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蒙河醫院婦產科副主任汪雪涵給32床病人換藥的時候,手有些哆嗦,她自己是這樣感覺的,其實別人都看不出來。在實習生眼里,汪主任還是那么冷靜,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婉的笑容,讓人不由得心生敬佩。但汪雪涵知道她是有些哆嗦的,可能這種哆嗦只在她的心里。
十年了,汪雪涵的手術水平在整個蒙河縣是出了名的。很多剖腹產手術幾年后都找不到做手術的痕跡了,因為刀口小,又是橫切口,時間一長就成了腹部的一條皺紋了,不細看真的辯認不出來。可是2013年這個夏天邪了門,已經有兩位病人刀口不僅沒長好,而且裂開了,還往外滲黃色的液體。32床的病人160厘米的個子,178斤,脂肪層那么厚,很難說刀口怎么樣,上一次換藥的時候,她就覺得刀口有些不太正常了。本來這些活是不用她干的,但自從有了一個脂肪液化的病人后,她就變得很小心了,她想找出液化的原因。正如汪雪涵所料,32床的刀口裂開了,還在滲著黃色的液體。汪雪涵一陣惡心,強忍著把線剪開了,然后囑咐實習生再用慶大毒素清洗刀口,更換抗生素。這種情況,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只能等刀口長滿肉芽之后,再進行二次縫合了,二次縫合后的刀口一般就不如一次縫合的漂亮了,常常會留下瘢痕。
另一個副主任單小梅走過來,問了一句:“又裂開了?”汪雪涵點點頭。“可能是跟這鬼天氣有關,天太熱了。”單小梅又說了一句。汪雪涵沒有再說話。雖然說外面確實是熱了些,但病房內是有空調的,應該與熱沒有太大的關系,而且為什么這幾位病人刀口裂開都是她分管的病人,是她做的手術呢?這是她從醫這么多年來從來沒有過的啊!
汪雪涵和單小梅是醫學院的同學,一塊分配來的醫院,一起提的副主任。人都說同行是冤家,但是汪雪涵和單小梅卻是情同姐妹,科里無論有什么事都商量著來,從沒紅過臉。老主任就要退休了,汪雪涵和單小梅都有可能接替當主任,但論起醫德和水平來,汪雪涵的呼聲要高一些。有人提醒過汪雪涵,但在汪雪涵心里,誰當這個主任都一樣,她喜歡醫生這個職業,只要讓她上手術臺,能給病人看病就行,其它的她并不看重,況且單小梅一直對自己不錯,她要是爭這個主任,就對不起和單小梅這么多年的友情。
見汪雪涵不太高興,單小梅說:“雪涵,中午請你吃牛排吧?”這么多年下來,單小梅已經太了解汪雪涵的口味了,說是吃牛排,是因為汪雪涵喜歡醫院西邊那家叫長青藤的西餐店,她喜歡那兒的氛圍。
“不行,中午兒子回來吃飯,他爸不在家。”汪雪涵感覺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聽說你兒子這次考試又考了全班第一?”單小梅非常羨慕地問。
汪雪涵點點頭,然后說:“小孩子,考好點壞點都行,以后還不知怎么著呢!”
“你真是命好啊,老公掙錢多又顧家,孩子又聽話,哪像我老公下了崗還經常耍酒風,我每天的頭都是大的。”單小梅非常傷感地說。
汪雪涵心里一軟,說:“晚上我請你吧,不過得稍微晚一點,我老公這段時間一直很忙,我得做完飯,讓孩子吃完飯再去。”
單小梅笑了,說:“行,那沒問題。”
中午下了班,汪雪涵覺得身上軟綿綿的,被太陽一曬腳步都有些邁不動了。她到飯店里炒了一個土豆絲,一個紅燒鲅魚,這兩個菜都是兒子愛吃的,十歲的兒子放學回來,看了桌上的菜果然很高興,說:“媽媽,您真好!”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樣子,汪雪涵心里有了一些暖意。等兒子吃完飯,她對兒子說:“媽媽有些累了,想睡會,不要打擾媽媽。”兒子很懂事地點點頭,說:“媽媽您別太累,好好休息吧。”汪雪涵的眼眶一熱,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最近陳家磊特別忙,以前的時候,中午只要有時間他就會回來給兒子做飯,因為知道汪雪涵在單位里忙,累,所以家務上的事陳家磊盡量地去干,汪雪涵對這一點很是感謝他的,雖然嘴上從沒說過。可是這段時間,陳家磊不僅中午不回來,晚上也回來很晚了,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壓到了汪雪涵身上,汪雪涵不僅感覺到了累,還感覺有一些不安,到底是因為什么不安,她自己也說不出來。
汪雪涵嫁給丈夫陳家磊的時候,陳家磊還是個紙廠的業務員,沒有誰看好他們,她是縣醫院的大夫,而他只是個沒有正式編制的打工仔而已,家里也是拼命反對,但汪雪涵覺得陳家磊人好,踏實,能給她安全感。結婚前,她只對他提了一個要求:不要背叛我,什么時候背叛了,他們的關系也就是到頭了,決不容忍。
“希望他不會背叛我……”汪雪涵想著想著睡著了。突然一陣敲門聲,兒子說:“媽,我去上學了,你也得上班了。”
“噢,知道了,謝謝兒子,你路上慢著點啊!”因為家離學校很近,從三年級開始,汪雪涵就不再接送兒子上學了。但還是不放心,每次兒子上學,她總要囑咐一句。
晚上,汪雪涵給兒子做好飯,讓他自己在家吃,她就和單小梅去了長青藤西餐廳。每次一到這家西餐廳,汪雪涵的心情就會不由自主地好起來,綠綠的色調,輕柔的音樂,服務員真誠而甜美的微笑無一不打動著她。她們要了一間靠著河的房間,坐在那兒,可以看到河水,河里泛舟的漁民,還有河中間的小島,綠意蔥蘢。兩個人點了四個小菜,一人要了一份牛排,點酒的時候,單小梅點了解百納,汪雪涵說:“咱換卡斯特吧。”
“那可要貴很多的,”單小梅說,“有點太大方了吧?”
