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有錢”

到底有沒有“互聯網思維”這種東西？有兩個例子使我相信，網絡時代出現的很多現象，需要我們換一種思維來看待和理解。

一個例子是，有人拿一只絨布的玩具小馬，在它背上放一張百元大鈔，拍成照片，寓意“馬上有錢”。圖片傳到網上，一炮而紅，超過二百萬網友喜愛它，議論它，傳播它。適逢圣誕，它就成了最火的圣誕節禮物。

這個小小的創意，跟哥倫布豎雞蛋的故事有一點類似。總是看到有人做出來以后，大家才一聲驚呼，原來這么簡單。“馬上有錢”，不就是在一匹馬的上面擺著錢嗎？如果說，哥倫布豎雞蛋是啟發大家換一種思維方式，那“馬上有錢”也是這樣啊。從原來習慣的文字思維，轉變成漫畫式的圖像思維，這個小小的游戲，帶來了大大的喜感。而漢字以及書法，本來就有很強的象形意味，所以一點都不違和。

借助于漢字的象形聯想，把馬的圖形跟錢的圖形聯系起來，這就是“連接性”。而互聯網就是專門干這個的，能連接的都要連接，目測不能連接的，創造條件也要連接。以前想不到的連接，現在變成創意。創意成功的標志，就是給本來普通的事物賦予價值，點石成金，帶來收益—據說，玩具小馬賣火了。

“馬上有錢”最有趣的地方，是把中國生肖玩具弄成了圣誕禮物。從此將有兩種圣誕，一種是圣誕，一種是中國式圣誕。這是在俗文化層面上的中西連接，由此是否弄出來一種中國軟實力？敬請預期。

還不僅如此。“馬上有錢”引發了廣泛的接力創意，“馬上有飯碗”、“馬上有對象”、“馬上有一切”魚貫而來，蔚為大觀，生趣盎然。“馬上有錢”的創造者，未必能想出“馬上有對象”。但不要緊，初始創意啟發了后來者，別人會接著創造，這是意義更加重大的連接性。

因此，我來概括的話，所謂“互聯網思維”，核心一定是尋求并實現連接性。表現出來的，可以是創意連接，可以是跨文化連接，更重要的是眾酬或眾包式的參與性連接。

當連接性創造出一種游戲或表演時，人們樂于接受并參與。里皮、孔卡等人身懷絕技“連接”到恒大足球，創造了一場盛大演出，創造了收益很高的大型游戲。以前講市場經濟的基本假定是“經濟人”或“理性人”，而以互聯網為基礎設施的信息經濟則不同，它的基本假定是“游戲人”。“游戲人”強調個體平等基礎上的多元創意，同時強調通過連接而形成的集體合作，產生新的意義和價值。想想扎克伯格，他不好好念書，就想著怎么找個方法便于泡妞，結果就有了“臉書”與新經濟；他就是“游戲人”之典范。

慣于嚴肅思考的國人，可能會覺得“馬上有錢”之類的游戲低俗而不入法眼。那么這里有個嚴肅的例子，同樣說明上述道理。這個例子就是曼德拉。

有論者說，曼德拉的政治傾向與真實內心有問題，他與卡扎菲這一類的人物過從甚密。而在他治下的南非，黑白仍然沖突，治安不靖，強奸率很高。所以，曼德拉不值得崇拜。從事實上看，這些都沒錯。但曼德拉的意義在于，他把很多極不相同的東西連接起來了，他本人就是個巨大創意。曼德拉用自己的一生，將狂暴而激進的斗士，與“和解政治”相連接，將現世斗爭與宗教寬容精神相連接，將黑人與白人相連接，將南非與世界相連接。他的膚色與苦難，他的27年牢獄生涯，他的高尚理想與不妥協，他的鳳凰涅槃式的自我升華，可以從南非的具體治理現狀中拔起來，變成全球流通的文化符號和政治符號。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各色人等，會接受這種符號，并自愿地參與進來，自我反思，共同創造。

因此在曼德拉身后，多國政要齊聚南非。他再次將南非與世界相連接，吸引了全球的注意力資源，創造出史上僅見的全球媒景。他的葬禮，簡直像超級粉絲開Party，因為他的確在全球層面上創造了一種人人可以參與的、跨文化相連接的游戲場景。

可是這一切對于我們改變中國的實踐有什么用處呢？我不知道。或許唯一的用處是，激發我們改變思維方式，從不可思議處建立新的連接，創造出新的意義、新的價值以及新的游戲。

郭巍青

中山大學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