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居住于海外的華人是典型的“異置者”(displaced people),對于他們而言,維系其價值體系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本文通過對倫敦中國城的田野調查、日常生活的案例分析發現,居住在倫敦的華人仍然以一種中國的方式生活,并顯現出很強的身份認同特點;其背后的隱性力量——中國的文化遺產成為其身份認同的主要內容,而文化記憶則是保留并延續中國文化遺產和身份認同的主要方式。同時,這一過程也在不斷更新中傳承于后代。
[關鍵詞]倫敦華人社群;異置者;身份認同;文化遺產;文化記憶
中圖分類號:C9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14)03-0047-12
作者簡介:沈寧(1978-),女,上海人,云南省博物館館員,英國UCL考古學院文化遺產研究專業碩士。云南 昆明650032
在異域他鄉,在西方文字的環境下,中國的方塊字顯得格外突兀。倫敦的中國城(Chinatown)就是這樣一個多元文化共生體,強烈的中華文化使其與周圍彌漫的西方文化形成鮮明對比。“‘中國城一詞有兩方面的含義:比喻性的總稱英國的中國社群,以與英國的其他族群包括白人區分開來;狹義則指具有濃烈中國氣息的街道和街區” (Benton & Gomez 2008, 179)。而生活在其中、構成倫敦中國城核心的華人是這塊異域之異域的靈魂。作為“異置者”的倫敦華人,他們是如何定義自身的,血液里流淌的是怎樣的文化遺產和傳統,他們的身份認同又如何?當與外國朋友談及中國社群時,他們大都認為中國人喜歡抱團并內向,從而維系著一種很強的民族身份認同,但從文化遺產學的角度,如何看待中國城這種異置(displaced)文化的穩定性和持續性,這些特性形成的原因是什么?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本文將以倫敦中國城為中心,探討倫敦中國社群的身份認同問題,試探對于“異置者”而言中國身份認同背后的力量以及它是如何維系的。
“個體可以用不同的社群和空間范圍來定義” (Ashworth et al 2007, 4),而且“文化僅僅存在于并通過實踐行為來體現” (1999 in Ashworth et al 2007, 7),因此,本文結合文化遺產和文化記憶理論,主要運用訪談和問卷調查兩種方法,于倫敦華人社群的日常生活情況中尋求答案。
一、倫敦華人社群的歷史背景
本案例研究旨在通過探究受訪者的日常生活狀況來看倫敦中國社群的文化身份認同及其延續問題。而在入正題之前,有必要介紹一下倫敦中國社群在當地形成并聚集居住的歷史背景。
(一)倫敦華人社群的歷史
華人大量到達倫敦的時間可上溯到18世紀,“1782年首次對東倫敦中國海員進行過報道,這是普通中國人抵達英國的初始證據” (Parker 1998a,68 in Benton & Gomez 2008, 24)。東印度公司所經營的中英貿易(Benton &Gomez 2008, 24)是中國人前往倫敦的原因之一,當時就有一些中國海員滯留在港口地帶。之后,“1918年,數千中國人加入到了英國商隊中,并有數百人滯留在英國港口地區”(idem, 26)。因此,“華人起初以大量水手而非定居者的身份(如愛爾蘭人和猶太人)來到英國” (idem, 63)。另一個很少提及的原因就是戰爭:“在1799-1815年的拿破侖戰爭中,大量中國和印度水手通過東印度公司抵達倫敦,成為英國皇家海軍的補給” (ibid)。“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數萬中國勞工(稱之為華工)受雇于英法俄同盟,成為戰地補給”(idem, 27)。第三個原因在于,華人是勞工輸出的來源。第一次世界大戰后,香港殖民政府以提供英國國籍為條件鼓勵移民,以緩解英國邊遠地區的用工短缺(idem, 203)。還有其他一些原因,無論是刻意還是偶然的,比如一些海員在合同期滿前被解雇;1870年代由于經濟大蕭條,美國發生了反華人運動,一些中國人從美國逃至英國(Shang 1984, 8; Benton & Gomez 2008, 25)。這些都成為倫敦Limehouse區華人社群聚集的原因。
