨員一致開展行動。1923年11月,中共三屆一中全會決定明確指出,要通過黨團性質的秘密小組在國民黨內貫徹黨的綱領和政策,努力爭取“站在國民黨中心地位”。這樣,不同于西方國家“黨團產生于議會”的生成路徑,中共除了在產業工人密集的礦區等工人運動前沿建立黨團外,還創造了“一黨黨團產生于另外一黨之內”的生成路徑。
國共合作最終以關系破裂告終。國民黨內的中共黨團成為國民黨攻擊共產黨人的最好借口,中共的黨團會議被稱為“昨夜會議”,認為是會前有會,聲稱“如果跨黨的共產黨人自認為已經是‘國民黨人,那就應當放棄其黨團活動;反過來說,如果繼續作黨團活動,則其‘國民黨人的身份也就無異子虛。”[12]面對這種質疑,李大釗作了回應說,中共作為第三國際的支部,是一世界性組織,而國民黨只是一個國內組織,后者無法容納前者,故中共系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因為是個人加入,故無所謂黨團活動。[13]顯然,這種說法無法說服國民黨。1924年6月,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鄧澤如、張繼、謝持等借共產黨員在國民黨內設有“黨團”一事大做文章,認為“絕對不宜黨中有黨”,向國民黨中央執委會提出《彈劾共產黨案》。這一彈劾案引起了共產黨人的批駁,如惲代英針鋒相對地駁斥了所謂“共產黨員在國民黨內組織黨團會導致國民黨亡黨”的荒謬言論,認為共產黨人議決種種議案是獨立的黨的活動。雖然國民黨右派利用共產黨“黨團”來破壞國共合作的目的沒有得逞,但卻破壞了雙方合作的感情基礎。此后,兩黨黨團斗爭越演越烈。在這種情況下,雙方黨團組織本身建設得到了進一步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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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中外政治制度專業博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平致遠
陳獨秀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一生組建革命團體和政黨有十個以上[1]。他的政黨思想與實踐活動,大致以民初政黨政治為界。此前,他組建和參加一些革命團體,形成早期的建黨經驗和思想。民初政黨政治失敗后,他對其進行深刻反思,并在共產國際影響下,領導創建共產黨。他的政黨思想與實踐有長期演變過程,對中國革命影響深遠,是中國政黨史的重要組成部分,需深入探討。
一、陳獨秀早年參加的革命團體和建黨思想的萌芽
陳獨秀的建黨思想可追溯到清朝末期。有學者認為,1903年、1904年他與好友蘇曼殊合譯法國雨果的《悲慘世界》(譯名《慘世界》),表達他早期的革命觀念,其中寓意要組織一個雅各伯黨,是他以后成立岳王會的雛形;[2]他后來建黨的思想,可追溯于此。[3]不過,本文認為他的革命觀念和建黨思想還可往前再溯,1903年前他已有參加或組建革命團體的經歷。
陳獨秀最早的團體組織的經歷,可追溯到1901年底在日留學時參加的勵志會。該會以“勉勵學業、聯絡感情”為宗旨,但不久他就覺得不合己意退出。此后幾年,他根據社會時勢的變化,參加或組建以下幾個革命團體,在走向民初政黨政治的洪流中,貢獻出自己的激情和力量。
組建勵志學社。1902年3月回國后,陳獨秀與何春生、潘贊化、柏文蔚等創設安慶藏書樓,組建勵志學社。該學社傳播新知,開啟民智,鼓吹革命。這是他參加組建最早的革命團體。
