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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兮

2014-04-29 00:00:00陳天佑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4年4期

如今是個生產老板而且也生產出了大批老板的時代。一夜間,你的周圍就會冷不丁地冒出一堆老板出來。街面上多了一間店鋪,招牌上是某某省某某有限責任公司;酒店門前多的是相互打拱問好的老板;春節前電視里播放的廣告總是不厭其煩地說公司董事長、總經理攜全體員工向全市人民拜年;你上廁所,會碰上人點頭哈腰地和提著褲子的老板打招呼。總之,在這個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也會藏上幾個像模像樣的老板,仿佛是從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一樣地對著手機嚷嚷個沒完,一樣地夾個皮包來去匆匆---仿佛生意場上的打斗隨時隨地都在進行,那派頭!

雷復夢自小就立了志氣,要做個老板。然而,他老子卻不這樣想。那時他還在上學,和其他那些農民老子一樣,他老子也一心想他跳出農門去,就是當個蒼蠅蚊子,也飛到城里當去。但天下的事情往往是這樣,越是期望滿圓,就越是事與愿違。雷復夢的學習差得一塌糊涂,而且節節差,沒有一點兒好起來的跡象。好像是他越這樣,老天越就給他潑涼水,存心跟他過不去。但是他老子不死心,總覺得會有奇跡發生。人的命運說不定哩,老子一個勁兒說,那瞎孫聰明是夠聰明著哩,小的時候那聰明勁就顯出來了,晚上請人念寶卷,只一遍,他能大段地背給你呢;那瞎孫,腦子靈光著哩,就是學習上不貪心,只要貪心學,考個學將來當個老師不在話下。老子說著仿佛就已看見了光明,臉上顯出一片光亮來,就像一塊冰面上撒上了土,偶爾閃出那么一片亮色來。老子越來越迷信,他抽著煙,突然會對人說,我看我家復夢可不是個一輩子能窩囊在這個小地方的人。略想一下,又道,你看他那虎牙,一看就是個能吃肉的人,再看那雙眼睛,也不是個土里刨食的。雷復夢的眼睛跟了他娘的,魚眼睛,大而圓,略有點凸。他娘卻憂心忡忡,考試老考不及格,能考上么?他老子說,哪些考試那天發揮好了呢,他說,干枯了的麥子也還有個穗里黃呢,人的命說不定哩。聽爹這么一說,娘的臉上也有了笑容,整個屋子都有了笑容,就連屋檐下的麻雀仿佛也聽到了,嘰嘰喳喳爭相傳誦人的命說不定哩。

然而,老子的目光愈發迫切。眼見初中即將畢業,還是不見起色,他不得不對雷復夢攤牌:考不上學,就回來種地,我們老雷家世代都沒有個當官的,出門就是四堵墻,路堵死著呢,什么門道都沒有,學不學,你自己掂量著看。老子吸一口煙,那個——至于你的花銷,只要是為了學習,我都答應你。老子的眼睛潮潮的,嘴唇顫抖著,雙手也顫抖著,急呼老到的。老子一急,仿佛他面前吸煙用的那盞油燈都急了,燈芯突然變粗壯了,“啪”地炸了一個花。雷復夢其實明白著呢,老子是真給他整急了,老雷家就指望他呢,他偏偏又是個塌火的料。老子說完,望著他,等他說個話呢,也就是等他表態痛改前非發奮努力迎頭趕上;但雷復夢始終耷拉著頭,連個屁都不放。他盯著地下看,地下的那些個土坑坑都替他著急,像一張張等他說話的著急的嘴巴,倒是放個屁啊。然而,他滿腦子想的是老板——當個老板多好啊,大把大把地掙錢,找最漂亮的姑娘,要房有房,要車有車,熱了往涼處走,冷了往熱處走。上學有什么好,一天到晚演呀算呀的,盡是那些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九曲回腸迷宮一樣變態的難題,腦袋都算疼了算大了到頭來還一分猴錢都算不來!這些,現成的活生生的教材村子里就有,村里原來那個杜軍倒是個學習好的,一到假期就被張諞子的老子請了去給張諞子補課,張諞子的老子動不動就在張諞子面前感嘆,看看,你看看,看看人家杜軍多爭氣,你看你,一看就是個孱頭像。然而,幾年后,杜軍不就當了個老師么,一個月就那么幾個抓大豆的子兒么,倒是結婚、上樓都從張諞子這兒借錢。張諞子學沒有上成,聽說在西安發了財,早在城里買了樓房、開上了幾十萬的車,聽說還在外面養了女人。雖說僅是傳說,但又是自然而然的。張諞子的老子在城里帶著孫子,白天就和小區里的老漢們打打牌什么的。杜軍的老子呢,至今還不敢丟下那幾畝莊稼,他還要給兒子減輕點負擔呢。一次喝了酒,張諞子問他老子,你當初逼我跟上杜軍學這學那,把我逼的,現在我和他哪個的錢多?他老子訕訕的,半天笑著道,那時誰知道你能掙上錢呢,那時,只看著人家上了學,將來有個工作,每月總有個麥兒黃呢,哎,也是你命好哇,總是先人積的德。兩相對比,更讓雷復夢有一種天生我材必有用、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豪情。