基于以上原因,倫敦的華人社群經歷了一個從“移居到移民”(Benton & Gomez 2008, 89)的進程,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了幾次大的移民潮:“1950年代和1960年代期間,出現了最大的一波移民浪潮,主要系來自香港的男性農工。他們大多受雇于中國餐館和洗衣房”,其后代組成了大多數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移民后代(The British-Born Chinese Community, 2009)。所謂的第二波移民潮系由已移民者妻室和附屬人組成,在很大程度上他們促進了英國華人社群在經濟上的大發展(Benton & Gomez 2008, 39)。“然而,最顯著的移民潮興于1980年代中期以后直至今天,恰巧當時中國放開了移民限制” (The British-Born Chinese Community, 2009)。
(二)倫敦中國城的歷史
最初,并沒有“中國城”一詞,直至1890年代中期才出現這種提法(Seed 2006,62)。在1860年代和1870年代中國城形成之前,中國人多集中在East End地區名為Blue Gate Fields的地方,人們將它稱之為“中國角”(Chinese Quarter)(Benton & Gomez 2008, 26)。“至1885年,中國人聚居的中心遷到了West India Docks的Limehouse區(ibid),集中在Causeway和Pennyfields 等街區(Birch 1930, 144)。“英國調查記者George Sims在1902年首次用‘中國城[來稱呼倫敦稱之為Limehouse的地方]” (Waller 1985, 9; Benton & Gomez 2008, 179)。由于歷史原因,華人因為與海運的關系而聚居在這一區域,同時也意味著“這一區域是當時英國倫敦作為國際大都市最為國際化的區域” (Seed 2006, 59)。“十八世紀初,這一區域被稱為倫敦最東部” (Birch 1930, 51),這地方的房子看上去、聞上去就有一種海的味道(Besant in Birch 1930, 11)。當時“國際通行的印象是,一群中國人躲藏在倫敦東部一個黑暗、迷霧的碼頭區” (Seed 2007)。在Brich的書里,作者特別描述了當時的中國社群:有一段時期,他們都有一個既定的民族特點——穿著他們的服裝,長桿搭在肩上挑運貨物,編著長辮,總體而言,他們很安靜,不起眼,好賭(1930, 144)。Sax Rohmer把中國城形容為“一群惡魔般的中國天才們占據了那塊地方,經營著走私毒品和其他東方特有的危險營生” (Rohmer in Seed, 2007)。戰爭中,中國區遭受到德國閃電戰的重創;戰后,這一區域又作為廢墟和貧民窟遭到清理(Benton & Gomez 2008, 31)。
也許是歷史巧合,中國城的歷史與倫敦地理上的東西兩端相聯系。在倫敦的西端,一個新的中國城發展了起來。極富戲劇性的是,現今的中國城完全脫離了老中國城黑暗混亂的形象,被列為倫敦十大旅游吸引地之一(Benton & Gomez 2008, 182)。在Leicester Square地鐵站導向中國城的醒目標志說明了中國城的受歡迎程度。
新的中國城從外表上呈現出很強的中國特點,比如:中英雙文的路牌成為明顯的“分界線”;中式的傳統建筑成為中國文化的明顯標志;大大小小的中式餐館、超市和商店遍布整個中國城;而且,無論大節小事,這里舉辦各種中國特色活動。
二、調查材料分析
此部分主要對案例調查中面談及問卷材料進行分析。中心問題集中于受調查者的日常生活——正如Howard提到的遺產分類,稱之為“私人遺產”(Howard 2003)。從遺產學的層面,Howard將其定義為“人們自身想要保留的事和物”(idem, 148),以呈現倫敦華人的身份認同問題。
(一)調查背景說明
首先需要提一下調查中遇到的一些問題和困難,以便于后續的理解。始料未及的是,筆者作為一名中國人,調查居住在倫敦的華人,要比想象的困難很多。問題的關鍵在于,他們難以觸及、難以對陌生人打開心扉,這也是作為異置者的典型行為表現。要想找到華人作為調查對象,最好的地方應該就是中國城本身。但筆者花了大量時間在中國城游走并做過數次努力都無果,人們不愿意交談,一些人甚至起身“逃走”。對新中國城中心Gerrard Street街的華人社區中心的拜訪也遭到拒絕。在中國城,筆者成為了一個陌生的中國人。
一系列拒之門外之后,筆者只能想其他辦法以接近倫敦的華人。比如,花了很長時間,按照中國式的人際關系,通過中國朋友,接觸了一些華人;花了六英鎊成為之前提到的華人社區中心的會員,并參加他們的活動。通過諸如此類的方法,筆者最終采訪了不同年齡和社會角色的十八位受訪者:從90歲高齡的海員,到在英國出生的青少年;從職業銀行從業者到新中國城餐館的廚師。