組建青年會。1902年9月,陳獨秀因藏書樓活動,被通緝,再度赴日。同年冬,他與張繼、蔣百里、潘贊化、蘇曼殊等人,仿意大利獨立前馬志尼創立的革命團體“少年意大利”,在日組建青年會,該會以“民族主義為宗旨,以破壞主義為目的”,為日本留學生中最早的革命團體。
組建安徽愛國會。1903年3月,陳獨秀、張繼、鄒容等人因革命行為,被日本政府強行遣送回國?;貒螅?月拒俄運動全面爆發,陳獨秀在安慶發起成立安徽愛國會,可稱安徽革命的第一聲。6月,因清廷誣稱愛國會“名曰拒俄,實則革命”,陳獨秀遭通緝,亡命上海。在上海與章士釗等人創辦《國民日日報》。與蘇曼殊合譯的《慘世界》就連載在《國民日日報》上。1904年他回安徽創辦《安徽俗話報》,開始傳播革命思想,這是以后他創辦《新青年》的先聲。
參加軍國民教育會暗殺團。1904年秋陳獨秀再次到上海,參加由蔡元培、章士釗、蔡鍔等人組織軍國民教育會暗殺團,試制炸藥月余。晚年他反思此事時,提到這種消極性質的暗殺活動,“只看見個人,不看見社會與階級”,“不是科學的革命運動,科學的革命運動,必須是民眾的階級的社會的”。[4]
創建安徽公學和岳王會。1905年初,陳獨秀發起創建安徽公學,并與柏文蔚、常恒芳等在安徽愛國公學的基礎上,組建岳王會,效忠岳飛精忠報國精神,反對清廷統治和外國侵略。岳王會的影響較大,與華興會、光復會一樣,均是拒俄運動的產物,主要在新軍中發展會員,是安徽當時的革命中心。同盟會成立后,大部分岳王會成員都參加同盟會。但陳獨秀沒有加入,認為同盟會過分偏重排滿,是狹隘的民族主義者。有人認為,他沒有參加同盟會這一全國性的革命政黨,不值得稱頌。[5]但是,從此也可看出他不是隨波逐流的人,他有自己高遠的政治目標。他日后另辟蹊徑,從事救亡啟蒙、創建共產黨、走近托派,走上“永遠的反對派”之路,正是這一思想性格的持續表現。
參加亞洲和親會。1907年春,陳獨秀參加章太炎、劉師培、蘇曼殊、陶冶公及日本人幸德秋永、印度人缽羅罕·保什等人發起組織的亞洲和親會,該會宗旨“反對帝國主義,期使亞洲已失去主權之民族各得獨立”。參加該會體現了他早期的反帝思想。
以上這些陳獨秀組織和參加的早期革命團體,雖規模較小,存在時間較短,但體現他早年的建黨思想的萌芽。此后,一直到1920年他領導創建共產黨早期組織之前,他雖經歷熱鬧的民初政黨政治,卻沒有直接參與政黨活動。但他內心深處仍然關注政治,思考社會,為從事更大的政治運動醞釀更大的力量。
二、陳獨秀資產階級政黨思想的形成
民國初年,各地政黨蜂起,安慶有5個政黨(有說8個)[6],陳獨秀因不滿他們狹隘的資產階級革命觀念等原因,沒有參加。但他積極投身當時的革命潮流中,在辛亥革命和二次革命中,在安徽地區發揮重要作用。1911年武昌起義后,11月安徽宣布獨立,12月他任安徽省都督府秘書長,大力推行改革;并在懷寧創辦《安徽船報》,任總編輯,該報是安徽辛亥革命后的第一張革命報紙。1913年7月,陳協助安徽討袁軍總司令柏文蔚,制定討袁大計,并起草獨立宣言。二次革命失敗后,他遭皖督通緝,位革命黨第一要人,逃往上海。
隨著象征資產階級共和制度的國會被袁世凱摧毀,辛亥革命失敗了,政黨政治也隨之失敗。其失敗的原因非常復雜。就各政黨本身來說,主要是政黨之間彼此規模懸殊,隨意建立,分合不定,一切黨派都沒有民眾作基礎;沒有明確的黨綱,黨議只是空洞的招牌;政黨內部組織渙散,派系紛雜,思想分歧,黨員跨黨現象嚴重等復雜原因。因此沒有哪個政黨能完成保護共和、反對獨裁的任務。民初政黨政治雖然破產,但留下了寶貴的政治經驗。比如,西方政黨觀念及政黨體制漸入人心,有關民主政治的實踐,有關政黨、政黨政治的理論日益豐富。梁啟超關于黨內自由與集中的論述,黃興對于黨德的重視,章士釗的“毀黨造黨”說及對黨綱的強調,都為后來提供有益的思索。陳獨秀雖沒有直接參加組黨建黨風潮,但對各政黨非常了解,也深諳民初政黨政治的各種弊端和各種政黨理論。這對他政黨思想的形成及轉變有很大的影響。