父親種了一輩子地,種地是一把好手。在他的言傳身教下,雷復夢的哥就成了種莊稼的好把式,耕地、打場樣樣做得順山順水,父親看哥的眼里就多幾分溫暖,父親的眼睛在哥身上游走,到哪兒哪兒仿佛就掛了一盞朦朧的小燈泡,上面閃著爹的溫水一樣的目光。哥就早早娶了媳婦,修了新房子,買了四輪車和東風卡車,哥往往是停下四輪車就上卡車,呼呼呼地,父親呢,總是站在門口, 笑呵呵地看著哥的車在朝陽中離去,又看著從夕陽中回來。在父親那里,哥回來帶的塵土都有香味。哥一回來,屋里就有一種帶著香味的暖和。

那時候,雷復夢在上學,當雷復夢上學的夢像春天河溝里的冰一塊塊地破碎到岸邊后,他成了要文文不成,要武武不行的二流子,他老子的臉也終于漸漸地被塵土淹沒了,暗淡以至灰黑。老子的不滿寫在了他的那張變色的臉上,寫滿了整個屋子,他走至哪兒,就帶到哪兒。老子看到他臉上就不那么平順了,他恨鐵不成鋼,沒有什么好聲氣,甚或不和他說話,一見了他就唉聲嘆氣的。哥呢,本想他能考個學出去,這樣就可以獨守這份家業,地也都歸了自己種,沒承想他白白地念了幾年書。自己的血汗錢扔到了涼水盆子里,哥也不大樂意。原先他上學哥沒少操心,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穿的,又是接又是送,現在呢,也沒心和他說話,見了這個兄弟再也沒有一盆火似的熱情了。但哥的心思藏得深,只不對外人說,可雷復夢還是從他臉上讀得清清楚楚。

哥也倒罷了,又多了個吃閑飯的,嫂子不給好臉色,整天摜盆子摔碗子的。那天,天下著雨,雷夢復坐在沙發上一聲不響地看電視,嫂子坐在炕上給兒子織毛衣,雷復夢剛進里屋,要坐下來看電視,卻聽得“啪”一聲,回頭一看,嫂子把貓打了一巴掌,嫂子罵道,一天吃了飯,啥都不知道干,東家竄到西家,一看就不是個添換的東西,這會兒盡往熱地里鉆,誰給你把屋里弄熱的。接著又是一巴掌,貓慘叫一聲,跳下了坑,喵喵地叫著,露著它那鋒利的虎牙,不解地望著主人。貓不敢上炕,委在了炕邊一雙鞋上。

打貓就是打雷復夢的臉,這雷復夢當然知道,他心里的氣一股一股往上串。他看了他哥一眼,哥只看電視,一個聲氣都沒有。這讓雷復夢很不受用,他想以他和哥的關系,哥怎么都要幫他的腔,但是哥好像讓嫂子抓住了什么短處,在嫂子面前從來都像嫂子喂的一條狗。但是哥卻明顯地坐不住了,仿佛屁股下長了刺,看得好好的,哥卻另外調了一個臺,又換了一個臺,一連換了好幾個。一會兒,哥起身往爐膛里加炭,爐膛里的炭火燒得正旺,哥用夾子夾了塊炭,放在上面,遲疑了一下,又取掉,又放了塊小的。然后,哥一聲不響地出門去了,可能是撒泡尿去了,但是好久都沒有再進來。自打雷復夢回來后,雷復夢身上的一切希望都隨之破滅,仿佛是那寺廟里被人破壞了的神仙塑像,立馬就少了供奉者的那份虔誠。

雷復夢離家是畢業三個月以后的事了,他在家里憋屈了三個月。在那三個月里,他仿佛就是一個丟了陣地灰頭土臉的敗軍之將。剛出來做事的時候,他找的還是同學,早有不念書的同學創了業的,但他們要么給他介紹的是做裝燈具的小工,要么是做個裝潢公司的油漆工,就這,好像還沾了他們什么光似的。雷復夢面露難色,臉上不免紅一塊白一塊,額頭上鼻尖上都滲出了細細的汗,仿佛遭受了多大的屈辱,他哪想的是干這個?后來他還是去找張諞子,他把他的想法給張諞子說了,他與張諞子一拍即合。張諞子說,這就對了,這才是一個真男人應該干的,當個小工,你還想成家立業?你不要以為是!“你不要以為是”是張諞子的口頭禪,他要不同意你的話,他會說“你不要以為是”;他給你說事情,主動介紹,也是說一句。仿佛所有的道理都在他這兒,不容你置疑。