調查主要在新中國城和倫敦Docklands博物館完成。在時間和具體情況的限制下,調查材料有問卷和采訪兩種:共計完成有關倫敦華人“身份認同”問卷34份,以從非政治和非專業的角度呈現普通人對身份認同問題的理解,旨在挖掘“中國身份認同”的一般概念和理解。訪談18人,通常30至60分鐘左右,主要建立在半開放式問題之上,一般圍繞日常生活、生活習慣、與中國的聯系,以及朋友和個人興趣等與文化遺產息息相關的問題,以便從行為層面尋求上述問題的答案。
(二)調查數據分析
在此部分,首要的問題就是在倫敦“中國身份認同”是什么。因為“身份認同”問題可以簡單理解為如何通過自我意識和與他人的對比來識別某個群體,筆者將把華人和非華人的觀點集中起來。隨后,將舉出幾個典型的例子,通過受訪者的陳述來看他們的日常生活。
調查問卷中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兩點:首先請答問卷者根據其自身的判斷羅列出中國城中最能代表中國身份的五項具體特點。第二項問題是關于英國出生華人后裔(British born Chinese,簡稱BBC)的“身份認同”問題。
表1體現的是調查問卷的統計結果,答問卷者共計34人,其中華人和非華人各17人。體現“中國身份”的五個特點由答問卷者自由填寫,一些答問卷者僅填寫了二到三個特點。關于BBC的身份認同問題,分別各有一位華人和非華人對此問題沒有作答。
表格中有關“身份認同”問題體現出的這些元素雖然不能對“中國身份”勾畫一個完整的圖像,但體現了“他”“我”兩個群體對同種文化的不同理解。因此,可以理解為“身份認同”是一個關于群體自身如何看待自己,而他者又是如何看待該群體的問題;兩者之間在某種程度上雖有關聯卻又是可以是割離的。基于這一點,筆者認為“身份認同”相對而言是對一種文化粗淺、表層的體現和認識。并且,“身份認同”問題關系到的是自身和他者、內部和外部的不同認知,這些認同特點是否能真正代表該民族的真實內涵尚可爭議。
區別可見的物質實體相對容易,但身份認同問題歸根還是有關人的問題。在調查問卷中提到如何看待BBC的身份認同問題,他們是英國人還是中國人。在此境況下,問題變得很復雜,雖然他們有著東方的面孔,一些答問卷者視其為華人或英國人;大部分答問卷者認為他們僅部分是;兩位答問卷者沒有作答。由此可以看出:人種和樣貌并不是文化身份歸屬的決定因素,即不可據人種來簡單定義某人的身份認同問題。
在訪談中,此類人群的“身份認同”同樣存在爭議,比如:
男孩E:在這(倫敦)出生的人很少會對中國有很深的感情。
先生H:我們是一樣的,為什么不是呢?中國人總是團結在一起的,我們相互愛著。
先生F為一個中國社區中心工作了五年時間,他的觀點如下:他們介于兩者之間。當他們在英國社會中時,外界的人們并不把他們視為英國人。當他們來到社區中心時,他們不說粵語或普通話,因為和其他人難以交流,他們便不再來了。所以很難界定。
筆者有幸參加一次在博物館專門為年輕華人和BBC舉辦的活動。當組織者要他們自己分組時,他們把自己歸在了“倫敦人”組,并且他們之間交流也是用英文。其中一位男孩Q這樣形容自己:“我想我是一個香蕉(黃皮白心)吧,但我不在乎,也不在乎人們如何看我”。另一位男孩提到:“你可以聽得出來我有很濃重的倫敦北部口音”。但“不在乎人們如何看我”就隱喻了被他人群邊緣化的狀況,實際上他們無論在倫敦當地社區或是中國城都無法獲得普遍的文化認同,這也是他們所面臨的重大困境。
在此情況下,筆者不能將BBC的“身份認同”簡單的劃分為華人、非華人或部分華人。對于他們而言,“我是誰”這一問題更像帶著不同的帽子,因為身份認同“更像衣服而不是肌膚” (Howard 2003: 150)。正如他們選擇哪件衣服來穿一樣;他們自己可以選擇要成為誰(ibid)。由此,要直視“身份認同”問題不能停留在“帽子”的層面,而必須深入探究。
以下是關于訪談典型案例的詳細內容,主要涉及受訪者的日常生活。選擇日常生活作為探究對象是因為很多抽象概念都是可以刻意塑造或偽裝,而日常生活則相對原真,以從其挖掘延續中國身份認同的力量元素。
先生H有90歲了,起初是中國海員,在倫敦居住已經60多年了。向我談及了他的生活并給我看了幾張照片(圖3):“我剛離開香港那年,日本鬼子和八國聯軍入侵了中國。我當時做了幾份工作,在餐館打了幾年工;之后做外賣;后來又當過廚師做點心和北京菜。我的英語還是不好,不過我知道‘China。我想回中國,落葉歸根。但在這,只要我活著,總有人來照顧。我經常去中國城和華人社區中心,打打麻將,會會朋友。”
女士I是先生H的護工,當筆者和老先生談話時,她一直在旁邊,似乎對我們的話題很感興趣,并加入了我們的談話。她39歲,在倫敦待了5年,因為丈夫被中國的公司派來這工作,于是她和兒子便跟著來了。初來倫敦時,兒子3歲,現在8歲了。她最擔心的是兒子的教育問題和中文語言問題。在談話幾近尾聲時,她向我提及在倫敦生活的感受:
“我會帶兒子回去(中國),雖然他現在的英語已經很流利,但他沒有英國背景。單憑我學的,在中國可以有份很好的工作。英國人看重的是英國自己的學歷和工作經驗。我丈夫和一群英國人在一起工作。當他們出去時,他不知道他們在開什么樣的笑話且為什么要笑。很多事情都停留在表面。另外,我們的生活習慣和方式太不一樣了,交流起來太難了。”
女士M,71歲,來自上海,她在倫敦待了20多年。筆者在華人社區中心的一次活動中遇到她。當時的活動約有四十多人參加,但均為老人。老人們之間多用粵語交談。其中一些人見到我時目光謹慎。筆者因為不懂粵語而邊緣化了,幸好得女士M接受,她說普通話,并且在筆者告之父親也是上海人時,她開始健談了起來。她帶了中飯,看上去很上海口味。談及在倫敦的生活,她略帶傷悲:
“我每天沒太多的事情,除了去中心的英語班并和他們(其他中國老人)呆在一起。我能說一些基礎的英語比如買個東西、問個路之類的。每年,我都回中國去看我兒子,就這樣兩地跑著;等有一天我跑不動了,跑到哪里就在哪里壽終吧。上海變化太大,我都不認識了,也沒有朋友在那;原來的房子賣了,所以回不去了。在這,英國政府養了我十多年了,我有套房,夠我住。我不愿放棄這一切。如果回中國,我不想麻煩兒子,那就得去老人院;而他也不愿意,因為這樣親戚朋友會說他。所以,其實我哪都沒呆。”
還有一個例子是女士N和先生O(夫妻關系),還有先生P(租房客)。他們一起合租了公寓,住在一起四年多。每人都有不錯的工作:先生O在銀行工作;他夫人女士N有幾份兼職,如在學術機構做助教、項目協調人等;先生P是保險公司的精算師。工作之余,他們大多時間都呆在家里,諸如參加活動或會朋友之類的事很少發生。夫婦相互很依賴,而先生P可以花幾天時間就呆在家里上網。對于他們而言,最享受的事情就是做飯,嘗試各種做法和風味。各種中國調味品和食品裝滿了櫥柜。談及他們的生活和與當地社群的聯系時,他們并不多言:
女士N:我們有不同的文化,所以難以融入當地社群,這是一件很好理解的事情。亞洲人都喜歡呆在一起。
先生O:生活習慣是從小就養成了,而且都不同。在倫敦,我大多數的朋友都是中國人,英國人很少。但我們都不經常出去。工作的時候,我和外國同事交流不多。
先生P:我就融不進去(英國社會)。我不喜歡去酒吧喝酒,他們說笑話我也聽不懂。我覺得中餐才吃得飽肚子。
以下是幾位中國小伙,從20到26歲,他們同租一套公寓。男孩E自完成預科以來在倫敦三年了,男孩J和K在倫敦大學學院讀書,來了一年。男孩L在倫敦四年多了,在中國城當廚師。采訪正值晚餐時間,他們正一起做飯,并邀筆者一起吃飯。飯菜很可口,屋子里充斥著家的氣氛。茶余飯后,他們都表達了要回中國的愿望。
男孩E:我覺得和中國人住一塊兒舒服。外國人都喜歡自己的空間。對于我而言,很難融入英國社會,我寧愿呆在家里或會會我的中國朋友,我們有時會去卡拉ok。至于學校的活動,我不喜歡參加,除了聽課以外,我都覺得格格不入。
男孩J:班上有幾個中國學生,所以我們都一起工作。我不喜歡去酒吧喝酒。
男孩K:我們經常一起去買東西,中國城里蔬菜、調料啥都有。學校的小組里,和中國人一起工作要容易的多,對于深層次的問題你很容易表達你的想法和理解。
男孩L:我在學校學習的時候,就兩個字“壓抑”。所以我放棄了。我沒外國朋友,我覺得之間有個巨大的鴻溝。外國人很懶,但中國人都很勤奮。除了周日,我都從上午11點工作到晚上11點。我生活在一個中國式的環境當中,對此,我很開心。這兒的人都很現實、很實際。但咱們看重的是“人情”。我的目標就是賺到第一桶金,然后當一個老板,而不是打工。我最終是要回去的,那是我的根。
筆者在之前提到的博物館活動中遇到男孩Q,21歲,是位在倫敦出生的華人后裔。他的家庭背景很具代表性:父母都在餐飲業工作,父親是廚師,母親是位餐廳服務員。活動中當組織者問“你來自哪里”時,他把自己歸在了“倫敦”組,而且與筆者用英語交流。“我在倫敦出生,去過中國一次。我的朋友都是BBC和中國人。母親通常為我做中餐,但有點西化。和父母我說粵語,但相對我的英語而言很有限。中文我能說點但不會讀不會寫。業余時間,我會上上網,或去中國社區中心做志愿者。有些時候會和朋友出去,但我們很少去泡吧。”
通過以上案例,也許可以勾勒一幅中國人在倫敦生活的粗淺畫面。大多數受訪者的生活方式都極其相近,諸如吃中餐;與倫敦的中國朋友和居住在中國的親戚保持定期的聯系,注重人情冷暖。在受訪者中,沒有人喜歡泡吧或去俱樂部,而這一點是很典型的英國生活方式之一。相反,宅在家里,或對年輕人而言上網沖浪是他們打發時間的主要方式。這一點對于在中國出生并長大的中國人而言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們與倫敦的社會缺乏關系的積淀,他們的根基在中國。然而,筆者發現BBC也保持著相似的生活方式,只是他們與中國的聯系很少;雖然操著地道的英語,但他們并沒有很好地被當地社會所接納。
