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燈火

老秋

1

無數只麻雀，穿過我的耳朵。瞬間。羽毛落了一地。

我竟懷疑，獵槍走火的緣故。

2

今夜的山崗，亂石培養了冷冷的打手。一彎新月卷起的睫毛，又輕又薄……

一條蛇正在產卵，另一條蛇向遠處滑去。

3

我一邊嚼著花生米，一邊靜靜地想你。一杯酒，不知不覺就空了。

你來與不來，我都燃著了一把火。

4

窗外的風鈴，閉上紅潤的唇。萬物悄無聲息，蟬兒發情般叫得正歡。

我握緊一個名字，直到手心漸漸地滲出汗來。

5

微涼的白紙，刮起了一陣旋風。剛剛涂抹的字句，被誰偷走記憶。

燃起的一支煙，早就對江湖不感興趣。

6

行走的燈火，躺在眼睛里。人沒有尾巴，影子忽短忽長。

揚州城，兩掛耳環開始大搖大擺。

7

你有著老虎的斑紋，你有著韭菜的瘋狂。你有著純凈的湖水，你有著萬丈的深淵。

我一無所有，但不代表沒有一小片閃電。

8

現在我拒絕歌唱，一遍遍擦去劍上的銹跡。越磨越亮，照得出一個清瘦的身影。

仿佛穿過了廣袤的沙漠，我要大口大口地喝水。

9

我來遲了，沒有看到瘋長的紫云英。衣袂飄飄的往事，卷起了褲腳。

紅裙子一樣的日子，在風中奔跑。

10

多希望，我早點聽見啄木鳥的叫聲。在清爽的黎明，不再和蟲兒一道醒來。

一圈圈的年輪，像剝不下的憂傷。

11

我在懷疑，風到底是不是往北邊吹。這似乎有點奇怪，我愛琢磨沒有答案的命題。

事實上，我像一朵格桑開在祖國的版圖。

12

我不能停止悲傷，在機床上被車刀削過。無論棱角多么光滑，還是想起素面朝天的模樣。

現在，我懷疑、憂慮，尋找另一個自己。

13

如果失去了你，我無法做到百毒不侵。需要這些尖銳的刺，保護顫動的心。

一旦猛獸撲上來，我會首先把你緊緊地抱著。

14

你肯定以為我是逃避。比任何時候都更迅疾。

我不想辯解，只用一雙眼睛默默地凝望你。

如果你幸福了，我也幸福了。

15

大雨刮散了鳥群，把我關在屋內。遠去的青山，不需要名片。

思念像一味中藥，趕走我臉上堆積的色斑。

16

我的腦海中，經?；斡浦活^狼。好不容易找到石塊，卻找不到狼的蹤影。

不把它消滅，就有綠瑩瑩的目光，一直閃爍。

17

從相識開始，我只要一畝田疇。種上苜蓿，開成一片紫色的花海。

無論離別多么痛苦，我把芳香留給你。

18

一千只鳥喊出春天，一萬簇火光奔襲夜晚。從夢中醒來，我總為事物的矛盾而心神不定。

只是每次看我，都比前一天蒼老得更快。

19

我是木訥的人，幻想把嘴巴變成大喇叭。整天圍著你，不停地說話。

直到你厭煩了，或許這才是離開最愚蠢的理由。

20

你不會相信，我如今不懂得哭泣。是不是傷害比塵埃還輕，是不是螞蟻把我拖回巢穴。

在暗無天日的幽宮中，我像一只單簧管嗚咽作響。

21

為什么剛剛開始，就要結束？看上去是個偽命題，一切不可捉摸。

我向遠方飄去，愛上眼睛里的一片微光。

22

他們都在打鐵，飛濺的火光灼傷歲月。我在研墨，一張素紙蓋住分散的體溫。

蛐蛐的叫聲，不時捻亮暮色中的下萬根琴弦。

23

風有幾種形狀，攥緊小小的拳頭。我肯定，還有一種風不曾來過。

風啊，請吹散我的骨頭！我會秋水茫茫，無邊無際。

24

我嘲笑苦難，如懸崖的舞者凌空微步。吹響一只螺號吧，把多余的傷悲擠出來。

因為我沒有學會退縮，像打樁機不停地夯實著記憶。

25

當你老了，我也老了。你是不是想到我，一只蜜蜂在雨天搬運香料。

最先，我會想到你，每一秒都是甜蜜的報復。

26

我的耳朵灌滿渦形的氣流，像飛機的尾翼不斷拉升。我懼怕失聰，用棉花抗拒席卷的嚎叫。

——始終無法向凡·高看齊，把耳朵當作自己的敵人。

27

我的左耳是上聯，我的右耳是下聯。額頭橫批，阡陌縱橫。

要有多少風雨才能洗白，一副對聯端莊如我。

28

從來沒有喊聲親愛的。今夜我壯著膽子喊一聲。

哪怕謠言四起，哪怕你再也聽不到。

我還是這樣深呼吸，如冰激凌一點一點地溶化。

29

風過后，是你溫柔的眼。雨過后，是你飄飄的發。

一首詩歌過后，這個人如伐倒的大樹。

30

請不要拒絕，我向你一步步地逼近。像幼小的羊羔，滿含孤獨和善良。

我會握住一把鳥鳴，在你耳邊放飛。

31

我對文字有著深深的自卑，如一場大霧鎖住花園。需要多少氣力和激情，才能清掃干凈。

醒來或繼續睡去，一只貓在屋頂上喘息。

32

在一支歌中徘徊，或多或少找到自己的音調。那些在爐火旁倦怠的笑容，已提前被我揮霍。

我的臉龐冷若冰霜，一場涌動的潮汐何時才能靜止。

33

你見過白烏鴉嗎？反正我沒有。無須聲張，總覺得一群白烏鴉躲在角落。

一邊梳理著漂亮的羽毛，一邊在太陽下自由地歌唱。

34

我常?；孟?，自己是一棵行走的樹。無論走到哪里，萬千片葉子托起疲倦的身體。

有時我會低下頭，流云帶走黯淡的功名和紅顏。

35

當衰老不可逆轉，當燦爛的鐘聲銹跡斑斑。遼遠的道路啊，已經淤積了厚厚的灰塵。

我彎下腰，揮一把掃帚不停地趕走寂寞。

36

一打雷，我就醒了。爬起來檢查窗戶，在屋內巡視。

索性抽一支煙，和咆哮的奔雷一同如釋重負。

37

一整夜，有老婦人連續的抽泣。像失修的水龍頭，一下子折斷了。

我知道，今后這樓下的房子只住著她一個人。

38

刮臺風了，一只小狗還在亂跑。一張總愛叫喚的嘴，沒有發出可憐的呻吟。

它圍著樓房打轉，像主人手中滾落的皮球。

39

人犯點錯誤，才能回想起來感到后怕。我剛失手，掉落一個碗。

慶幸的是，這碗僅僅碎成整齊的兩半。

40

我的眼前，被一片紗蒙住。在某個沉睡的夜晚，我使勁捶自己一下——

會疼的依舊會疼，像一排琴鍵找準音符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