雷夢復對他老子說要去闖蕩的想法時,他老子正坐在炕沿上抽水煙。老子狠狠地抽了幾口煙,接著三股煙同時對他的鼻孔和嘴里噴出來,雷夢復就想到了狐貍放的屁。據說狐貍在危急的時候會放救命屁,那屁奇臭無比,會把追趕它的人或動物熏過去,然后趁機逃走。看著老子的濃煙,他好像聞到了一股臭味,他在心里笑了一下。屋子里煙霧升騰起來,雷夢復隔了煙霧看他老子,老子的臉色就鐵青鐵青的,仿佛僵尸一般。老子吸了一陣煙,“哐哐哐”地把煙鍋放在炕邊的木板上磕了。半晌,老子說,吃飽拉凈,主意拿定。牛的本事角知道,你可想好了,你也知道,家里沒錢,就是有錢,也不能都給你,你這些年上學,花了不少錢。說到這兒,老子就突然生氣了,你就是個造糞的機器,也在學校里造了幾年了,知識你沒有學下,這些你總懂吧。雷夢復知道,父親執意不肯給他錢,還是想讓他侍弄那些莊稼呢,在老子眼里,那才是正道,那是老子沒有辦法的辦法。

多年后,雷復夢經常笑著對人說,那時,老子不給錢,和張諞子說下一起出發會面的日子快到了,把人給逼急了,狗急了都跳墻呢,三要不如一偷,干脆,趁老子不在的時候,我把他的賬桌給撬了,拿了他的2500元,臨走老娘又偷偷塞了500元,人啊,逼急了啥事都能干。

雷復夢說——就這樣,我和我那狗日的張諞子一趟子去了西安,那時候一心想著等以后掙大發了再還他,因為張諞子一路上都給我描繪著發財的美好前景,他一年少少掙幾十萬,我剛去掙個十萬八萬的不在話下,三五年掙他個百兒八十萬,那是小菜一碟,他們當中一年掙幾十萬的勻勻的,最厲害的一個女的一年掙了幾百萬。說的我眼睛都綠了,我要掙到那個數,到時候可以問到老子臉上:吾與仲孰多?這是課本上學過的一句話,我覺得說得好,就記住了。然后——我就可以自己開公司了,自己當老板了,嘖嘖,再找個美女做老板娘。一路上,我兩眼發光,渾身通泰,恨不能馬上就到西安,心里的那個熱啊,一股一股往上涌,一路上,不斷地給他添水、削蘋果吃,像個小卒子一樣伺候著他。

兩人到了西安,感覺一下子就掉進了人山人海,仿佛一個小溪流一下子匯合到了大江大海里了。在那人山人海里,感覺張諞子也沒有那么神氣了,甚至看起來還有些卑微,剛才他還在那兒頤指氣使呢,現在也謙恭起來,人多的時候照樣要排隊,不小心碰了人家的腳跟,趕忙哈腰向人家說對不起。張諞子領著懵懵懂懂的雷復夢三拐兩拐進了一個院子,里面是個兩層小樓,里面住著很多人,幾個漢子光著膀子叼著煙在那打撲克,看了張諞子一眼,一個向他一仰頭,來吧?張諞子笑道,不來了,今天有正事兒。那人道,你他媽的還有正事了?別又拉了個上你的賊船的吧。那些人就笑起來。上了樓,一個長長的過道,過道靠窗戶那放著一溜雜七雜八的東西,張諞子住最里的一間,旁邊是一間廁所,尿騷味很大,仿佛萬箭齊發般向人的鼻孔射過來。開了門,一張床上堆著一床被子,幾件臟衣服散亂地堆在床上,靠墻一組紅色真皮沙發,上面堆滿了雜志,前面一個茶幾上放著幾個空啤酒瓶,茶幾上還殘留著花朵一樣的印漬,旁邊一包油炸大豆,一堆皮。張諞子說,暫時租住的地方,集的樓房馬上就好了,到時候就不呆在這樣的鬼地方受這罪了。不過,他馬上又說, 他媽的,西安這地方,能有這么個住處就不錯了,房租貴得要命,你不要以為是。他擰開水龍頭接了水,準備燒水。這兒打麻將的人多,一天到晚都有人,我走的那天,還耍了兩把, 贏了好幾十塊呢。他笑著,仿佛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到了西安,雷復夢發現,張諞子沒有那么一盆火似的熱情了。在此之前,雷復夢問了張諞子些自己不解的問題,到時候咋就能掙到錢了?啥時候就能搓一頓去?問得多了,張諞子越來越不耐煩 ,他說,啥都得個過程是不是? 你不要以為是,就是拾黃金你也得等機會啊,你不要以為是。