“好酒就要和好朋友喝,”汪雪涵不無感慨地說,“這些年,醫院和家兩點一線,除了老公和孩子就和你最近了。”
單小梅把酒倒在大杯里,兩個人靜靜地看著顏色美麗的紅酒在杯子里優美地打著轉。這是她們兩個這些年不變的愛好,累了煩了,就一起到這兒來看看流水,喝杯紅酒,吃點牛排。以前的時候,汪雪涵都會吃得很歡,但這天晚上,她沒有什么胃口,只是一個勁地喝紅酒,不知不覺兩瓶紅酒喝沒了,兩個人都有些微醉了。
“雪涵,你怎么了?還是在為那個脂肪液化的病人煩惱嗎?沒有必要,每個人的體質不同,脂肪液化很可能是她自身的問題,所以你不要太在乎這件事了,雖然你是個完美主義者,但事事都追求完美是不是太累了?”
汪雪涵搖搖頭:“不是,是因為陳家磊,我覺得他可能有外遇了。”
單小梅像個木偶一樣停住了:“不會吧,誰有外遇我都信,就是陳家磊有外遇我不信,當年你是頂住了多大的壓力才嫁給他的啊!而且這些年他也一直對你很好。”
汪雪涵無奈地搖搖頭:“我也希望我的感覺是錯誤的。”
“那我也替你看著點,如果真的那樣,我第一個先饒不了他,做人不能忘恩負義!”
“謝謝你,小梅,你對我真好。”汪雪涵由衷地說。
回去的時候,汪雪涵的步伐有些不穩了,在路上碰到在科里打掃衛生的李姐,汪雪涵把打包的牛肉給李姐,李姐不要,汪雪涵硬塞給了她,讓她拿回去給兒子吃,她知道李姐的兒子一般吃不到牛排。
李姐的家原來在山區,后來丈夫出來打工,她也跟著來了,一個人掙一家人花,拮據可想而知,后來就來婦產科打掃衛生了,掙錢雖然不多,多少也是幫襯。汪雪涵見她日子太節儉,有時家里吃不著的糧食,或者自己穿剩的衣服,就拿過來給李姐,李姐也不太會說,有時感動得眼里都是淚花。她心里一直念著汪雪涵的好。
看著汪雪涵搖搖晃晃的樣子,李姐心疼地說:“別喝這么多酒,會難受的。”
二
一周后的一個晚上,兒子在寫作業,汪雪涵在看書,單小梅打來電話:“雪涵,我在外邊散步,看見陳家磊和一個年輕女孩進了偉宏賓館。”
江雪涵的大腦空白了半天,說:“我知道了。”
汪雪涵去了偉宏賓館,賓館的老板她認識,老板娘一年前生了一對雙胞胎,一直是她給做產檢,最后她給接的生,一切都很順利,一家人對汪雪涵感激不盡。正好老板在店里,見汪雪涵來了,意外加驚喜:“汪主任快請進,請進!您怎么有時間來了,有什么能為您服務的?”
“沒什么,我走路走累了,過來歇會。”
“您的臉色不太對,快喝杯水。”
汪雪涵到柜臺里坐下了,正好坐在監控電腦前,她喝了杯水,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看電腦,正好看到了陳家磊和一個女孩子進來的畫面。
走在大街上,汪雪涵給陳家磊打了個電話,電話處于關機狀態。
實在控制不住了,汪雪涵淚流滿面地走著。
第二天,汪雪涵告訴陳家磊,讓他給兒子做飯,她要回趟老家。她的老家是蒙河縣的一個山村,父親是一個教師,母親是種地的家庭婦女。一直以來汪雪涵是喜歡母親的,或者說是向著母親,她對父親一直很有成見。在她的記憶里,父親除了每月拿回家的工資,什么都不管,對母親也是冷言相對。有一陣還要和母親離婚,因為他喜歡了另一個老師,母親卻怎么也不肯。當時汪雪涵不明白,為什么母親一直不肯離婚,而父親離婚的心情是很堅決的。幸虧爺爺好,爺爺拿起棍子把父親趕出了家門,說如果離婚就永遠不要回來。父親終于沒敢再提離婚的事,但很多年一直對母親、對她們兄弟姐妹都不好。應該說汪雪涵從心里是憎恨父親的,她怨父親沒有盡到一個當父親的責任,她也為母親不平,一輩子嫁給了這樣的一個男人,真沒有意義。所以汪雪涵找對象時,第一個條件也是唯一的一個條件就是不要背叛她。只是怕什么遇到了什么,她決定和陳家磊分開,她想跟母親說這件事。
汪雪涵的母親見汪雪涵回來,很是高興,忙著剁餡子和面包餃子,邊忙邊說,誰家又送了幾次菜,誰家又送了多少地瓜玉米,誰見了感謝她了。汪雪涵的母親七十多歲了,忘事是常有的,但這些事她是一件也忘不了。汪雪涵知道母親也不是在乎那點東西,她只是覺得孩子有用了,她感到很自豪。父親已經退休了,像變了個人一樣,態度也好了,還能幫著母親干點活了,母親很高興,說終于熬出頭了。母親說養了七個孩子,就汪雪涵最爭氣,一大家子人都托她的福,然后開始夸陳家磊,前幾天剛送來了一只羊,沒吃了,還在冰箱里呢。看著母親幸福的樣子,汪雪涵怎么也開不了口說出要和陳家磊離婚的話。她覺得這是自己不孝,母親都這么大年紀了,受了一輩子的罪,終于好起來了,怎么能再讓她擔心難過呢?所以她什么都沒說,吃了頓飯回來了。臨來,母親還一再囑咐,別累著,要注意身體,一家人都要好好的。出了村莊,汪雪涵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模糊了車的視線,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已經不是單純的自己了,沒了做自己的權力。
就在汪雪涵走在鎮上的時候,小時候的好朋友米玉艷打來電話,問她在干什么?米玉艷也是一個小老板,經營監控設備的,汪雪涵醫院的監控設備就是她給安的,有別的活汪雪涵也給她介紹,米玉艷時不時地打個電話,表達一份感謝和感情。聽說汪雪涵正在鎮上,米玉艷很高興,非要請汪雪涵一塊吃個飯不可。
汪雪涵正好不知去哪兒,就答應了。
米玉艷點了一大桌子菜,但是汪雪涵一點胃口都沒有。
“雪涵,你怎么了?”米玉艷從沒見汪雪涵這個樣子。
“我老公有外遇了。”然后,汪雪涵把經過說了一遍。
米玉艷聽了以后長出了一口氣,說:“大小姐,我以為你得了絕癥什么的,可把我嚇壞了!”