同時,筆者必須承認所有的受訪者由于其經濟收入、歷史原因等因素都屬于中產或更低一點的社會背景。在倫敦,應不乏過著富足或奢侈生活的中國人。但從社會的金字塔結構來看,這部分人該是少數,并且,他們幾乎是不可觸及的。
以下章節,筆者將對調查問卷和采訪所得到的數據和材料從理論角度進行分析,以探討身份認同背后的隱性力量。
三、調查材料理論探究
21世紀初,“民族主義”伴隨著其政治、社會、文化力量,在全球性民族沖突和西方國家分裂主義不斷凸顯的背景下成為一個熱門詞匯(Bell,2003,63-4)。在此情況下個體和集體“身份認同”責無旁貸成為“民族主義”的識別基礎,成為內化/外化、自我/他人、我們/他們的識別體系(ibid)。同時,全球化的大環境使“身份認同”成為熱門話題。自工業革命以后,現代交通、交流方式逐漸模糊了人們之間原有地理上的清晰界線,“過去”被突然切斷(Lowenthal 1998, 9; Shackel & Chambers 2004, 10),由此引發了諸如“根”、“源”等全球化的討論,人們開始不斷尋找自身的文化身份認同。人類社會的變化和發展使身份認同成為一個國際化問題,與之相對應的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不斷增長的世界文化遺產名錄。該名錄雖然是以“國際大同主義和普適價值”(Barthel-Bouchier,Ming Min Hui,2007)為旗幟,但更成為民族身份認同的地標性標識,隨之成為民族文化記憶的塑造方式之一。
從倫敦華人社群的歷史到實地調查中的見聞,可總結兩點:一是中國人總是團結在或大或小的中國圈子里,與當地社區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二是由于異置,他們相對弱勢。從大自然中可以找到隱喻:弱小的魚都成群結隊以抵御外敵;陸地上的小型物種也常有群體生活的習慣,即便在進食或睡覺時都十分警惕周遭。倫敦的華人社群由于在異置的環境下,正如這些自然生物一樣需要自我保護。這也許可以解釋他們為什么很難接近,并具一定的“防御性”。最終,這也導致了具備條件者則內置,而他者則受排斥、受外置的局面(Ashworth et al 2007, 4)。
從表面上看倫敦華人社群呈現出很強的身份認同。正如其中一位受訪談者(先生F)強調的那樣:“當你置身在自身文化之外時,你才需要談及它”。也就是說身份認同需要特定的環境,它是一個關于“自身”和“他者”的關系問題。事實上,“身份認同”是很難界定的概念,因為它關系到不同文化環境下有關族群成員不同程度的自我意識所引起的人類學和哲學問題(Davies 2002,4;Mauss 1979, 57ff;Carrithers et al,1985; Morris 1991 in Schweder and Bourne,1991, 113)。它指“一種過程、分類、知識和方式,通過此社群得以定義,并使其成為特殊或不同” (Donald & Rattansi 1992 in Ashworth et al 2007, 4)。 如之前提及,“身份認同的核心概念是‘他者——群體、國家民族內外——并伴隨著競爭或時常相互沖突的信仰、價值觀和夙愿” (Said 1978 in Ashworth et al 2007, 4-5)。反之,這種“對‘他者的認同[在很大程度上]則強化了自身的身份認同” (Douglas 1997, 151-2 in Ashworth et al 2007, 5)。由此,“身份認同”是“置于特定語言中、特定社會網絡之下的自我意識” (Davies, 2002, 4)與他者如何詮釋自身群體的共同結果。這是一種選擇性的“身份認同”構建過程,它存在于關系自身和他者的不同文化之中。
以下筆者將分析身份認同與文化遺產和文化記憶的關系,以說明文化遺產是民族身份認同背后蘊含的具體內容;與此同時,文化記憶則是存儲并延續一個民族身份認同和文化遺產的重要方式。