多年后,這成了雷復夢賣弄的資本,他總是笑著,那雙魚眼,讓人想起文物市場上鑲在塑料圈里的玻璃球,他露著他那對可愛的虎牙。他說,他媽的我還一天到晚地掙大錢,以后開公司當老板呢,后來交了2000塊錢,才知道我還要繼續發展下線才有掙的錢,拿的錢幾天花光了,身份證又讓扣下了,把人整急了,人急了他媽的什么事都能干,我就想到了幾個有關系很不錯的哥們,包括我們村的杜軍,我在心里說,哥們對不起了,不是讓整急了么,我是迫不得已啊,等我有出息當了老板了我再還你們的。我就按他們的套路,把這里說成遍地黃金,我過去在他們眼里絕對是非常仗義的哥們,他們對我一百個放心。上學那會兒,我一個哥們得罪了社會上一個混混,那混混召集了十來個人來找他,揚言要卸下他的一條腿,登時就把我那兄弟嚇得頭上直冒汗,一個勁兒地掐手指頭,兩條腿直打顫,嘴不停地說,他們敢,他們敢,他們敢嗎?無法無天了,他們無法無天了。他卻便往別人背后藏。別人都跑了,關鍵時候,還是我站出來,我賠了笑臉,拿了自己的好煙讓他們抽,又好言相勸,好說歹說才把他們安頓住,完了又請他們去吃烤羊肉串,喝啤酒,那一頓,花去了我的三百塊,我那兄弟窮,見我花錢,早一溜煙地跑了,后來他怕我讓他還錢,就對人說,那是我請的,他又沒讓我請。好多人都為我打抱不平,讓我找那小子算賬。我知道他也是迫不得已,就算球了,沒有找那小子的茬。唉,你知道嗎,那時候的300塊哪,又是學生, 那可是老子給的一年的生活費。后來我過了一段時間的窮日子,但卻換來了大家的尊敬,值了。

雷復夢后來從西安回來,他小賺了一筆,他想等他有了錢,再把哥們的錢還上。他老子便讓他回家務農,他死活不去。因為集資,他的名聲在鄉里已經壞透了。雷復夢其實是個頂要面子的人,平時面子上的事大過天。他對他老子說,他不是種莊稼的料,再說了,從土里刨錢,猴年馬月才能發財,他雷復夢的追求是當老板。

于是雷復夢就在城里尋找發財的機會,他不斷地請人吃飯,都是財大氣粗的老板,客都是他請的,他故意出手闊綽,從不在客人面前丟人。但他畢竟有些打腫臉充胖子,內里虛弱,經常搞得滿頭大汗,魚眼睛上都掛著汗珠。然而,他的財運實在太差,他先和人合作開了一座礦,從別人手上買下來的,他貸了款,欠下了債,好在大頭是別人出的,他出的極少,占的股也少,他本想還這點債算不了什么,和一個礦的投資回報算起來,簡直,這點債算什么呢?他們一天到晚地算計著,一旦開工,就等開工了,錢就會像流水一樣嘩嘩地淌過來,那點債,算得了什么?然而,就在他們興高采烈籌備好了準備開工時候,縣上卻突然宣布,那口井要關閉,好像哪個地方又發生礦難了,死了幾十個,現在全國都在整頓,像這樣的小礦都要關閉。安監局的人很快就封了礦,怕他們偷偷生產,過了一段時間索性裝上炸藥,隨著轟的一聲巨響,貸款扔進了涼水盆子。

那時候,偏偏那時候,他又找了個姑娘,兩人正談戀愛。他早給人家說了,他是一個煤礦的老板,不久的將來,他就是這座城市里響當當的老板了。

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她和他上了床,她特別愛叫床,他讓她的叫聲逼急了,他沒有辦法了,狗急了都咬人呢,他就咬她的耳朵,咬她的脖子,單用他的虎牙。事后,她看著她脖子上的紅印,嗔怪他,你都把我咬痛了。他撫摸著她的脊背,說,我爹都早說過,我這人是吃肉的命,你就是我的香香肉。

她在他的胸脯上輕輕打了一拳頭。

世界上的事,鍋蓋揭得早了總會冒了氣。礦被炸后,那姑娘便又哭又鬧,說他騙了她,什么老板,就是個騙子、色鬼。她哭得梨花帶雨,傷心欲絕,那時他和她天天如膠似漆,他對她已經好得捧在手里怕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已經離不開她這塊“香香肉”了。然而,他已經沒有錢了,他又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一連幾天,他圍著她的屁股轉,好話說了一大堆,鬼說也說了一大堆,連哄帶騙,總算沒有立即斷掉。女人一千次都是哄一哄,松一松。暫且安頓了這頭后,雷復夢又開始愁那頭,錢,說到底就是一個錢字,錢從那里來呢?他奢望過抓彩票,但是那些彩票就像那樹木里的葉子,只是一片葉子而已,看著有,你卻不知道是那一片。他想到賭一把,然而,他沒有底氣,手氣也差,錢這個東西,向來都是往大堆上刮的。他一籌莫展,法子沒有想到,嘴唇上倒是起了厚厚一層皮,皴得像農夫的腳后跟,還生了一條血口子。

