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蟻,一種昆蟲,專以吞蝕建筑的木梁等為食,隱蔽于建筑等處,構成白蟻穴,危及安全,是世界五大害蟲之一。據資料,我國白蟻危害每年直接經濟損失達30億人民幣。而我們社會生活中的“白蟻穴”也是如此,對我們的江山構成潛在的危害……
——作者題記
(一)
近來,風聲頗緊,上頭對高檔酒家的公款吃喝查得嚴,風聲鶴唳,許多宴請都偃旗息鼓了。尤其是那些大老板請公務人員的飯局,誰還敢頂風作案,沒事找事?一瞬間,高檔酒家生意一落千丈,尤其是那些魚翅鮑魚燕窩海參,更是銷路頓減,原本的暢銷品成了滯銷貨。
難怪,我們這位東岸美豐房地產公司的尤老板接連幾次發出的“商務邀請”,總是連連碰壁。
撂下電話,尤老板無精打采,站立在別墅的陽臺玻璃窗前,思緒萬千……
這幢坐落在上海東岸別墅群旁的二層單獨小樓,絳紅色的外墻,在郁郁蔥蔥的綠樹帶里,顯得格外醒目。
它是建于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假兩層英國鄉村式別墅,紅瓦,局部貼有泰山面磚,頂坡斜長,建筑平面呈曲折形,整個建筑高低錯落。建筑南立面有兩個塊面的屋面層,露出兩個三角形山墻木構架老虎窗,分別有四扇窗戶。室內木質大梁相互交錯,頗有英國鄉村建筑原始質樸的田園風味。它悄然隱匿在幽幽綠蔭之中,彌漫著神秘的氣息,就像一個沒落的貴族子弟,帶著以往歲月沉淀出來的驕矜和清高,但依然透著骨子里的貴族氣。相比周圍那些新近落成的別墅群,那些充滿浮華、霸氣,甚至有點炫耀的建筑,它置身其間,不顯山露水,略顯得有點陳舊。
這個建筑當年曾是國民黨的三青團干部俱樂部,本是湮沒于郊野農田之中,阡陌縱橫,炊煙裊裊,而隨著近二十年東岸的改革開放,早已被錯落有致的各式別墅所遮擋。
一條狹小的黑色瀝青鋪就的馬路,從別墅群的圍墻邊,蜿蜒而過,穿過高高的幾十萬伏電壓的鐵塔旁,在此拐個彎,仿佛馬路的盡頭,其實,延伸向前,里面才是這座小樓。
多少年過去了,附近的農民已經被動遷,而別墅群又與之隔絕,深居簡出的地理環境,難怪,一般人都不知這座小樓叫什么。
這就是東岸的美豐投資公司老總尤一濤的“尤公館”。
尤老板不死心,又拎起電話。
“林局,好久不見,想死你了!”尤老板和顏悅色,討好著。“請你到‘珍寶坊’聚聚?”這“珍寶坊”是尤老板的定點“商務接待”的高檔酒家,在東岸是有名的專做魚翅鮑魚的粵幫菜肴,人均消費是一千元起板,還不包括煙酒茶水費用。
“尤老板,現在啥時候啦?你還拎不清,誰還敢到‘珍寶坊’去?”電話那頭的林局稍有不快。“改日再說,改日再說!”林局不耐煩地掛了電話。
尤老板悻悻然,又撥通了稅務局姜科長的手機。“喂,姜科,好久不碰頭了,有空嗎?到老地方‘珍寶坊’坐坐,喝杯老酒?”