談到基于案例之上的文化遺產和身份認同的關系問題,縱覽調查的材料,身份認同的某些特點是在中國文化遺產整體框架下的一種自然狀態。日常生活中包含著各種生活習慣,這些習慣實際上是受某社會群體的文化遺產所支配。“文化”存在于實踐當中,它是一種生活方式;同時也是一種權力和控制系統,是社會和物質的構建(Mitchell 2000, 64 in Ashworth et al 2007, 7);“遺產”系源于個體繼承祖先思想而形成的一種集體一般化(Tunbridge & Ashworth 1996, 1),它關系到共持一種信仰或相信自身不同于他者的每一位族群成員(Howard 2003, 1)。比如,每一位個體都有權決定此刻要做什么,但總有些事情這個群體的每個人都會按照約定俗成的方法去做——因為他們都繼承了相同的文化遺產,因此“文化遺產使一個社群得以對其自身和他者而顯現出來” (Assmann &Czaplicka 1995,133),可以說以挽回失去的過去、追尋故土并救贖自我本真群體為目的的“文化遺產”是文化身份認同的根基和核心內容。因為不同的文化遺產,人們之間彼此區分,文化遺產“通過某種優勢把外來者拒之門外,展現出某種深不可測而隔離他者的屏障”(Lowenthal 1998, 128)。在多數情況下,文化遺產使族群得以建立獨特、完整的意識體系(Assmann & Czaplicka 1995, 132)。當以文化遺產為語言,聲稱“我們”或者“他們”的時候,區別就在族群成員和外族者之間建立起來(idem, 130),從表面上看所表現出的就是一個民族的身份認同特點。正如Howard論述的:“遺產這一創造物作為一種工具被從多角度用于創造身份認同” (2003, 148);而“身份認同”是從公眾和個體遺產中產生出來的(2003,1)。
具體到調查材料,以食物和語言這兩項作為身份認同和文化遺產凝結物(Assmann & Czaplicka 1995, 128)為例,他們是任何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調查材料中顯示食物是認同某個社會群體很強的方式。無論中國人或非中國人都喜歡中國的食物,但只有中國人依賴中國式食物生存,比如先生P,他只有吃中餐才覺得飽足。雖然有一些西化,但所有受訪者都提到食物的認同問題。實際上,對于一個既定人群而言,人們的胃對食物品味和質感的記憶才是食物的真正認同。提到語言,受訪者們表示語言是不同人群之間的最大障礙。尤其是男孩L,因為語言問題他最終放棄了學業。無論意愿如何,語言就像一個無形的球把同一人群包裹在內而把其他人拒之門外。但這里更要強調的是語言所蘊含和表達的文化問題,它是一種思維方式的體現:因為即便對于操流利英語的中國人而言,雖然能聽懂每句話的每個單詞,但還是不能理解英國人的笑話,其原因正在于二者植根于不同的文化遺產;對中國人自身而言,各種方言成為交流的困難,幸好這些方言都基于相同的文字和文化背景,而使得交流相對容易,但不同的方言同樣也把中國城的文化遺產分隔為若干“亞遺產”。所以,語言并非是一個簡單的說話問題,而實質是一種文化遺產、民族思想的集中反映,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把一個群體聚攏在一起。
這里要提一下BBC,雖然他們有著東方的面孔;吃著父母準備的中餐;仍然過著一種相對中國式的生活,但他們的中國話丟失了。雖然從表面上看,語言并不是“身份認同”問題非常重要的元素,但實際上,它是一種文化遺產流逝的表現,正如完整玻璃上的一個破口,總有一天整塊玻璃會因為這個小小破口而完全打碎。另外,他們在倫敦出生,而倫敦與中國有著不同的社會情況、處于不同的發展階段,這使得他們成為不僅在空間上也在時間上的真正異置者(Lowenthal1998, 9)。如男孩Q,21歲了,但僅回過中國一次。他所有的記憶和社會生活都在倫敦。中國對他而言僅是同父母和長輩們相關聯的地方。雖然他從父母那里繼承了部分中國文化遺產,但那是缺失的,并在不斷消逝。他的中國身份認同也是缺失而不完整的。
當和受訪者們談及中國城時,那是一個聯系日常生活的地方;然而對于非中國人來講,它是一個獨具中國特色的旅游點,一個裝滿紅燈籠和各色餐館的休閑之地、獵奇之地。而對于華人,那是一個聯系日常生活的地方,很多華人依賴它找到工作而生存;很多人到那里去購買其他地方沒有的生活所需;尤其對于老人們,它成為一個重要的必去場所,成為他們生活所托。采訪中,老人們都提到有一天想回中國,但現實不允許。也許到老時,人們開始再度審視人生,文化遺產就會發揮出更為強大的力量,成為治療“思鄉”病不可或缺的“藥物”。因此,中國城成為了超越中國邊界之外中國文化遺產延伸的重要承載地(Bouchier & Hui, 2007: 2)和中國身份認同點。
另外,必須談及文化記憶問題,“人們必須[依賴]于某種方式,世世代代通過這種方式來不斷維系其本質” (Assmann & Czaplicka 1995, 126);“這種方式是一種集體性的認知體系,它引導著人們在社會框架下的行為和經歷,并通過世代反復的社會實踐和傳授來達成。它作為知識的存儲,使一個族群產生對其自身整體性和獨特性的認識(Jassmann.J.R Czaplicka.J.,1995,130),這就是文化記憶。