陳獨秀對當時革命接連失敗的政治形勢很失望。1914年他寫了《愛國心與自覺心》,表達自己為革命奔波而不斷遭到挫折的苦悶之情,以及希冀探索新道路的愛國思想。1915年他從苦悶中走出,創辦《青年雜志》,“以介紹西方學說,改造社會為唯一宗旨”,揭開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序幕。1916年,他發表《一九一六》、《吾人最后之覺悟》等文章,國會、代議制、共和制、政黨等近代政治思想出現在他的著作中。他開始號召國民參與政治,提高政治能力和常識,認為中國“而今而后,國民生活倘不加以政治采色,倘不以全力解決政治問題,則必無教育實業之可言,終于昏弱削亡而已。”[7]
而中國政治問題,歸根結底,還是需要近代政治文明的成果政黨政治來解決。起初他否定民初政黨政治,提倡國民運動,認為政黨政治缺少民眾基礎,“不適用于今日之中國也”,“吾國年來政象,惟有黨派運動,而無國民運動也”,不關國民根本之進步。預言:“世界政象,少數優秀政黨政治,進而為多數優秀國民政治,亦自一九一六年始”。[8]這種言論很快引起汪叔潛的注意和批判,認為政黨政治雖不盡人意,但國事前途唯一的希望就是政黨,而政黨在中國還很薄弱,剛剛萌芽,極需青年熱心政治,廣泛參與,“以期養成一二健全之政黨”。何況國民運動與黨派運動并不矛盾,“國民運動之跡不可見,即見之于黨派,凡黨派之運動,即國民之運動也”。[9]受汪文影響,陳的思想有些轉變,但認為政黨必須代表國民,否則“政乃苛政,黨乃私黨也”,“雖由優秀政黨掌握政權,號稱政黨政治則可,號稱立憲政治則猶未可,因其與多數國民無交涉也”[10]。1917年,他發表《民黨與政局》,開始全面闡明政黨、政黨合作、內閣、憲政等較成熟的資產階級政黨思想。
在他的資產階級政黨思想中,他認為政黨政治運行有三個基礎:第一,民治。他說:“共和立憲而不出于多數國民之自覺與自動,皆偽共和也,偽立憲也,政治之裝飾品也,與歐美各國之共和立憲絕非一物。以其于多數國民之思想人格無變更,與多數國民之利害休戚無切身之觀感也?!盵11]第二,獨立平等?!吧w共和立憲制,以獨立平等自由為原則,與綱常階級制為絕對不可相容之物,存其一必廢其一?!盵12]因民主共和的國家組織、社會制度、倫理觀念,與君主專制的觀念全然相反,“一個是重在平等精神,一個是重在尊卑階級,萬萬不可調和的?!盵13]第三,輿論自由。他說:“言論思想自由,是文明進化的第一重要條件。無論新舊何種思想,他自身本沒有什么罪惡。但若利用政府權勢,來壓迫異己的新思潮,這乃是古今中外舊思想家的罪惡,這也是他們歷來失敗的根原?!盵14]
他肯定國會在憲政中的作用,批評那種認為國會議員無用的觀點,說:“為此言者,蓋不知國會之為何物也。國會惟一之責任與作用無他,即代表國民監督行政部之非法行動耳;此外固無事業可為,安得以有用無用評判之耶?”[15]創建共產黨后,這一思想有變,認為利用現有的舊國會、舊政治體制解決中國問題不現實,解決困難之唯一根本方法,“只有各地各行的勞動都有了階級覺悟,大家聯合起來,用革命的手段去組織勞動階級的國家政府國會省議會縣議會去解決勞動自身的困苦?!盵16]
三、陳獨秀的無產階級政黨思想的形成