“朋友,風聲緊,不要自投羅網哩,現在領導在抓典型,萬一被人家拍張照片再把菜單到網上一曬,那不完結了。”姜科心有余悸。
這下,尤老板真還是多少年來第一回碰到這種情況,過去,七所八所的,有點公權的,負責蓋章的,戴著大蓋帽的,坐“奧迪”公車的,有請必到。有些蝦兵蟹將,不請自到。他這下遇到新問題了,抓耳撓腮,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好辦法。
尤老板在小樓里踱步,一樓走到二樓,又從二樓走到一樓,從門廳走到盡頭的廁所門口,又返回走,來來回回地走。猛然間,尤老板看到幾間空蕩蕩的會議室,靈機一動,“嗨,把這里改成小包房,在這里吃吃喝喝,也不是什么傷天害理違法亂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說,這里是我尤公館,私人住地,非請莫入,誰來查?”尤老板緊鎖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來,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
天無絕人之路。尤老板說干就干,即刻安排設計、施工、裝潢,尤其是食堂的設備更新換代。三下五除二,這些小工程,對他這每年接上億大項目的來講,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本來,尤老板只準備搞搞裝潢工程,誰知,施工隊在撬開房間的護墻板時發現小樓的幾根木柱子,被白螞蟻侵蝕,一掏一大把碎木屑,看來,不采取點特別措施,這小樓還有點危險性。
“快去請專門的白蟻防治隊來,趕快補救一下,否則一旦房間里掉下木頭石塊之類的,砸傷了客人,那是大問題了,吃不了兜著走!”尤老板心急如焚,無論花多少錢也要先把白蟻趕盡殺絕,不留后患。
白蟻防治隊的專家查看了小樓的上上下下,特別是現已被蟲蛀過的幾根木柱子,對尤老板如實反映:“這房子已經被白蟻蛀得較嚴重了,但我們準備盡量將已蛀的清除掉,再施以藥水治。”
尤老板一聽,著急地問道:“這次清除了,以后還會再生蟲子被蛀嗎?”他擔心這幾間設計中的包房派不上用場,影響他的下一步宴請活動。
“對蛀蟲不要放松警惕,一勞永逸是一廂情愿的事。需要定期來檢查,一旦發現有白蟻活動,馬上要采取滅蟻措施,這叫防微杜漸治病救房!”白蟻專家告誡。
這幢小樓外表看起來,雖說有點舊但還是很有氣派的。這是圈子里小有名氣的尤公館,是尤老板身份和實力的象征。可是畢竟是已有八十來年的歷史,又是磚木結構,需要時常修葺維護。否則,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尤其要防止像白螞蟻之類的從結構內部破壞,這必將是致命傷。尤老板所以一直對小樓的安危時刻牽掛,這不僅僅是他的一筆巨大的財富,更是他的金字招牌的形象。
至于廚師,到人才服務中心去招聘一位三級廚師。這也好辦。還專門對門衛、保安、餐廳服務員進行培訓,關鍵是“保密教育”、“紀律教育”和禮儀知識。特別是,因為尤公館地處偏靜之處,門口的馬路是其自己修造,有路無名,地圖上查不到,打的不便,來訪者又大都為政府官員國企高管,所以,尤老板特意關照門衛,外來車輛,一進門,就要用黑布套蒙住汽車的號牌,不得有誤。