那年秋天,他跑到了家里,沒有錢,在城里寸步難行,你連上廁所都沒有辦法。按雷復夢的話說,提上褲子尿不了尿的時候都有呢。秋天,正好是秋天,雷復夢想到了家里的莊稼。他回到了家里,哥和嫂子都不在,他叫上了糧食販子,賣掉了哥的十五麻袋油菜籽。那是哥和嫂子辛苦了一年的大部分所得,雷復夢雖然沒有多種過地,但是也知道其中的辛苦。他們那地方缺水,是個靠天吃飯的地方,全憑多種地才有收入,因此各家各戶都種幾十畝上百畝地,這樣春種秋收就特別辛苦。雷復夢清楚地記得一年秋天他割麥子,天熱得像個蒸鍋,地像一個大蒸籠,沒有一絲兒風,地上的熱氣一陣一陣撲到臉上,那熱氣仿佛帶了鉤刺,撲到臉上,汗水就蓋滿了臉,地上的土再起來,就和汗水和在一起粘在了臉上,臉上于是就像結了一個硬殼殼,蜇得人難受。地里那些白刺呀什么的經常會劃破手,鉆心的痛。這些錢,是哥和嫂子一把一把從土里刨出來的,是名副其實的血汗錢。想起這些,雷復夢的心里掠過一絲愧疚,但是一面對生活,石頭一樣堅硬的生活,這些愧疚又很快就過去了,就仿佛掠過麥田的一陣熱風,飛過老屋上空的一只烏鴉,轉瞬即逝。

雷復夢后來得知哥被嫂子鬧騰得差點離了婚,娘因此喝了農藥,差點送了命。他老子宣布了,他沒有這個兒子,以后他也不要回家了,死死活活都到外面去。他老子說,他也讓這個兒子整急了,沒有辦法了,他就當沒有他這個兒子。

多年后,雷復夢說起這些,笑笑,這不是整急了嗎?人整急了,啥事都能干出來啊。但是他父親臨終還是放不下他,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睜著眼到處瞅他,一直等他回去。但是老天就是不讓他們父子見面,他剛進門,老子剛合眼。他只看見了父親眼角掛的最后一滴淚珠兒。后來,他娘告訴他,他老子其實一直都惦念著他,病的時候幾次都想讓他回來,但是后來他還是堅決不讓,直到自己快不行了才讓家人通知他。父親給他留下了三萬元存款,除了妹妹定婚留下的兩萬,另外一萬是老子和哥從土里刨來的,他們沒有其他來錢的路,老子說了,那是給他找對象攢的錢,并且囑咐了,要是外面實在混不下去了,就回家,讓他哥給他十畝好地。

雷復夢揣了錢又到了城里繼續他的老板夢。雷夢復不想要什么好地,再好的地,在他眼里,不就是一地的土疙瘩嗎?不就是犁開了、抹平了、種下去、收上來嗎?不就是把雙手磨出老繭來,把兩腿苦成個羊毛叉叉嘴苦成個黑窯窯在那里面刨食嗎?不就是在老天爺那兒下一次賭注嗎?他想都不想,他只想做老板。然而,經過這么些年的挫折,他雖然沒有當成真正的老板,但老板的氣派還是有的。雷復夢的頭發這幾年一直脫,但是梳得整整齊齊,打上摩絲,按鄉里人描繪得像牛舌頭舔過的一樣。他越來越看不上那些一天累死累活掙錢的小生意人,看不上那些憑肉架子賣力氣出臭汗掙的錢,哪怕工資再高。他看不慣那些精打細算小里小氣的人,他的口頭禪是,舍得花才能掙大錢。那種小里小氣的人,就不是干大事的人。他的邏輯是,干大事必得大氣,表現就是出手大方。他的習慣是,能吃上肉的時候,決不吃豆腐,能坐車的時候,決不跑路。親戚們過紅白事,他必是租車前往的。朋友們一起吃飯,他是搶著付錢的——除非他已經身無分文。他記性差,又懶散慣了,常常忘記帶打火機,每逢抽煙便要買新的,家里的打火機裝了半抽屜,各類藥物也是一抽屜,好多已經過了期。早晨,必要到館子里吃一碗牛肉面。剛剛下來的杏子,他必要先買上一兩斤嘗鮮。雷夢復始終揣著一個老板夢,正如那些少年懷揣當飛行員當足球先生的夢想一樣,這夢想便像埋下的種子,一旦有了合適的溫度和水份,就不可遏制地生長出來。雷復夢覺得,他自己實在是運氣太壞,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氣候、土壤和水分。

現在萬事俱備。雷夢復又和一個叫劉山東的合伙在城郊一塊不太起眼的地方買下了一塊地,那兒地價便宜很多,最主要的是有一個不知什么時候廢棄的大倉庫,他們買下來了。地是雷復夢跑下來的,錢劉山東出的是大頭。眼下買房子的人多,家具的需求量大增,他們瞄準了房產市場。他和劉山東準備合開一家家具店,但是他們需要貸款。現在最難的是啥,就是貸款了。他和劉山東商量好了,他負責籌50萬,收益按股分成。雷復夢就開始想辦法和那些掌握貸款大權的銀行行長們接觸,先是陪他們吃飯洗浴,唱歌跳舞,完了,那些人跟沒事人似的。再送禮,還是不表態。劉山東讓他趕快,不然就和別人合作。雷復夢急了,禿頂上急得直冒汗。正在這當兒,還好,一個行長的老子病了,沒人照顧,雷復夢主動貼上去,又是端茶又是取藥,又是放頭又是抱腳。后來雷復夢說,屎尿他都給倒了。人啊,整急了,啥事兒干不了啊。就這樣,他把行長拿下來了,順利地貸到了50萬。