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由于對軍閥混戰和列強侵略中國形勢的不滿,受俄國革命的影響,陳獨秀的思想日益激進,急速轉向馬克思主義,完成從“國民運動”到“政黨改造”的觀念轉變。[17]他明確提出要組建新政黨,開啟新革命?!吧鐣袌苑肿樱瑧撏ι沓鲱^,組織有政見的有良心的依賴國民為后援的政黨,來掃蕩無政見的無良心的依賴特殊勢力為后援的狗黨?!盵18]伴隨思想的急劇變化,他創建新型政黨之路越來越清晰、堅定。
1920年夏,在共產國際的協助下,他領導創建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11月上海共產黨發表《中國共產黨宣言》、創辦《共產黨》月刊,標志一個新政黨的出現。1921年中共一大召開前,他再次闡明改造政黨的決心。他認為既然有政治便不能無政黨,“政黨是政治底母親,政治是政黨底產兒”,但“政黨不改造,政治決沒有改造底希望”,與其疾呼“改造政治”,不如疾呼“改造政黨”?!肮伯a黨底基礎建在無產階級上面,在理論上,自然要好過基礎建在有產階級上面用金力造成的政黨”。[19]最終他在吸收借鑒民初政黨政治和俄共組織的經驗基礎上,領導完成創建共產黨任務。他在此過程中,形成豐富的鮮明無產階級政黨思想。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他倡導政黨要有革命性,要為全社會幸福著想。他認為政黨要有遠大、純正的理想,應為全社會的幸福而努力,而不是為少數人謀利益,“至于政黨,我們也承認他是運用政治應有的方法;但對于一切擁護少數人私利或一階級利益,眼中沒有全社會幸福的政黨,永遠不忍加入?!盵20]由此,政黨必須具有革命性,并隨著社會的變化而進步?!耙氚盐覀兊耐麖呐`境遇中完全救出,非由生產勞動者全體結合起來,用革命的手段打倒本國外國一切資本階級,跟著俄國的共產黨一同試驗新的生產方法不可。什么民主政治,什么代議政治,都是些資本家為自己階級設立的,與勞動階級無關?!盵21]而判斷一個政黨是否革命,要以進化的觀點分析,以政黨的行為來衡量。因為一個黨派的理想是靜的,社會現象是動的,一個靜的階級黨派,對于障礙他進化的舊階級黨派,是新的、革命的,但對于比他更進化的階級黨派,他便變成舊的,成為新的階級黨派進化的障礙物。[22]
第二,他重視政黨的黨綱、黨章。他說:“凡研究一個黨派的內容是什么,必須將他的黨綱和黨員分子分析一下,才能夠明白?!盵23]1922年他反對共產國際要求共產黨加入國民黨時,說“國民黨未曾發表黨綱,在廣東以外之各省人民視之,仍是一爭奪權利之政黨,共產黨倘加入該黨,則在社會上信仰全失(尤其是青年社會),永無發展之機會”。[24]而中國其余的黨派“都不過湊合數百個或數十個利害相同的官僚議員,依附軍閥來謀一官半職,我們不敢妄說他們是有主義政策的政黨”。[25]具體實踐中,他領導制定了共產黨的最高綱領、最低綱領,制定第一部完整的黨章。在黨外,他先后同無政府主義、南北聯省自治等理論進行論戰,確保共產黨早期鮮明、純潔、獨立的性質。
第三,他強調政黨的黨紀、宣傳和教育。他認為,政黨必須有嚴明的黨紀,黨員要有服從和犧牲精神,其行為必須對黨負責。他分析中國國民黨在辛亥革命后失敗的原因之一,就是“專力軍事行動,輕視民眾宣傳及黨的訓練”,“而未曾站在黨的方面,開過一次會議,決定黨的主張,來教育黨員,訓練黨員,團結黨員,使之一致行動,既然沒有了黨的政治主張與紀律訓練,黨員個人行動及背黨行為自然要層出不窮”。[26]他說要實行無產階級革命與政黨與專政,要保持強大的組織力和戰斗力,“都非有一個強大的共產黨做無產階級底先鋒隊與指揮者不可”。[27]在他的帶領下,共產黨實行民主集中制,設置組織、宣傳教育機構和地方各級組織,保障黨在組織、思想上不斷成熟壯大。