尤公館悄然成了“私人會所”,吃喝玩樂一應俱全。但,“紅燈區”的內容絕對沒有。尤老板是個聰明人,你瞧瞧,賴昌星那個“紅樓”的大案,就是最好的教訓。色情服務是個紅顏禍水,盡管能圖一時,但在現行制度里,絕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最終壞了自己的本業。
我們只是吃吃飯喝喝酒,聯絡聯絡感情,圖個辦事方便。這就是尤老板為尤公館確定的“經營理念”。難怪,尤公館悄然興起,卻也相安無事。
(二)
尤老板,五十開外,斯文儒雅,本是讀書人出身,原在東岸某城市發展局的規劃建設處,官至副處長。
十年前,因為一次機關里競聘處長職位,當時的尤副處長聽人議論對手通過私下運作開后門,認為有失公平,一氣之下,辭職而去,自己創業。
從幫土方老板打工做起,在塵土飛揚的工地當現場管理,又做過建筑施工老板的投資控制管理。后來索性自己開辦了一家投資咨詢公司,一個人夾個皮包,借了間辦公室創業。好歹,他天性聰明,悟性極高,為人大氣,又有機關當年結交的人脈關系,接到不少咨詢項目,便轉手請人代做,美其名曰叫“利用高校、專家資源”。幾個項目下來,便賺到第一桶金。
此后,他的公司業績蒸蒸日上,便開始招兵買馬,此時的尤老板八面玲瓏,左右逢源,對機關里的老領導老同事一如既往加深感情投資。且又熟悉機關那套運作程序和潛規則,很快在東岸的事業多種經營,四面出擊,只要有利可圖,他絕不會輕易放棄。
他時常靠在自己辦公室的老板椅上,每逢屬下來請示匯報,當他拿定主意時,習慣的彎起右手中指,朝老板桌上,“篤篤”敲兩下,脫口而出“擺平他,擺平他!”這就是他的處事風格,想得周到,果斷決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為人善解人意,私底下常常掛在嘴上:“要學好打擦邊球,但不要觸犯底線,尤其不要叫朋友幫倒忙。關鍵要從長計議,來日方長嘛。”
尤老板正是這樣一個滿足現狀又積極進取,長袖善舞又堅守底線,常在河邊走,有時濕濕鞋但卻不落水的“雙重性格”。
一次春節前夕,尤老板興致勃勃來到局里,找到原先的分管局長林局,主動提出:“新年到了,是否請老娘家規劃建設處吃頓團圓飯?”
林局一看這老部下主動找上門來,又不是外人,一口答應安排。于是,尤老板精心安排在“珍寶坊”V8包房,這是一個面朝黃浦江江景的大包房。
那天,尤老板早早等候在酒店門口,盡管嚴冬的寒風吹得他臉頰通紅,他畢恭畢敬,一個一個引入房間,安頓好,倒茶遞煙。尤其是林局的座駕一到,便快步上前拉開車門,右手朝門框上部一檔,生怕林局下車時不小心撞著。轉過身,一個紅包塞給了林局的司機:“小彭,拜個早年!”
瞧,這就是尤老板對機關那套“規矩”熟門熟路的緣故。人家說,搞定司機,就是搞定領導的一半!
酒過三巡,氣氛已到高潮。尤老板雖不勝酒力,當年當副處長時,他一般很少沾酒。眼下,他手握酒杯,從林局開始,十來個人,一個一個敬來,臉色通紅,但依然堅持著。
“哎吆,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尤老板現在財大氣粗,酒量也見長!”
“哪里哪里,托大家的福,做點小生意,發點小財。有肉大家吃,有湯大家喝。”
桌上已經在勸酒拼酒了。尤老板陪著林局,邊吃邊聊。“林局,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自己人,不要客氣!”
秘書小胡,冷不丁插上一句:“我們新成立的那個規劃建設聯誼會,還缺點活動經費……是否?”