文化記憶建立在兩種實體之上,一是個體,二是群體,稱之為個體記憶和集體記憶。記憶必須存在于人類的物質載體中,即對于個體,人腦是記憶的物質載體;同時,個體記憶“需要從集體資源中不斷地獲取滋養,并以社會和群體精神為后盾來維系” (Coser 1992, 34)。另外,針對集體記憶,Halbwachs (1980)把社會記憶和歷史記憶區分為:社會記憶由直接參與者共同享有;而歷史記憶則是以教育、媒體、甚至傳聞為媒介(Bouchier & Hui 2007, 3)。而這些都以不同的方式作用于每個個體。因此,個體記憶依賴于集體記憶,有非常深刻的社會基礎。這一過程使每個個體成為個體記憶和集體記憶的雙重承載者,使每個個體成為一個民族(nation)文化記憶得以構建的具體承受者——通過個體為物質媒介民族文化遺產、身份認同以記憶為方式得以傳承和延續。
Samuel Hynes曾指出:記憶作為個體大腦無可爭議的一種功能是一種精神能力,通過它我們保存或恢復著我們的過去和過去的事件(Green 2004, 37)。因此,記憶是人們在當下繼承過去、維系不同文化遺產和身份認同的重要方式。我們每天的生活、工作、學習、感受,甚至愛,都有賴于它,成年累月,我們都在不斷遵循這一規律。當深挖人們的日常生活時,Bergson提出了“習慣記憶”概念,解釋到“物質實體的人們自身作為載體,在當下不斷實施著過去的行為”(idem, 190)。為什么我們每天以此方式而非彼方式發生著各種行為,其實集體記憶和個體記憶在決定著、維系著并呈現著這些區別,而無意識中這些區別就是“文化遺產”和“身份認同”的組成。通過記憶,我們從文化遺產和身份認同中得來的知識和經驗得以融入到每天的生活當中并得以延續。因此,文化遺產和身份認同有賴于記憶去實現;記憶是維系文化遺產和文化身份認同系統的方式,并以文化遺產和身份認同系統為主要內容。
總結訪談材料,分享(sharing)是創造集體記憶的關鍵過程,它“是一個社會構建概念”(Coser 1992, 22),由此無形中塑造了個體記憶并維系了文化遺產。受訪者們共享菜肴而不是分餐;他們一同去購物;很多時間待在一起,每天都有一定的時間和機會創造集體記憶,而這些集體記憶最終融入到個人記憶中,成為個體記憶的一部分。比如,英國作者提到的中國的賭博游戲——麻將,就被認為是中國身份認同的一個特點,創造著集體記憶。麻將必須由四個人一起玩,與英國式賭博游戲比如賽馬相比,人們各自下各自的賭注,各自贏,各自輸——當關注于哪匹馬跑得快的時候,人們之間并沒有相互之間的集體交流。比較而言,通過共同的活動和相互交流,中國人有同樣的經歷并分享感受,由此創造集體記憶。最終,集體記憶融入在個體記憶當中,正如把散落的珠子穿在一起的一根線,把人們連在一塊兒。通過集體活動,文化遺產的點點滴滴融入到個體的記憶當中,并通過個體的知識體系、思想觀點、舉止言行等表現出既定的身份認同特點。
受訪的老人們都表示想回中國,一些年輕人也表示在得到一些工作經驗取得一點成績后,有一天會回中國。他們在倫敦待了許多年了,已經穩定下來了,可為什么還想回到故土?而且,他們身在倫敦,為什么還要待在一個類似家鄉的中國社群當中(Howard 2003, 152)?文化遺產理論認為,“家,當然是心之所屬”(idem, 153)。家鄉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地理概念,而是記憶和蘊意所在之處(idem, 154),是身份認同所屬之處,遺產所屬之處。現在可以來回答為什么之前提到的BBC要把自己歸在倫敦組:他們對中國沒有任何記憶可言,他們所有的有形物件、無形記憶都在倫敦。未來他們也許會去其他地方,但正如異置倫敦的華人一樣,有一天他們也會回到故土,因為那是他們的家,他們記憶的根基地。從這一點上講,文化記憶是引領人們生活從昨天走到今天,再走向明天的主導方式。
再以“承載記憶和特殊意義” (Howard 2003, 154)的幾個物件為例。因為某些物品總是蘊含著人們的記憶,物件的使用呈現著社會的痕跡,同時“因為它們有時與某些特定的個體有著緊密的聯系,從而成為個體物理身體的延伸”(Parkin 1999,303-4),所以我們的日常生活很難與這些“附著物”以及他們所蘊含的寓意分離開來(Parkin 1993; Parkin 1999, 304)。人們會有意識地保存一些實體物件,而醉翁之意并不真正在這些物質實體(idem,155)。對于“異置者”而言,他們攜帶的物件不僅是以生存和交換為目的,在允許的情況下,他們也會攜帶銘刻其自身記憶、具有感情價值的物品(Parkin 1999: 304)。