“這比得了絕癥還可怕。”汪雪涵生氣地說。
“雪涵我跟你說,這很正常,像陳家磊這樣的小老板,大錢沒有多少,小錢不缺的人最燒包了,養個情人都很正常,沒給你抱回個孩子來就不錯了。”米玉艷笑著說。
“你覺得我能容忍嗎?”汪雪涵怎么也沒想到米玉艷是這個態度。
“我知道你不能容忍,你這大主任,整天就知道產婦,病人,孩子,腦子里不裝別的,你純凈的還像個少女,你不能容忍又能怎么樣?離婚?就你介紹的情況,我覺得也就是陳家磊偶爾偷回腥,讓你知道了。離了,上哪去找對你好,對孩子好的男人?這個年齡,男人是巴不得離婚,女人是最怕離婚了。你看看你身邊的人,離了又能怎么樣?”
“我知道離了不好,但讓我和一個上過別的女人的男人在一張床上,我覺得惡心。”汪雪涵本來是要和米玉艷商量怎么離婚的,不想米玉艷倒說開她了。
米玉艷說:“你這個大小姐,你這些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工作上順風又順水,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婦產科的主任,陳家磊又一直對你言聽計從,對你那是讓人羨慕地好,你是太順了,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了。哪像我們,生活的苦什么都得受。”米玉艷跟汪雪涵說有一次她到一家公司談業務,請一個老總吃飯,不知怎么就喝多了,醒來在賓館的床上,身邊躺著那個老總,她死的份都有了,但她不能死,日子還得過下去,她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誰也不能說,慢慢地也挨過來了。
汪雪涵知道米玉艷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但她不肯承認這個事實,她覺得怎么也無法跟陳家磊在一起了。
汪雪涵以太累、身體不適為由與陳家磊分了床,陳家磊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不正常。不管怎么說,米玉艷的話在汪雪涵的心里還是起了一定作用的,離婚協議書都已經起草好了,但被她鎖了起來。離吧,不甘心,不離吧,也不甘心,汪雪涵就這樣分分刻刻地糾結著。
上班的時候,單小梅很關切地看著她,說:“如果太難受,你就回家歇著吧,你的病人我來管。”
“不用,我能行。”汪雪涵和沒事一樣處理著病人的一些事情。
中午,汪雪涵躺在床上,再次在艱難中選擇著,最后還是決定要和陳家磊分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原則,她不能背棄自己的內心。作了選擇之后,人也輕松了不少,她帶著孩子一塊出了門,孩子去上學,她去上班。
在路上,院長韓秋山的同學,蒙河一中學校的校長方啟明給她打來了電話,問她最近好不好?聽說她的病人出現了幾個刀口脂肪液化的,要注意一些。汪雪涵心里一驚,沒想到這件事傳得這么快,看來是有人有意為之。一時也說不明白,汪雪涵說,我到了辦公室給你回電話,就把電話掛了。
人和人是講緣分的,有的人一見面就感覺很喜歡,有的人一見面就討厭,方啟明對汪雪涵是屬于前者。七年前,那時韓秋山院長還不是院長,汪雪涵也還不是副主任,韓秋山有個熟人要做子宮肌瘤切除術,請主任的時候一塊叫著了汪雪涵,在座的還有一位就是方啟明,汪雪涵記得那天自己也沒有什么過人的表現,只是規規矩矩地吃飯而已,就是主任老是夸她,說她聰明,悟性高,說她現在的縫合水平已經超過主任等。她實心實意的說,沒有,自己很笨,需要領導多培養。另外好象也就沒有什么了。但就是那天方啟明喜歡上了汪雪涵,當時方啟明已經是副校長了。方啟明喜歡一個人的方式讓人很舒服,有時找汪雪涵看個病人,有時是一個看似不經意的飯局,一來二去,兩個人就慢慢地熟悉了,方啟明比汪雪涵大七歲,人卻成熟很多,汪雪涵感覺他像一片水,深不見底,卻是那么溫潤,無論她怎么說怎么做,他都會微笑著面對,有時汪雪涵遇到困惑的事情了,他三句兩句話就能給解開。讓汪雪涵不明白的是,她感覺到方啟明是非常喜歡她的,沒有任何條件的喜歡,真的就像是手掌心里的一個寶貝,怎么喜歡都不夠的那種,但方啟明從沒說過半句過分的話,汪雪涵想這樣最好,輕松,所以她一直就把他當成了一個好朋友。出了陳家磊這么大的事,本來汪雪涵應早就該找方啟明傾訴的,平時有了事情,她一般都會先跟他說,但不知為什么自己并沒有找他,汪雪涵在這些日子里似乎已經把方啟明給忘了。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現在方啟明打電話問她了,她得告訴他,看看他有什么好的看法。
在路上,汪雪涵突然感覺到自己很冷靜,冷靜地出奇,按她的性格,在發現陳家磊的事時,本應大哭大鬧的,她沒有,她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跟陳家磊提起,也許就像那句話說的,不在沉默中滅亡,就是沉默中爆發,她覺得已經沒有說的必要了,她的爆發就是怎么樣跟陳家磊離婚。但畢竟還有孩子,而她曾經也是愛陳家磊的,這么多年的感情也還在拉著她。
汪雪涵到了病房,先查看了一圈她分管的病人,看著都沒有問題。回到辦公室,把門關上,給方啟明回電話,他可能一直在那端等待著,電話只響一聲就接了。
“怎么了雪涵?我聽說你有些憔悴,出什么事了嗎?我最近很忙,也沒顧得上去看你。”溫暖的語氣,關切的心情,一下子打開了汪雪涵的心扉,她的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
“陳家磊有外遇了。”汪雪涵哽咽著說。
“你確定嗎?”
“確定。”汪雪涵把經過跟方啟明說了一遍。
“你是不是在打算離婚?”方啟明是了解汪雪涵的,他知道她一定會走這一步的。
“是的。”
“你跟他攤牌了嗎?”