尤老板給林局遞上煙,急忙點著打火機,為之點煙。“林局,這小事情,看得起我,我來捐助。”
“小尤,啊哦,尤老板,你也知道,這個聯誼會是老局長退休后活動的地方。老局長對我們照顧提拔,才有我們今天,所以,我也一直在想辦法。既然,你愿意,那么,你就當個副秘書長,這樣名正言順。”看來,還是林局有高招,一舉兩得。
而尤老板何樂不為,有了這樣一個民間協會的身份,半公半私,進退自如,游刃有余。
酒足飯飽之余,尤老板又帶著大家轉場到頂樓的“卡拉OK”包房,紅酒啤酒水果飲料零食小吃,燈紅酒綠歌舞升平。
這時,室內燈光微亮,只見人影隱隱約約。尤老板以借敬酒為名,邊敬酒邊分別給每位塞上一張商業《消費卡》,金額是200元。他在機關呆過,知道“小額必需合理”的尺寸,多了,人家也不好拿,這200元正好到位。皆大歡喜。
而今,尤公館,幾乎天天有接待。尤老板現在公司大了,業務多了,朋友廣了,自然交際忙了。
自從有了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尤公館,過去那些常來常往的官員高管,在“蟄伏”了一陣后,終于接受了尤老板的邀請,將在“珍寶坊”的活動場地移到了尤公館,這樣,保險系數高些,遮人耳目。說實在,好久沒人請客吃飯,有些人的肚子早已消瘦多了,那些饞酒的,早已對酒香味垂涎欲滴。
一日,林局帶著手下規劃建設處幾員大將來此品嘗大閘蟹。尤老板親手泡好陳年普洱茶,在功夫茶的樹墩子旁,邊喝茶邊聊天,親如一家似的。
“林局,聯誼會的活動基金,再搞搞大。用聯誼會名義接個項目,轉給我做,這樣我交聯誼會管理費,名正言順,大家發財。”
“什么項目?”林局乜視著他。
“哦,是通衢大道的地下工程,需要保險咨詢代理中介。”
“你能做?資質有嗎?”林局疑惑地問道。
“這中介資質,我有。我可以中介給上海灘上頂級的保險公司做,擺得上臺面,這個肯定沒有關系的。現在保險公司相互競爭激烈,拉不到業務,我們這筆大業務,包管賺的缽滿盆滿。”尤老板和盤托出。
“當然,聯誼會的利益,我會確保。這樣,大家都不吃虧,而且都好交代。”尤老板開出價:“我交聯誼會中介費收入的百分之十,也就是30萬。”
“你們就坐等收進,其他概不操心。”尤老板進一步分析運作的可能性。他說,他會以聯誼會文件的形式,提出有聯誼會發揮退休老專家老干部的余熱,承接這項咨詢中介業務,報請局里審批。說著,便從公文包里掏出早已準備就緒的文件。
飯局后,林局安排處長去草擬《工作簽報單》,并附上聯誼會的文件。
這個處長,是個腦子不轉彎的,沒事找事,提出疑問:“這么大的保險咨詢中介項目,雖然沒有明令規定要公開招標,但穩妥起見,是否到政府采購平臺上去招標?”
林局一聽,不便細說,不置可否,就擱下來了。
尤老板及時得到消息。便請出老局長來當說客。
老局長電話打到鄭處長的辦公室,寒噓幾句,便直奔主題:“鄭處,這事能簡化就簡化些,何必搞得那么復雜嘛?”老局長有點不高興了。“好吧,我們盡快商量個辦法。”
鄭處長在《工作簽報單》上將自己的意見和建議,寫了一通。要知道,這機關里,一旦在留存檔案的內部流轉文件上留下白紙黑字,誰敢輕易簽字呢?鄭處長這一招確實絕,他保護了自己和處里的同事,但卻得罪了尤老板,還有聯誼會和老局長。
煮熟的鴨子飛走了,尤老板不甘心。
那天,尤公館里觥籌交錯,公司特聘的高級法律顧問潘大律師來了。
尤老板私底下一五一十講清來龍去脈,只是請潘大律師回家同老公“吹吹枕邊風”。原來,這個神通廣大的潘大律師的老公,系區里的某位大領導。
無巧不成書。這位大領導兼任了地區決策咨詢專家學會的會長。而尤老板在這個學會里也掛了個副理事長,每年贊助幾十萬。不用多說,大家心知肚明。
很快,這位大領導借著某次會議,指桑罵槐:“要大膽鼓勵民營企業和協會學會來幫我們政府做事,尤其是符合當前產業調整的現代服務業,像咨詢、中介之類的,民營、學會協會來搶生意,要張開雙臂歡迎嘛!”