他們認真地分析了市場行情,雷復夢還煞有介事地確定了他們的消費群體,最后認定面向廣大農村。農村里時興起了上樓熱,男人們呢,都到外面去打工掙錢;女人們帶著孩子上了樓,侍候孩子上學,他們說這叫“農村包圍城市”。雷復夢懂得適銷對路,進的家俱大都花哨結實,表面光鮮,適應了農民買東西的口味。

開張后,盡管地段偏了些,但是生意果然不錯。

然而,雷復夢認識的狐朋狗友又太多,大都來看了,說了一打好話,雷復夢耳跟軟,是禁不住人家說好話的,因此,給的價格低而又低,根本就掙不了幾個錢。最要緊的是,他撥不了人的面皮,他家鄉的人都知道他當了家具老板,他們都來了。在熟人的人面前,他就沒有辦法拉下臉來了。他送給了表哥一個茶機,表哥回去后說,他一個人坐一間辦公室,手下使十幾號人哩,茶機硬不要錢,還讓人一直送到車上,連車票都是他買的,看樣子是賺下大錢了。這事立馬就在親戚們之間傳開了,他又給他哥送去了一套沙發和餐桌。他姨父來了,他又送給一個茶幾,他七大姑八大姨來,說是看他的,眼睛卻盡往家具上面瞅,哪個都好,他都要送這個送那個。他終于搏得了好名聲。

他經常給熟人賒賬,他賒的賬有些就要不回來。然而,這樣下去問題就出來了,合作的劉山東本來早就想單干,正好有了攆他走的借口。劉山東裝作與他商量,趁生意好的時候在城里租個地方再開個分店,不愁掙不到錢。于是就在一個偏一點的巷子里租了兩間房子,拉過去了一部分貨,那些家俱一擺那兒就顯出愁眉苦臉的樣兒,看上去就像不怎么讓人喜歡的后兒子。然后,劉山東正式和他攤了牌,各開各的,新的雷復夢負責。劉山東滿口的山東話,我把城里好地段的店給你,你想咋開咋開,掙多掙少都由你,咱不眼熱。我這邊的由我負責,虧虧盈盈也都由我。你那邊呢,賒出去的賬由你負責要,我也不管,咱兄弟倆把賬算到明處,別為了這點錢傷了和氣,劃不來。劉山東的話像炒豆兒。

雷復夢沒有開過店,自然缺少經驗。經驗這東西就如人襠里的那塊遮羞布,有了的時候,覺得沒有啥,沒有了,卻處處讓你尷尬。雷復夢開始的時候還高興,畢竟是自己一個人的店了,畢竟自己是正兒八經的經理了,他想叫總經理,后來想著還是含蓄一些,就叫經理吧。他招了店員,男的都身強力壯,女的都年輕漂亮。經營了一段后,問題就來了,這地方根本就沒有多少人來,城里的家具店有好幾家,在城里吃香的是品牌店,那些店都比他這兒的大多了。雷復夢悄悄去了幾次別的店,人果然多,東西也比他這兒的上檔次,一對比,他這兒的東西就是灰頭土面的鄉下女人了。

光有出項,沒有進項。雷復夢急了,最主要的還不是錢。雷復夢覺得他這老板當的,沒有老板的感覺嘛。老板是什么,老板就是預測市場、提出營銷戰略的那個人,應當是一天到晚緊張地調度資金,商量進貨,聽員工請示事項,匯報工作的那種。雷復夢哪有?雷復夢覺得,他應該是臺前盡情表演的主演,現在卻像個一聲不響司幕的小工。這對雷復夢來說是個嚴重地打擊,他看那些員工,仿佛也覺得他們有了嘲笑他的意思,有了看他笑話的意思,他們對他由敬畏變得隨意。他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們再不立即站起來了,沒有了那種員工應該有的對老板的謙恭。他們說說笑笑,或玩著手機,或打情罵俏,全然不把他當回事。由于開的工資低,眼下人又難找,雷復夢見了他們盡管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但只能忍氣吞聲,一個做老板的,沒有一點做老板的感覺,這讓雷復夢覺得很失臉面。偶爾進來一兩個人,雷復夢就有些巴望的神情,雷復夢又是遞煙又是陪看,看他們轉一圈走了,雷復夢就有些羞澀,不敢抬頭看員工,但又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低頭進了那間小辦公室,倒一杯水,噓一口氣,他心里竟希望人不要進來了。雷復夢汗多,一到這時候汗就更多了,仿佛他的身體就是毛邊紙包著的水桶,頭發是濕的,額頭上、鼻尖上都是汗。