“還沒有。”
方啟明半天沒說話。
“你是不是也打算勸我不要離婚?”汪雪涵問。
“不是,我在想一個問題,你是婦產科主任,你接觸最多的就是子宮,子宮是人最初的家,當這個家出現了異外情況,是不是先修理?比如,子宮長了肌瘤,多數情況下你是不是都是切除肌瘤,而保留了子宮?”
“是啊!”雖然說汪雪涵與方啟明什么心里話都可以說,但討論子宮的話題,這還是第一次,她知道方啟明要說什么,“但也有例外的情況,比如長了癌癥,就一定把子宮切除掉。”沉默了一會,汪雪涵又說:“我覺得陳家磊的背叛就是我們家庭的癌癥,是我不能容忍的,我一定得把他切除掉。”
“男人都是容易犯錯的孩子,從內心來說,男人多數都不愿意主動去毀了自己的家庭。我想你也不愿意,這也是你拖了這么長時間的原因。”
此刻,汪雪涵感覺到方啟明對她是真的好,是設身處地地為她著想。
“你按你的內心走吧,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但你得考慮你正面臨著一場競爭,你和單小梅的競爭是必須重視的一件事,你的業務和醫德在她之上,但她的人際關系處理上可能也勝你一籌,所以很難說,到底誰能上去。”
“上不上去,其實也沒多大關系,只要我能給病人看病就行。”
“能當主任從另一種意義上說也是為了更好的工作,從醫院來說,也想找一個真正把工作帶起來的人來當領導。”方啟明意味深長地說。
“我實在是顧不上那么多了。”在汪雪涵心里,家永遠是第一位的,有家有業有希望,一直在她的追求,如果家就要沒了,還顧什么事業呢?
“你不能這樣,不能因為一件事而壞了全盤,就算是你離婚了,你還是你,你還要好好生活,還要實現你自身的價值,如果你因為這一件事而放棄了你的生活,那你就太懦弱了,你也不能這樣。不能拿陳家磊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
汪雪涵這些年忙于工作孩子,從沒想過有一天陳家磊會有外遇,因為他一直表現那么好,而汪雪涵對他也一直是好的,雖然這好說不出多么浪漫,就是一家人平實的過日子,她心里一直是踏實的,無論干什么也有勁頭。沒想到陳家磊他居然在外面有女人。日子才好了不過四五年的時光,在這之前,陳家磊當業務員的收入不穩定,整個家都依靠汪雪涵撐著,陳家磊曾不止一次地說,等我有了錢,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汪雪涵并沒有感覺那樣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夫妻恩恩愛愛已經很好了,她不羨慕人家穿金戴銀的,否則的話她也不會嫁給當時還是窮光蛋的陳家磊。事情一出,汪雪涵就懵了,表面平靜,其實一直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她心中只有一個最執著的愿望:不再跟陳家磊過了。
可是,為什么好象都是自己錯了呢?她不能跟母親提,她覺得那是錯的;米玉艷說她是錯的;方啟明也覺得她這樣不對。世界什么時候一下子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三
這天,陳家磊找到盧慧慧,說:“我老婆可能發現我們的事了,雖然她什么都沒說,但我能感覺出來,她越是不說,我越是覺得她可怕,因為這不是她的性格,我老婆人很單純,對感情也很認真,越是這樣可能傷害越深。我不能放棄她,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我老婆愛著我,支持我,幫助我,不管我是不是還在愛著她,這一生我都不能離開她。”
盧慧慧的眼淚嘩地流了下來:“我知道,在第一次之前,你就跟我說過這些,你沒有騙我,我愛你,也是真心的,在這座城市我感覺無依無靠,寂寞孤單,是你對我的好讓我感覺到溫暖,和你在一起,我心甘情愿,如果真該分開了,我就離開這兒,有你的地方都是感情,我會很想念你。”
陳家磊再一次抱住了盧慧慧,眼睛也溫潤了,自己上輩子如何的造化,今生得女人這樣眷顧!感情與責任不能兩全啊!他是真心喜歡眼前這個女孩子的,她和汪雪涵正好是兩個性格,汪雪涵聰明、智慧、有主見,而盧慧慧感性、溫柔,讓人一見就喜歡。和盧慧慧在一起,他感覺自己都變了。盧慧慧也是聰明的,她知道一旦她和陳家磊的事情讓別人知道,她就不能再在這兒呆下去了。當感情失意,家庭變故讓她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是陳家磊的愛給了她一根拐杖,讓她繼續走了下來。兩年來,陳家磊用關心和疼愛漸漸地縫合了她內心的傷口,雖然還有痛,但至今表面上看起來自己已經正常了。她從內心是感激陳家磊的,她不希望影響了他的生活,那樣自己都無法面對自己。
陳家磊拿出五萬塊錢,說:“這不是為我們的感情作個交待,而是我覺得你需要。離開我這兒,你還要找工作,家里也還需要你的補貼。你先拿著,憑你的能力,以后你會慢慢好起來的。”
盧慧慧的眼淚再一次流了出來:“謝謝你,算我借你的,以后有錢了一定會還你。”盧慧慧絕決地走了,看著漸漸遠去的背影,陳家磊的心慢慢地疼了起來。
汪雪涵給陳家磊打電話:“晚上回來吃飯吧。”
陳家磊知道暴風驟雨的日子到了。這些日子,汪雪涵一直跟他處于冷戰狀態,只有在兒子面前他們還裝著沒事一樣,一離開兒子的視線,就從夏天的三伏跌到了冬天的三九。陳家磊一路上想象了無數個場面,如果汪雪涵質問他,他就是不承認,他從汪雪涵的表情上知道她可能是知道了那夜發生的事情,但沒親自逮著,他就不承認,實在不行,再把老丈母娘搬出來。這些年她對老丈母娘是比自己親娘都好,丈母娘也是哪眼看他哪眼高興,丈母娘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支持他們離婚的。如果汪雪涵又哭又鬧,那更好說,由著她發泄,發泄完了就好了。男人嗎哪有不喜歡女人的,喜歡到一定程度這些事也免不了,比起一些老板來,他這算是好的了。陳家磊一路這樣想著,像沒有事一樣回到了家。