這就是當今官場的潛規則。他明明有潛在的利益,卻打著冠冕堂皇的旗幟。他明明是錢權交易,卻美其名曰改革創新。由此,魚龍混雜,真假難辨。
這一招,鄭處長依舊不吃。尤老板又使出渾身解數,請高手出謀劃策遞交了一封來信。迂回戰術,送到一位更大領導的桌上。
不久,大領導還被安排出席了地區決策咨詢專家學會的年會,接見了年度優秀企業老總。不出所料,尤老板名列前茅。同大領導握手的照片刊登在地區報紙的頭版頭條,也掛在尤公館的門廳正面墻上,這就是尤老板的金字招牌。
當然,大領導對尤老板的來信也作了批示。這下,鄭處長騎虎難下,灰溜溜的。而尤老板和聯誼會最終做到了這筆生意。尤老板一下就賺了二百多萬,樂得笑不動。
不過,尤老板并非得意洋洋。不久后的中秋節,尤老板不露聲色寄個特快專遞給鄭處長,送上兩盒月餅,一如既往作他的感情投資。所以,圈子里的人都說尤老板“會做人”。
官場的深潭,尤老板早已會潛泳。表面平靜如鏡,但水下暗流逆動。尤老板依然游得瀟灑自如,活得滋潤有余。
(三)
尤公館里的尤老板如魚得水。這里被圈子里的人稱之為:“第二辦公大樓”。各路官員高管,你來我往,在社會飯店不便出沒的人物,到這里像隱身了一般。
但光有吃飯,似乎太單調。尤老板靈機一動,眼下,好多領導同志熱衷于保健養生,鍛煉身體比吃飯,更深受歡迎。為什么呢?吃吃喝喝,群眾反映不好,且又有害于身體,不是說,毛病都是吃出來的嘛。鍛煉身體,既有助于健康,又有助于調節一天辦公室工作后的精神,領導和群眾對此的評價也不一樣。
尤老板苦思冥想,準備好草圖,等著林局長來聚餐。
“林局,我想在這里搭建些臨時建筑,開個網球場、羽毛球館、兵乓球館。”沒等尤老板說完,林局反唇相譏:“你的事業又要大發展啦?搞起體育行當來了?”
“不是,不是。我想朋友們在這里,光吃飯,也需要運動運動,消化消化,省得又要趕到體育場去運動。這里一條龍服務,更方便些。”尤老板急忙作好解釋。
“哦,原來如此,尤老板就是個聰明人,想得周到。靈光,靈光呃!”林局伸出大拇指,稱贊道。“你地方選在哪里?”
“我們樓房旁邊是緊靠高壓電線走廊,現在還有一大片屬于規劃控制地塊,長滿野草,再說又被一條春塘河包圍著,與周圍地塊沒接連,矛盾小。”尤老板大談妙計。
“高壓電線走廊下,是不得搞建筑的,審批有麻煩。”林局不無擔心。
“我們搞個臨時建筑申請,層高在允許的高度下,而且向政府部門承諾:一旦規劃需要我們撤除,我們毫不保留,決不提出任何補償要求。”尤老板早就請教過業內高手,所以,對林局的憂慮,一一對癥下藥。
林局叫過秘書,交代一番。尤老板便按審批程序辦理,很快就大功告成。
這樣一來,一片網球場,塑膠地板,打起來,效果蠻好,引來眾多領導里的愛好者。羽毛球、兵乓球,選在彩鋼板頂簡易房內,幾只大空調一開,環境宜人。當然,再擠出幾間,作為棋牌室,麻將室。每天下班后,人丁興旺。當然,這里不是對外開放的娛樂場所,而是小范圍的熟人朋友私下里活動活動筋骨的地方。
尤老板細心安排,添置了熱水器淋浴設備,讓來賓在鍛煉之后,大汗淋漓之時,能簡易地沖個澡,換上自己的干凈衣服。叫食堂為來賓免費提供面條、餛燉、餃子和粥,這樣點心下肚,來賓一片叫好聲。無形之中,為尤老板又增添了不少朋友。
這里,高檔私人宴請,仍然在尤公館正門。一般朋友來作體育鍛煉的,從邊門進入。兩者相安無事。
隨著各路朋友的加入,這里逐漸逐漸形成了更大的圈子。似乎,下了班,要找有關官員,這里可以一找一大把。這里,久而久之,又成為一個各路信息匯集、傳播之地。消息靈通,又快又準。誰誰,馬上要提拔了。這里肯定是黨委會議后最早知道的地方。誰誰,昨晚出事了,被檢察院請進去“喝咖啡”了。這里又是能早先打聽到。