作為“異置者”,由于處于相對弱勢和周遭的不確定性,作為記憶載體的物件便成為某種生存的策略,甚至成為一種自我保護和治療手段以抵御異地所帶來的沖擊和不安全感(Butler 2006, 473),從而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最終導致本文化的強大延續性。如Parkin提到的:“在條件如此時[即處于異域時],即便有經濟上的交換或投資關系,人們的內心無法在感情上對周遭投入太多的信任。對于個體而言,個人的未來和身份認同問題是開放的,可以和任何客觀的物質或精神或身體的物件聯系在一起:換言之,個體情感可以注入到任何可接近的物質實體中,或理想、信念中,而非周遭的其他人群” (1999, 308)。因此,對于“異置者”而言,一些在輾轉過程中與生活相伴的物件就成為“文化記憶”不可或缺的載體。人們的生活每天充斥著一起享用的食物、表情達意的語言、承載記憶的照片、各樣的中國調味料、老人們玩的麻將或象棋、甚至中國城本身,無論是關于集體記憶的還是關于個體記憶的,這些都是人們在記憶范疇之內存儲并表現遺產的方式 (Assmann 2006, 107; Butler 2006, 473)。
四、結語
從案例中可以看到,華人社群在倫敦過著很中國式的生活,他們成功地依賴于從中國文化和傳統中繼承的價值體系保持著自我身份認同。“身份認同”雖然是一個很靈活的概念,但也是某一群體體現自身的指標或象征。異置國外的華人社群相對弱勢,正是在這種境況下使他們的身份認同如此突兀,反而成為保持并延續這種認同的作用力。這一體系在當下不斷經受打磨,并不斷向未來延續。
在身份認同背后,“無論在自我意識或無自我意識的狀態下,遺產成為多元社會當中公共政策的一項工具” (Ashworth et al, 2007, 9)。包括有形的物質實體,文化遺產更關乎無形的思想理念和生活方式,它已融入到人們日日夜夜的生活當中并成為一種生活風格;從而成為‘我是誰?穩定、一致的基礎所在。同時,作為社會的每個個體,我們都有歸屬于某既定文化和社會群體的需要(Füredi,2004),以尋求心理上的安全和歸屬感(Howard 2003, 147),這種“價值取向決定了‘我是誰?、‘我在世界上的位置在哪里?等問題” (Füredi 2004,162)。這對于普通人的生活如此,對于異置者更是如此。倫敦的華人社群依賴中國的文化遺產生活著,遺產從很大程度上保護著他們,并可使他們保持在一個身心健康的狀態(Butler 2006, 474; Howard 2003, 147)。這一過程使遺產成為包容自身并排斥他者的真正力量,文化遺產體現出的獨樹一幟使自身和其他民族有所區別,并最終形成了一個民族的身份認同。
基于記憶研究,“集體記憶本質上是于現在對過去進行的重構” (Coser 1992, 34),而個體則成為思想和文化傳統的最終承載者。因為文化記憶,我們繼承著過去的遺產,并不知不覺的為未來塑造著現在的遺產(Bouchier & Hui 2007, 3)。這是人們共同循守的生活導向和保持準則的方式。事實上,在一定的社會背景下每個人的思想都是被相對限制,被綁定在一定的文化和傳統之中。通過存在于人們記憶當中的日常生活、物質實體以及共享的經歷,人們向往家鄉——那是自我群體文化遺產源起的地方。
對于中國城的華人而言,作為異置者,中國的文化遺產已經流淌在他們的血液里,指導并控制著他們的行為甚至情感。未來也許有很多變數,但這些特質是很難改變的。因此,倫敦的華人社群呈現出很強的身份認同并不斷保持著其延續性。而英國出生的中國后裔,他們在時空上都與中國割離,他們繼承的中國文化遺產是間接的、破碎的、不完整的。英國的教育體系已經通過英語及其思維方式向他們注入了西方的理念、人生觀和價值觀,這把他們帶離了父母中國式的思想體系。并且,他們的記憶里只有倫敦。在此,筆者贊同先生F的觀點:他們生活在中間,他們的未來充滿變數。由于文化遺產的不完整和斷裂,未來在他們的心中也許存著比常人更多的不確定性。惟有通過文化遺產的構建才能得到有效的緩解和治療。
以上案例體現了當今乃至未來社會文化傳承的全新價值。倫敦的華人社群通過其主體文化自身認同的自覺性和主動性,凸顯著中華文化的生命力和與異域文化生態的互動價值,形成了從其起源至今的歷史成就和堅忍不拔的生命力。如何看待華人在異域文化中打拼多年的生存機制與新時代變化的碰撞,對于在新時代環境下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在多民族世界中打造自己的位置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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