雷復夢去找劉山東,劉山東的店里人流如織,劉山東在他的透亮的經理室里,和人談著生意,不時有員工模樣的人來問價格的事。雷復夢一邊剔著他的虎牙,一邊在旁邊看著劉山東忙碌。劉山東早看見他了,也不和他搭話,等了好長時間,才得了空,雷復夢這才笑著說,你給我的那是什么地段,沒有生意,一天到晚就沒幾個人影,這幾天連個蚊子都不飛進來。劉山東大笑,說你這兄弟真會開玩笑,那么好的地段,我都沒好意思要,讓給了你,是不是掙大錢了?劉山東用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椅子扶手,看著他笑。慢慢來,才開始,我這邊也不容易,你知道都是鄉下人,不肯出價,一件家具掙不了幾個錢。劉山東說。雷復夢說還是把那邊的合過來吧,那邊根本就沒有顧客。劉山東止了笑,那咋行呢,當初不是說好了,這邊我負責,那邊你負責,現在你提出來合,我這邊都欠了幾十萬的賬呢,我和你咋合呢,我也不愿意拖累你兄弟不是?有啥我自己頂著。雷復夢說,反正那邊我不干了,我回來給你當個副總也行。劉山東從椅子上站起來,咱兄弟可是說好的,你負責你的,我負責我的,你現在回來,哪有你的地方?你也不能讓我為難是不是?劉山東又坐在椅子上,說,你不想干了,也行,你那些沒有賣掉的家具我都原價收回來行不行?算是我給你兄弟幫個忙了行不行?本來你那些東西都不能按原價要了,但是我們兄弟之間,這話都不說了,按原價我收回行不行?

雷復夢這才覺得他被這人算計了,而且來了個脬子捂嘴,有話說不出來。

回來后,雷復夢想來想去,覺得不來狠的,怕是他這老板夢馬上又醒了。他約了他新談的女朋友,晚上他和女朋友完事后,他拿出了那把殺豬刀,寒光閃閃的,他用手指在刀刃上試了一個,還不錯,殺豬不成,殺人還行,他對她說。女朋友驚慌萬狀,果然哭成了淚人兒,他順勢對她說,他最近遇到了一件難事,只有她才能幫他。他讓她去勾引劉山東,劉山東好女人,見了女人眼睛就放光。然后,他去捉奸,逼他就范,私了,狠狠敲他一筆,然后兩個人就過神仙日子。女朋友聽著哭了,是真的嗎?你真這么想的嗎?她哭著問,你真的讓我去勾引那個男人嗎?她絕決不干,我可不會干那種傷天害理的事,讓自己的女人勾引男人,你還算是個人嗎?女朋友哭得梨花帶雨,傷心欲絕。

算了,他媽的,整急了,人什么事不能干,狗急了都跳墻呢。

雷復夢去找劉山東,他滿臉堆笑,他的虎牙上都閃著笑意。他對劉山東說,他撐不下去了,想重謀個其他的事,就按你老兄說的,就算你幫兄弟的忙,那批貨你按原價收回。劉山東拍了胸脯說,那行,這話我說了,我算數。劉山東說話像蹦豆兒,噶蹦脆響。雷復夢面露喜色,他說那我負責給你送過來啊。劉山東看著他,說,行,合作一場,都是老朋友,東西算個啥,再送你一套沙發吧,你賣掉也行,自己用也行,送人也行——你不是特喜歡送人的嗎?劉山東看著他笑,唉,也好,也是種活法,送了有送了的好處,至少,得個好名聲。

雷復夢和幾個員工在外面搬家具,他大聲叫喊著,小心小心,用勁用勁,抬起來,媽的,你使勁,怎么像個女人似的。他吹胡子瞪眼睛罵著那些小伙子,一會兒讓那些小伙子小心別蹭了面兒,一會兒讓他們麻利些。外面的全是雷復夢的聲音,劉山東聽見了,在心里暗暗發笑。劉山東聽見雷復夢吆喝一個小伙和他抬一個大理石茶幾,頂大的一個,他吭吭吃吃,進了大廳,他讓往二樓抬,上了樓梯,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上,很費勁的樣子。雷復夢依然喊著,提醒著,罵著,但語氣比前急促多了。突然,就聽見噔哐哐喀嚓嚓的聲音。劉山東慌忙從椅子上站起,快步往外走,剛一出門,迎面一個姑娘就跑進來了,雷經理和一個人抬茶幾,不小心滑倒在樓梯臺階上了,把右手手指砸著了,直流血,膝蓋也擦破了一大片,你趕緊過去看一下吧。劉山東的腦子里嗡一下,一個念頭像閃電一樣迅速閃過。他趕緊跑過去,已經過來幾個人,兩個人扶著雷復夢,雷復夢奓著兩只手,像只青蛙一樣,一條腿半懸著,膝蓋那兒一塊皮沒有了,滲著血。雷復夢咬著牙,頭上的汗順著額頭、鼻梁流下來,很痛苦的樣子。兩個人看著他的手,說手指可能斷了,一個用嘴吹著氣,仿佛那氣就能減輕他的痛苦似的,又小心地動他的蝦一樣蜷曲的手指,果然像一截砍斷還連著一絲的藕。旁邊一個趕忙制止,說趕緊去醫院,早去就能接上呢。那幾個咧著嘴,眉頭擰得緊緊的,不斷地吸著氣。幾個女的看了,眼睛里也有了淚。還磨蹭什么?趕緊送醫院!趕緊!劉山東哎呀一聲,你看這事兒弄的,你看這事兒弄的,先看醫院吧。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雷復夢抬下來,雷復夢示意把他放在一樓的一個沙發上。他苦笑著對劉山東說,人倒霉,放屁都打腳后跟。他伸手摸衣服口袋,竟然想抽支煙。劉山東邊掏自己的煙,邊說,你啥時候抽起煙來了?給他點了,塞他嘴里,趕緊上醫院吧,哎呀,你看這事兒弄的。雷復夢面色蒼白,一綹頭發貼在額前,他的胸脯一起一起的,奓著的那只手微微發著抖。他抽了幾口,就哐哐哐地咳起來。然后,他扔了嘴里的煙頭,用腳踩碎了。他盯著前面看了一會。突然,他把右手伸進嘴里,似乎還用嘴裹了一下,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嘴里已吐出兩截指頭來。那兩截斷在地上跳了幾下,像兩個無故中彈倒下的小孩,靜靜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了。他右手手指斷了的地方,血滴滴答答地淌著,兩截白骨清晰可見。他滿嘴的血順著他扭曲的顫抖的嘴巴流下來,那兩顆虎牙上還沾著血,仿佛是一頭剛殺死了獵物的獅子。他的血流到了脖子里,順著衣服流下來,扯成了一條線,流在了地板上。幾個女人都驚叫著扭過了身子,驚恐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男人們都吃驚地張大嘴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劉山東拍著大腿,我早知道你這人是這個樣子,就不和你合作,我和狗合作搶食去!你想干啥你直接說。劉山東突然醒悟過來了似的,指著大家說,你們可都看見了啊,是他自己摔的,指頭也是他自己咬下來的,與誰都沒有啥關系的啊。