難怪,某局一位外地調來的處長,新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同尤老板認識后,拼命刻苦學打網球,盡管過去連什么叫網球都沒有聽到過。天天下了班,就泡在網球場邊,幫領導撿撿網球,在旁鼓掌捧場,一來二去,混個臉熟,不久跟某領導交上了朋友。在圈子里也開始出名了。
尤老板深知:尤公館就是個圈子,誰能進入誰就可能被領導賞識,被重用,甚至被提拔。但尤老板自己無需提拔重用,他只需要能隨叫隨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朋友。也需要能幫其說得上話,辦得了事的官員。尤其是有些事在辦公室難以解釋的事,在這里的酒桌上,在這里的球場邊,或許三言兩語便迎刃而解。你說這奇怪不奇怪?這就是尤公館的妙用。
(四)
尤老板的一個項目,是一項綠化環城工程的一段,上億的工程量,歷盡千辛萬苦,前后跟蹤服務多年,投標方案幾易其稿,還沒算多少的公關費的投入。在最終的競爭性談判中拔得頭籌。
其實,對此類競爭性談判的程序及竅門,尤老板是再熟悉不過了。當年,他在機關當副處長時,就是負責此類工作。從前期研究、項目選定、方案測評、投資效益評估、領導決策到推薦入圍公司、投標參與、競爭談判、最終辦公會議集體決定。然后是競爭性談判的中標公司同政府部門簽訂協議。這樣,工程項目就算是中標公司“籃子里的菜”了。
尤老板很明白,這競爭性談判,關鍵是要“擺平”幾個對手,讓對手非但不競爭而且要積極配合自己公司的。你說這不可能。尤老板就是有這套本事。
在尤公館的密室里,尤老板坐在意大利全進口的皮沙發上,一旁是個西裝革履的“大背頭”。
“尤老板,你請我來,肯定是為了綠化工程的事吧!”“大背頭”操著一口紹興口音開門見山。
原來,這紹興老板,從二十年前挑著一副扁擔籮筐,只身跑到上海,在東岸的建筑工地挑爛泥。一天辛辛苦苦汗流浹背,也就賺幾塊錢的力氣活。時來運轉,他摸清行情,自己到火車站招來一大幫剛下火車的農民工,成了包工頭。接下工程的動拆遷的拆房活或者是工地挑爛泥活,這無需多少技術和工程設備的投資,很快就發跡起來。現在早已是東岸響當當的施工公司的老板,家產上億,同尤老板時而是上下家關系,時而又同臺競爭搶工程。
難怪他倆是伙伴又是冤家。這一次,不是冤家不聚頭。
“兄弟,你是個明白人,大家都在這個行當里混,行得春風有下雨,沒有必要你死我活,把中標價抬得太高。”“好了,點到為止,天機不可泄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下次同臺競爭,我心中也會有數的么!”尤老板暗示之下,“哈哈哈……”“大背頭”狡黠地大笑起來,在雙方的笑聲中共進晚餐去了。
“擺平”了一個對手,還遠遠不夠。尤老板四處出擊,通過關系,又摸到另一個對手的電話。
“喂,天地公司嗎?黃老板嗎?我是美豐的老尤呀。”尤老板自報家門。
“哎呦,尤老板大駕光臨,無事不登三寶殿。是什么風刮來的呀?”黃老板想到上一次的圖書館裝潢工程,明明是自己公司先得到信息,已經派人跟蹤項目的前期研究,連預備性工程可行性報告都準備好了,只等競爭性談判時來個突然襲擊。誰知,這尤老板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番明的暗的活動,關鍵是有“內線”披露,他早就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臺。