打開門,陳家磊愣住了,這是自己的家嗎?家里非常整潔,到處都是玫瑰花,還有燭光在安靜地閃耀著,桌子上已經擺了好幾個菜,一個土豆燉牛肉,一個京醬肉絲,一個清蒸鯉魚,一個清炒山藥。陳家磊有些恍惚,這個場景怎么這么熟悉?今天是什么節日?陳家磊努力地想卻怎么沒想起來。這時,汪雪涵從廚房里走出來,穿一件黑底紅花的連衣裙,微笑著說:“回來了?趕快洗手吃飯吧。”陳家磊一下子想起來了,十二年前的今天,是他們訂婚的日子,陳家磊家里沒有錢,他自己也沒有多少錢,他們就在自己租來的房子里訂的婚,汪雪涵身上穿的就是陳家磊那時第一次給她買的一件裙子,也是這樣的玫瑰,也是這樣的蠟燭,也是這些菜。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汪雪涵什么都記得,都留著,只是那時,做菜的是陳家磊,上班回家的是汪雪涵。那時的陳家磊也微笑著說:“回來了?趕快洗手吃飯吧。”陳家磊的整個心都酸了,眼淚差一點掉了下來。
整個的汪雪涵都是和風細雨的,倒上紅酒,酒也還是原來的那個老牌子,那天他們都喝多了,就有了生命中的第一次。
“第一杯,先敬你,感謝你對我和我們家人的照顧,你對我好,對我家里人也好,我都記得,也養成了我一個壞毛病,覺得你愛護我們是應該的,理所當然的,其實這不對,我應該感謝你!”汪雪涵微笑著說。
“一家人怎么說起兩家話來了?作為一個男人,照顧你和你的家人是應該的,不用感謝。”
陳家磊說完他們喝了第一杯酒。
“第二杯酒是個道歉酒,這些年我忙工作的時間太多,把太多的精力都用在了病人身上,可能忽視了你的一些感受,對你的家人照顧也不周,但我確實因為太累了,對不起你!”汪雪涵說完把第二杯酒一飲而盡。
“別這樣說,我也知道你累,你盡心盡力操持這個家,也就是對我好了,再說了,家里人也沒少麻煩你,家里的親戚有病有災的都是你給操心,我也得謝謝你。”陳家磊說著也把第二杯酒喝了。
汪雪涵不勝酒力,第三杯酒的時候,臉已經有輕微的紅了,在陳家磊看來,她好象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樣子。“你有些多了,別喝了吧?”話一出口,陳家磊有些呆了,十二年前,他也是這樣說的,只是那時敬酒的是他。
“這第三杯酒,說說我們的感情,最初的時候,我喜歡你,因為你踏實,對我好,我感覺那是真好,你對我的好甚于對你自己,我在心里對自己說,這一生就是要飯,我也跟定你了,所以無論多少人反對,無論世俗怎么看,都不能影響我嫁給你的心。我這個人一生啊,不在乎多少錢,多么高的地位,我只想有一個人能全心全意地對我好,那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世界,我覺得我找到了,這個人就是你!”陳家磊覺得汪雪涵喝的確實有些多了,要拿出她手里的酒杯,汪雪涵猛喊了一聲:“不要動我!”陳家磊嚇了一跳,不敢再動了。
“我承認是我不好,我那么貪求你的愛,你的感情,也許我在不自覺的時候控制了你的感情,也許是你覺得那時你不如我,你欠我的,這些年你對我,對我們家的好已經補償了那時我對你的感情,也許你是覺得累了倦了,所以你不想再對我好了。”
陳家磊想說什么,汪雪涵把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她接著說:“結婚之前,我曾經跟你說過,不要背叛我,只要背叛我,我們的婚姻就走到頭了。所以,這第三杯酒也是我們的分手酒,喝完這杯酒,這個家要么你留下,要么我留下,孩子在他奶奶那兒,誰留在這個家里,誰去接孩子,因為這個地方離學校近,我在豐園小區又租了一套房子,里面的東西也基本布置齊全,離開的那個人就到那兒去。明天我們再把手續去辦了。”汪雪涵說著,從兜里掏出兩串鑰匙來:“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很多,在這個社會里,出個軌,有個婚外情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許應該寬容你,就像這件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是我汪雪涵做不到,我的心無法容忍,我寧愿受苦受累被人恥笑,也不守著一個心已經爛掉了的家過日子!所以,對不起了,你遇到了汪雪涵而不是別人。”說完,汪雪涵喝完第三杯酒,站起來說:“你走還是我走,走的人拿帶綠繩的鑰匙,家里的鎖也已經換了,另一把鑰匙就是家里的。”陳家磊還想說什么,汪雪涵拿起那把帶綠繩的鑰匙就要走,陳家磊急忙說:“你別走,我走,我走。”
走在小區的路上,陳家磊好象還沒回過神來,他只是感覺世界一下子都變了,昨天他還有一個人人都羨慕的家,一個婦產科主任的老婆,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而今天,這一切一下子都碎了。他怎么也沒想到,汪雪涵一下子就把他給掃地出門了,做得這么干凈利索,像她做手術一樣,一切下去,干凈利索,毫無差錯,讓他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這些年,陳家磊覺得他都小看汪雪涵了,難怪她在工作上那么受人歡迎,她所具備的一些素質是別人很難具備的。
陳家磊茫然地在路上走著,來來往往的人好象都離他很遠,人都說這是個父系氏族社會,男人都有足夠的主動權,所以重男輕女,但是男人如果離開了女人和孩子還有什么呢?沒有家的男人是脆弱的,是失敗的。他想起了盧慧慧,她去哪兒了呢?從她走了,就沒再聯系過。正想著,電話響了起來,陳家磊一看,是盧慧慧的,他想了想把手機又放到了口袋里。他對盧慧慧的感情與當年對汪雪涵的愛比起來,那是無法比的,當年,他覺得汪雪涵是陽光,溫暖了他的整個世界,最后也是漸漸地淡了,誰的過錯?