第四,他贊同政黨的聯合和合作。這是他的一貫的思想。1917年他在評論中國時局時,認為“各黨應平分政權。萬不可取獨占主義,使對內對外均不能圓滑進行也”。[28]政黨要有容忍他黨的雅量,尤其當國家處于外患時,要“捐棄私憤,互相提攜,以求達較遠之目的”。[29]若黨爭不休,必引起外國人的干涉。建立共產黨后,他的這一思想更加明確。他認為政策不同的各政黨,為共同的革命目的可以聯合?!拔覀內羰敲靼琢私饬烁锩c反革命的概念,對于任何黨派甚至于任何軍人每個革命的行動,都可以與之聯合;這種聯合純然是革命的聯合,為推進革命的過程而聯合,為克服反革命聯合,決不是妥協的聯合?!盵30]共產黨在與其他政黨的聯合中,有兩個重大的任務:一是比他黨更要首先挺出來為勞動階級的利益而奮斗而犧牲;一是監督他黨不使他們有利用勞動階級而做官而發財的機會。[31]在聯合戰線中,共產黨在群眾面前要時刻顯示真實面目,保持自身的獨立,“不可混亂了我們的獨立組織與聯合戰線之中。”[32]這種思想也是他領導共產黨促進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思想基礎。
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他反對國民黨一黨專政,駁斥國民黨中“黨外無黨”、“黨內無派”的主張。他說:“一國之中,各階級各團體的利害與政見不能盡同,各就所同結黨議政,這是人權之一,專制帝王之下,尚不能禁止王黨之外復有民黨。國民黨主張‘黨外無黨,是謂橫霸!黨內有派,乃世界各國大黨所不免,惟不若國民黨中竟有‘蔣記、‘唐記、‘馮記、‘閻記之分,則未免可笑。如此主張‘黨內無派,是謂自欺!”[33]他說黨派其實是“相對的名詞,如果別黨消滅了,科學的說來,任何一黨也就不能存在,因為那時各黨派所代表的那部分人民不同的利害都消滅了,一切黨派也自然消滅”。[34]
晚年,陳獨秀除與中國托派的關系有些復雜外,遠離政黨活動。1937年他最后一次出獄后,朱家驊曾奉命要他創建一個“新共產黨”,他拒絕了;張國燾、譚平山等也先后拉他再組新黨,都被拒絕;托洛茨基要他去美國參加第四國際的領導,亦遭拒絕。有人問他為什么不再組新黨。他說:如果唯物史觀是科學的,那么一個社會,一個無產階級不會有兩個黨,這是不可能的事。我要是再組一個黨,或者組織不起來,要真地組織起來的話,不會比毛澤東好些。[35]他擺脫黨派利益約束,支持并贊同國共第二次合作形成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積極參加抗日活動,撰寫抗日文章,體現出一個愛國主義者的胸懷。
晚年他繼續以一個思想者身份,密切關注世界革命形勢,繼續探討民主、科學之路,對中國革命進行反思,對蘇聯革命也有相當的論述。通過對蘇聯革命經驗從局部否定到整體否定的過程,陳獨秀晚年在“更高層次上,復歸于他早期的民主主義。” [36]
綜上所述,觀陳獨秀一生的政黨思想,有較長的演變歷程,豐富復雜。但其轉變及活躍時期,主要在他帶領創建共產黨前后的10年間。這10年間,他因襲自身“叛逆”的思想性格,汲取民初政黨政治的經驗教訓,并在俄國革命的影響下,完成從資產階級政黨思想向無產階級政黨思想的轉變,開啟中國革命的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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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共上海市委黨史研究室
■責任編輯:平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