當然,這一旦揭開,無論是尤老板還是“內線”,誰都吃不了兜著走。問題是,誰有這鐵證如山的證據呢?要不像上海灘上的那個老板,專門雇用私家偵探,跟蹤、錄像,十八般武藝用上,將冤家的幾個法官吃喝嫖娼的錄像放到網上,最終告倒了法官。但,這樣做的結果,無非是魚死網破,你的名聲在同行里也是死無葬身之地。
黃老板咽下這口氣,這叫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黃老板,上次的事,不要再提了。來日方長,大家合作。你讓我,我讓你嘛。”尤老板在電話那頭討價還價。倆人一番交易,旁人不得而知。這就是時下的“潛規則”。尤老板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游刃有余屢試不爽。
要說如此黑幕,不是沒有一點蛛絲馬跡。但苦于掌握不到有力的證據,有關部門想抓個典型,殺一儆百。但難啊!
有一回,有人匿名投訴尤老板,說他在某項工程前,有串標活動嫌疑。管理部門,刨根問底,一一談話。但,尤老板金蟬脫殼,說是“規劃建設行業聯誼會”召開秘書長、常務理事會議,順便留在尤公館的會議室,吃了頓便飯,這是我作為東道主,又是聯誼會的副秘書長。人之常情嘛!
尤老板像條泥鰍一樣,又滑走了。
后來,檢查部門也對此投訴進行復查。收集了這項工程的所有的卷宗,從標書、談判記錄,到評標室現場的錄音錄像,一一細致查閱。結果,完全符合規定的所有程序,沒有一星半點兒的紕漏。政府部門辦事,最重要的就是講程序。程序合法,一切合法。檢查人員,似乎覺得有“貓膩”,但沒有證據,無可奈何。
不過,此事,也給尤老板他們敲響了警鐘。尤其是“內線”的,收斂多了。
尤老板總結經驗教訓:放長線偶爾調一次大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但千萬不要去“碰高壓線”(觸犯法律),盡量打打“擦邊球”。尤老板站得高看得遠,所以,他久經沙場,迄今還活躍在東岸的尤公館里。
(五)
何謂“擦邊球”?各有各的理解。其實,這掌握起來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尤老板的“擦邊球”,就是在規定許可的界限內,將效能的最大化,投資的最大利益化。當然,對沒有明文規定不可以的,特別是可辦可不辦的,要盡量促成。
尤老板的綠化工程在濱海鎮的海塘村,遇到了阻力。原來,當地村干部將一大片集體用地借給了一個專門飼養藏獒的老板,建立了飼養場,花費重金,引進種犬。幾年下來,新一代的小藏獒已經繁殖成功,開價幾萬、幾十萬的藏獒,時常有高端客戶來購買。
這個藏獒飼養場的位置,正巧擋在綠化林帶的規劃位置上。尤老板派手下的前期部經理專門上門去談判,希望他配合綠化工程,及早搬遷。而藏獒老板給來人吃閉門羹,連門都不讓進。
幾個月被耽擱了。尤老板腦子里在計算,這耽擱一天,我的投資就要多付銀行多少利息?這幾個月下來,太虧了。
尤老板無奈之下,請來幾個朋友出謀劃策。在尤公館里一番交頭接耳,“擦邊球”有了。
公司聯手濱海鎮,向有關部門提交申請,要求取締這家無證飼養藏獒的飼養場。因為,政府部門有規定,大型獵犬必須有特種行業營業執照。而這家公司沒有此執照,應當取締。這樣就為尤老板清除了工程“釘子戶”。
可,誰去清除呢?時間就是金錢。尤老板組織一幫閑雜人員,以“拆除違法建筑”的名義,出錢請來推土機、大吊車和抓狗的工具。這陣勢來勢洶洶。
飼養場早已接到了有關部門對飼養藏獒的處理決定,理虧詞窮,立即放出軟話來,答應一周內搬走。但希望再談一談“搬遷費的問題”。
尤老板一看水到渠成,底氣十足:“按照評估公司的報告,就這個價,愛要不要!”