“找死啊!”一個司機把頭伸出來罵陳家磊,他才發現自己在路中央走著。他突然想起曾經他對汪雪涵起的誓:如果今生我陳家磊背叛了汪雪涵,我就不得好死。汪雪涵說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永遠好好活著。
豐園小區的房子是個兩居室的,布置的很溫馨,陳家磊的眼淚掉了下來,知道要分開了,汪雪涵還把房子布置得這么好,她是一個少找的好女人。
第二天,汪雪涵給陳家磊打電話,但電話通著,卻一直沒有人接。汪雪涵知道他是故意不接電話的,她給陳家磊發了個短信:“我們都已經是大人了,自己的事自己處理,不要去麻煩老人,讓她們安享晚年,我們離婚的事不要告訴他們。”陳家磊看完短信,把車停了下來,他正在去汪雪涵家的路上。
四
已經是第十一天了,32床病人的刀口還沒有長好,還不能進行二期縫合。汪雪涵去查房,病人的家屬已經開始有怨言了:“汪主任,為什么就我們家刀口這樣啊,是不是你們在做手術的時候,沒給俺消毒好啊?”汪雪涵解釋說,不是的,刀口脂肪液化與沒消毒好沒有關系。病人的家屬說:“那你趕快給俺治啊,跟俺一塊做手術的,都已經回家好幾天了!”汪雪涵答應著說:“那是一定的,但主要還是靠她自身的修復能力,她現在是不好好長刀口,反而是不斷消耗自身的脂肪。”
主任把汪雪涵叫到了辦公室,問:“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汪雪涵對主任一直是心懷感激的,因為一畢業分到婦產科就是主任帶著她,主任對她像領導,更像老師,像大姐姐,從工作上生活上一直關心愛護著她。汪雪涵的鼻子一酸,說:“家里出了點事。”
“不管什么事,趕快處理好,院里已經跟我談話了,我就要退休了,他們征求我的意見,我推薦了你當我們科的主任,在這個時候,你要給我打起精神來,無論工作上還是生活上,都不能出任何差錯。”
汪雪涵只能答應著,她知道把她培養成科主任,是老主任一直以來的愿望,這不僅僅是個人感情問題,老主任也希望她能把科里的業務帶起來,樹立起良好的醫德醫風,她一直也是向著這個方向努力的。不管她現在面臨著什么問題,也許她不該把這個擔子給扔了,否則她就太對不起老主任這些年對她的培養了。就像方啟明說的那樣,她不能因為一個陳家磊把自己的整個人生都放棄了。
兒子放學回來,問:“爸爸呢?“汪雪涵說:“你爸爸近期廠里有事出發了,可能要在外面多呆些日子。”兒子拿起電話就給爸爸打電話:“爸爸,我媽說你出發了,你去哪兒了?什么時候回來?”
“爸爸有事來上海了,過幾天就回去,想要什么?爸爸給你買。”陳家磊像是很平靜地問兒子。
“什么都行,要不給我買一套四大名著的畫冊吧。”兒子喜歡讀書,這一點不像陳家磊。
“好的,兒子,要乖,聽媽媽的話,好好學習。”
兒子高興地答應著,吃飯去了。
該下班了,陳家磊不知去哪兒,家是不能回了,有兩個人打電話請他吃飯,他也推了,他沒有心情和他們說說笑笑了。接完兒子的電話,陳家磊陷入了深思,這些年,他光顧著發展業務,掙錢,對兒子和汪雪涵從感情上照顧的是很少的,除了給他們錢花,他更多的是和他的工人,和客戶,和朋友在一起,家和家里的人似乎成了一種擺設。汪雪涵并沒有提多少意見,她忙工作,忙著照顧孩子,知道他在外也不容易,所以也不管他太多。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對汪雪涵從尊重,愛,呵護,變成了一種義務呢?這些年,他給汪雪涵買了女人可能享受的一切,他覺得對得住她了,但從心靈上,他給予她的是越來越少了。半個月一次的做愛,也變成了一種形式,有一次他和汪雪涵做愛的時候,腦子里都是盧慧慧的影子。他把他的呵護和愛給了盧慧慧,和盧慧慧在一起的感覺好象讓他又重新活了一次,盧慧慧讓他感覺到什么是成功的男人,那種感覺像坐上了飛機一樣。而所有這一切,汪雪涵不知道,也沒覺察,她似乎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事情,她沒有錯,她把兒子教育得很好,工作很出色。自己也曾經一心想著讓家更好一些,為了汪雪涵他才這么拼命,可是為什么走著走著,路就歪了呢?那是自己錯了?為什么要錯呢?歸根結底是感情出了問題。這感情一出問題,把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否了。不行!不能這樣。
這時手機短信響了起來,是盧慧慧:陳哥,不知你怎么樣了?衷心祝你們幸福。我很好,勿念。陳家磊沒回,他想起一個朋友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情人啊,能給你多少快樂,就能帶給你多大的痛苦。如果汪雪涵一直不肯原諒他,也許他會痛苦一生。
陳家磊給汪雪涵打了很多電話,但她就是不接。陳家磊開始給汪雪涵發短信:
老婆,我知道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一定會改正的!
想想我們那么美好的過去,我們的愛還在,不要拋棄好不好?
想想兒子,想想父母,咱不能離婚。
......
深夜了,汪雪涵一樣輾轉不能眠,陳家磊走了,家里一下子空了很多。前些日子雖然說是冷戰,畢竟他在眼前晃著。如今走了,汪雪涵的心也空了。她想找個人說說話,但這么晚了,找誰都不合適,親人熟人朋友那么多,這一刻,她卻覺得是如此的孤獨。這些年,她一直忙著科里的事,忙孩子,對陳家磊關心照顧得確實少了,可這能成為他有外遇的理由嗎?人到中年,每個人都不容易。眼淚靜靜地從汪雪涵的眼角流了下來。
第二天,汪雪涵上班的時候,一進門就看見一群人圍著護士站大聲嚷嚷著,細一看,有32床病人的家屬,她的心猛地跳了起來。
那些人一見到汪雪涵就圍了上來:“32床病人的傷口什么時候好啊!你怎么這么不負責任,做一個手術,半個月了傷口還長不好?”
“讓我們多受了這么多的罪,這個責任誰負?誰賠償我們的損失?你得給我們個說法,要不,我們就到醫院領導那兒告去!”
“醫院領導要是不管,我們就到衛生局告去!”
“肯定是你手術室做的不好,就是你錯了!”
汪雪涵覺得頭都大了,她一再解釋這只是屬于個人體質的差別,與手術的過程關系不大,但她越解釋,那些人情緒越是激動。
這時單小梅過來了,說:“有事好商量,遇到什么情況解決什么,先回去吧。”那些人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汪雪涵非常感激地對單小梅說:“謝謝你!”