飼養場老板一聽,火冒三丈,又想來硬的。
尤老板請出濱海鎮的規劃建設科科長,其以重大工程急需騰地的名義,商請有關執法人員上門對飼養場老板進行法制教育,又通過對出租集體土地的村長施壓。村長揚言:“這份租地合同,是違法用地的合同,本是無效合同。能賠多少就賠多少吧!”
這樣幾個方面一夾擊,飼養場老板像泄了氣的皮球,再也不耀武揚威了。還主動趕到尤公館,對尤老板賠不是,央求道:“有眼不識泰山,尤老板大人不記小人過,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尤老板正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你飼養場老板打“擦邊球”,明明知道不可租借,偏偏想用低價來用地,租借集體用地作無證養犬。
我也可以用“擦邊球”“擺平”你,叫你想獅子大開口,吃個空。
當然,尤老板借助各方的關系,以冠冕堂皇的名義,或者,迂回運作。這也是“擦邊球”。
此后,尤老板在工程進展中,遇到“釘子戶”,便挖空心思,看看有什么“擦邊球”可打。你不知道,為什么尤老板對工程的投資控制如此看重?其實,他是為自己著想嘛。因為,他同有關部門簽訂過合同,每個項目都有時間節點,到時,工程完不成,耽擱了。尤老板要被罰錢賠款的。若如,工程提前完成,這合同還是寫得清清楚楚,尤老板減少了時間成本,就等于提前回收投資了,這樣,他就可以提前有收益了。
尤老板的算盤精著呢!
(六)
外面風言風語,大有風聲鶴唳之勢。人們在傳聞:有關部門將對社會上各類公館、會所,采取措施。媒體輿論也在評論,說這類公館會所已經演變成為又一種腐敗的溫床,廉政的“死角”。可能出臺的廉政規定:政府官員和國企高管,不得進入與自己義務相關的或有潛在利益的公館會所。
尤老板又頭暈了。好不容易在尤公館辦起了吃喝玩樂場所,正當紅紅火火蒸蒸日上之時,卻遭當頭一棒。不搞吃吃喝喝這一套,那么,靠什么去建立私人關系?靠什么去作感情投資?一句話,尤公館靠什么生存下去?
幾天后,一場“拉你啦”強臺風席卷東岸大地,不少高大的行道樹連根拔起,尤公館的小樓在風雨飄搖中,墻面被吹落一大片貼磚。
而那外露的三角形山墻木架構的木柱子,也發現有白螞蟻蟲蛀的痕跡,有的甚至成了朽木一根。尤公館里一片狼藉。
尤老板更是愁眉苦臉,長嘆短噓:“這下倒霉了,白螞蟻成災,小樓危在旦夕。這是我的看家寶貝啊!”
尤公館,需要搶救性的修葺,但,白螞蟻并不會就此消失。防微杜漸,這是長期的立足之本。
尤老板愁腸百結,只得一醉方休 。他醉夢中,仿佛尤公館搖搖欲墜……
葉永平。中共黨員,上海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近些年文學作品散見于《上海文學》、《上海作家》、光明日報文薈副刊、《散文選刊。下半月》原創版、《時代文學》、《新民晚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作家文摘》、《萌芽》、《東方劍》、《上海采風》、《北大荒文化》等報刊,已出版文學作品集6部,共計180萬字,攝影作品600多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