“謝什么,這伙人也太不講理了,純粹是無理取鬧。”單小梅憤憤地說。
人在倒霉的時候,是喝口水也會塞牙的。汪雪涵覺得自己確實夠倒霉的了。
米玉艷打電話問汪雪涵怎么處理陳家磊的,汪雪涵說已經把他趕出去了,很快就要離婚。
“汪雪涵,你有病嗎?”米玉艷直接就叫起來了:“陳家磊可是個搶手貨,你不要有的是人要,你缺心眼還是怎么著?你以為你是誰,你不就個婦產科主任嗎?你已經人老珠黃了,在中國,女人的幸福是很難離開男人的。離了婚以后,你會過得很慘的。”
“米玉艷,別叫了,我都快煩死了。”汪雪涵無力地說:“我是屋漏偏逢連陰天,一個病人因為刀口脂肪液化,開始鬧事了,我都不知道結果會怎么樣。”
“你找找方啟明吧,他不是跟院長是同學嗎?讓他跟院長說說,盡量把這事的影響給壓下去。”米玉艷著急地說。
“還用找嗎?院長也不希望這事鬧大。關鍵是病人的家屬不肯罷休,他要是天天來鬧,誰也沒辦法。”
“那你自己跟院長說明白吧,反正這事也不是你的過失。”
“我已經跟院長說過了,院長也和醫務科的一塊了解了具體情況,院長說了,如果病人再鬧,就叫保衛科的去。”汪雪涵有氣無力地說。
“那就等等看看吧,也別太難過,你的運氣確實也是有時好有時壞,過去就好了,下午下了班,我過去給你做飯。”
下午下了班,汪雪涵確實是一點勁都沒有了,她強打精神和別人打招呼,同事有的看看臉色不好,拍拍她的肩,說沒事的,這也正常,別太在意。
米玉艷買了菜來,晚上做了幾個菜,有汪雪涵喜歡吃的,有汪雪涵兒子喜歡吃的,汪雪涵一直躺在沙發上,什么都不想說,也不用說。這就是真正的朋友,不用拿捏什么,是什么樣就什么樣,但溫暖一直在汪雪涵心中流淌。
“遇著什么事,也得好好吃飯,不能讓身體垮了。” 米玉艷邊做飯邊說。
方啟明打電話來說,病人鬧事的事傳到衛生局去了,衛生局有領導過問了這件事。他已經跟韓秋山說了,讓他盡快處理這件事。只是競爭主任一事,可能加大了難度,有些人拿著病人脂肪液化這件事說事,支持單小梅,形勢發生了一些變化。方啟明一再囑咐:陳家磊這邊,一定要保持穩定,不能再出任何事情了。
汪雪涵說讓單小梅當就讓單小梅當,我無意跟她爭。
方啟明無語了,只說了句:“你呀!”
半夜里,汪雪涵醒來口渴得難受,感覺渾身痛,翻不動身,硬撐著下床喝了杯水,拿體溫表量了量,39.6度,看看時間才一點多。她給兒子留了個紙條,告訴兒子,自己發燒了,去醫院打針了,過會就回來。
這天夜里正好是單小梅值班,看到汪雪涵發燒,她忙著給開藥,拿藥,讓護士給打上針,然后陪著汪雪涵。人在生病的時候,是最容易感動的。液體一滴滴地流進了汪雪涵的體內,她感覺慢慢地好起來。
第三天了,汪雪涵的燒白天下去了,晚上又起來了。32床的病人還在鬧,只是鬧得不是那么厲害了,只要保衛科的人一來,他們就走。
五
韓秋山打電話讓汪雪涵去他的辦公室,汪雪涵心里忐忑,雖然以前跟韓秋山比較熟,但自從他當上了院長之后,交往就很少了。不知他叫自己去是什么事?
一進院長的辦公室,汪雪涵就感覺到了一陣緊張的氣氛,韓秋山的表情很嚴肅。
“你跟你老公分居了?”韓秋山問。
“是啊,你怎么會知道?”汪雪涵脫口而出。
“我怎么會知道,全院的人都知道了,說因為你有外遇,是真的嗎?”
“怎么可能啊!是因為他有外遇,我們才分開的。”汪雪涵一時氣得臉發白,她有一種大腦缺氧的感覺。
“無論如何,你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分居啊!本來就反對你的人,現在可有理由了。業務上的問題還能說過去,生活上的問題誰能說明白,就是能說明白,你怎么說去?”
汪雪涵不知道怎么回科室的,打掃衛生的李姐看見汪雪涵這樣子,心疼地問:“汪主任,又不舒服?趕快歇歇吧。”李姐不知再說什么好,提了壺水給汪雪涵送過去。
五官科里的主任馮芳霞打電話來找汪雪涵,她開門見山地說:“汪雪涵,你怎么鼓搗出個婚外戀來了,我感覺這不是你的風格啊!”
“婚外戀,哪有啊,我跟誰戀啊!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婚外戀了。”
“那你怎么跟老公分居了?”馮芳霞將信將疑。
“是他有外遇了。”
“不管是誰有外遇,都是你的不對,在這個時候,你搞什么分居啊!”
放下馮芳霞的電話,汪雪涵把電話撥給了陳家磊:“陳家磊,你還算不算個人啊!你有外遇你不說,你還到我們醫院里來到處說我有外遇了,你還有沒有良心啊,這些年,我哪些地方對不起你!”
陳家磊直接愣了:“怎么了?是誰說你有外遇了?我不知道,我真沒說。”
“你沒說誰說的,是男人就敢做敢當!”汪雪涵啪地把電話掛了。
米玉艷來找汪雪涵了:“事情怎么成了這樣子了?怎么成了你有外遇,你們才鬧分居的啊!”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事情怎么成了這個樣子了。”汪雪涵非常痛苦地說。
晚上,汪雪涵的母親來了,是讓弟弟送來的,母親一進門就拿起個掃帚要打汪雪涵,幸好米玉艷在,給攔了下來。母親一坐下就掉開了眼淚:“我從小就教你做個正派人,你倒好,什么都有了,你卻做這不要臉的事,你丟了我們汪家的人。”
“阿姨,您別著急,您倒底聽說什么了,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個樣子,是陳家磊有外遇了,他們才鬧分居的。”
“那我怎么聽俺村里來看病的人說,是雪涵不著調,俺都覺得丟人現眼的。”
“你如果不信,我把陳家磊給你叫來,看看他怎么說。”米玉艷打電話給陳家磊,讓他回來一趟,陳家磊也正在那里疑惑著呢,正想回來看看什么情況。
汪雪涵軟軟地坐在沙發上,已經連辯解的力量都沒有了。陳家磊一回家,還沒等說話。汪當涵已經跳了起來,她拿著沙發上的靠背扔向陳家磊,眼淚也嘩地流了下來:“陳家磊,你為什么這么卑鄙!”
陳家磊邊躲邊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玉艷看陳家磊一頭霧水,就把事情的經過跟陳家磊說了,米玉艷說:“現在別說汪雪涵要當主任了,就連做人都不好做了。”
陳家磊聽了半晌沒說話,他想了半天,說:“這里面一定有問題,可能跟競爭主任有關。”
他問汪雪涵:“單小梅是不是知道我們的事情?”
汪雪涵說整個過程她都知道。
陳家磊說這就對了,一定是她的事。
“不可能,單小梅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可能這樣對我。”
“別傻了,大姐,最可能害你的人,可能就是最了解你的人。”米玉艷又問陳家磊:“那我們有什么辦法?”。
“我也不知道,這樣的事,沒有什么證據,恐怕很難去還擊。”
正說著,衛生工李大姐來了,手里提著一兜香蕉,汪雪涵一見李大姐來了,忙起來招呼,她知道李大姐生活太緊張了,剛貸款買了房子,現在是一分錢掰成兩分花。
李大姐說:“汪主任你是好人,看你這些日子遭這些罪,我看著也難受。有一個事,我想了很久,不知對你有沒有用”。
汪雪涵說:“沒事,你說吧。”
“我有好幾次早晨早去打掃衛生,都看見單主任和32床的病人家屬在說著什么,好象很怕人的樣子,不像是鬧矛盾,像是商量事,我想他們鬧是不是和單主任有關系?我不知道,我也是瞎猜的,我也幫不上什么忙,就只能來看看。”
米玉艷一下子站起來,走到李大姐跟前說:“你說單主任和32床的病人家屬商量事?”
李大姐點點頭。
汪雪涵說:“不可能,不可能的。”
李大姐說是真的。
一邊的陳家磊問汪雪涵:“32床是哪里的?”
“是王莊鎮王家宅子村的。叫王秀花,今年38歲。”
李姐起身走了,汪雪涵連聲謝謝都忘了說,她不能相信李姐說的話。
陳家磊給他一個朋友打電話:“兄弟,你給我查一下,王莊鎮王家宅子村王秀花她家人的情況,有多少個家人,都在哪里。”
那邊說,好咧,盡快給你回話。
過了一會兒,那邊回話了:“王秀花,娘家婆家都是王家宅子村,娘家有姐妹三人都已出嫁,都務農,一個弟弟叫王秀營在王莊鎮稅務所工作。婆家弟兄兩人,都務農,一個小姑子在蒙河縣農業銀行工作。”
“就從她弟弟王秀營下手做工作。”陳家磊說。
汪雪涵想起王莊鎮的書記他娘子宮肌瘤做手術,就是托人找的她,手術做的很成功,王書記一再表示感謝,還說有什么事盡管找他。
汪雪涵找電話給王書記打電話,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希望他能幫忙查查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書記也很生氣,說“這事交給我吧,王秀營這小伙子很不錯,很上進,我相信他會配合好的。”
汪雪涵的母親看確實不是汪雪涵的錯,拉著陳家磊的手說:“孩子,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好孩子,要照顧好雪涵,雪涵不懂事,你多擔待。”
陳家磊的心里更難受了,眼淚都掉了下來:“媽,是我不好,我改,以后我會好好對雪涵的。”
汪雪涵的母親又對汪雪涵說:“孩子,日子沒有光喝蜜的,不順的時候得忍著點,兩個人要好好抱成塊過日子,夫妻不和鄰里欺啊,在外面不容易,媽不放心啊!”
汪雪涵又哭了。
送走汪雪涵的母親,陳家磊帶著汪雪涵到醫院里去打針,一路上那是呵護備至,看著汪雪涵的臉色行事,醫院的人看了,好生奇怪:看來別的傳聞不實啊,人家那不是好好的嗎!
第二天,王秀花的弟弟王秀營帶著他那些鬧事的親戚到科里來給汪雪涵道歉了,王秀營說這個事他一直不知道,整個過程都是單主任一手安排的,家里人真是糊涂,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呢!為了消除給汪雪涵帶來的影響,一會,他就帶著他們去到醫院里說明白整個事情的經過。
院長韓秋山一聽,也很生氣,他打電話把單小梅叫了去,問她還有什么好說的,王秀花的家屬當著單小梅的面又把經過說了一遍,單小梅還沒等他們說完,就跑出去了。
汪雪涵順利地當上了婦產科主任,單小梅調離婦產科去了傳染科當了一名普通的大夫。但很長時間,汪雪涵都提不起精神來,她還是不讓陳家磊在家里過夜。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親愛的人要背叛自己,至愛的朋友要傷害自己?為什么?
這天,方啟明又打電話來,聽到汪雪涵還是情緒很低落,他說“雪涵,你是不是也得了脂肪液化癥了?”
“我?脂肪液化?”汪雪涵一頭霧水。
“你看,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身體不得病,不定什么時候,可能會長出個不一樣的東西來,需要做個手術切去,脂肪液化病人的脂肪可能會想,我好好的,你為什么要切我一刀?為什么?這么想的時候,她總是不愈合。我們的生活也一樣,并不是我們沒犯錯誤,生活就會都是笑臉,咱也不能因為別人錯了,我們就要把自己的整個生活都放棄,對吧?你是個手術高手,你應該學會把生活中不好的東西剔除掉,然后縫合,愈合,過開心的日子,而不是在糾結了又糾結中把傷口越弄越深,像脂肪液化一樣。”
放下電話,汪雪涵想了很久。
這天晚上,陳家磊吃完飯坐在那兒,一會兒看電視,一會兒看看汪雪涵,汪雪涵在那兒看書,安安靜靜的,像一切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