雷復夢冷笑著,劉老板你狠啊,行,你狠,你不管是不是,我是給誰干活你知道不知道?指頭是我咬下來的是不錯,但是你知道不,這是工傷,你是要負責的,你能說我不是給你干活的?我的指頭斷了,醫院里接的費用,你不得承擔?他吐出一口血沬子,我已經殘廢了你知道不知道?工傷鑒定,你也是要賠償我的損失的,你能沒有責任嗎?不管咋的,我是在給你干活的時候受的傷,你就得負責,這官司打那兒都你輸,你信不信?

雷復夢說著,他嘴角邊甚至帶著一絲笑,勝利者的嘲笑。

劉山東氣得在那兒轉了幾個圈圈。劉山東罵道,你他媽的早有預謀是不是?你這人咋這樣呢?然后,他坐在了雷復夢的對面。劉山東定眼看著雷復夢的手指,仿佛那兒開了花似的,鮮紅的花,相當好看。手指頭都怨恨他呢,可憐的手指,挨到了這么一個人的身上。雷復夢的手指結成了血塊,血依然從血塊邊上流下來。手指頭仿佛就是兩個傷員,等待救援的傷員,分秒必爭,刻不容緩,救不救呢?雷復夢的臉色更加蒼白,頭上的汗干了,頭發像用牛舌頭舔過了似的,遮在額頭上,手指有些麻,沒有那么痛了,手上已經有人用紗布包住了,兩截斷指也被放在了一塊紗布上,那人顯然不知道怎么處理這兩個怪怪的東西,不知道該包不該包,就沒有包,拉著血絲,像兩截青色的斬斷的蛇頭,看上去多少讓人恐懼。雷復夢本想把它們包好揣在衣服里,他不想讓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展覽在那里嚇人。他剛想伸手,卻一頭裁倒在面前的桌子上。

雷復夢最終交涉的結果是,他分得了家具城旁邊的一塊空地,那是他和劉山東當初買下來的,建家具城的時候,留下了二分之一,一直空著,每運來一批貨物,就先下在那兒,再運到庫房里,平時當臨時停車場用。那塊地方挺大,有兩畝多。那地方偏,地價便宜,一畝也就一萬過一點。但劉山東有言在先,他開發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再開家具城。

后來,來這里買家具的人們總會看到家具城的后面,常常堆著小山一樣的貨物。他們很快就搞清楚了,這兒是一個物流快遞中心的倉庫。然后,他們會談起這段地的來歷,到了后來,竟然說,那個姓雷的為了得到這塊地,當場用斧子剁下了一只手!他們會感嘆,人為了錢,啥事都能干出來啊。現在,那個姓雷的把這塊地租給了另外一個老板當貨場。

大家在傳這些的時候,雷復夢正在東北,他把一車洋芋運往東北一個城市里銷售。他做著農產品的銷售,大家也都叫他老板,然而,他知道,他其實是和張諞子一起做的,他沒有多少資金,都是張諞子投的錢,他只掛個虛名,主要給人家跑銷售。在那些種洋芋的農民眼里,他儼然就是老板,他也許是操勞過度,也許是酒色傷身,這幾年下來,他的頂脫得非常厲害,眼看馬上就“聰明絕頂”了。不過,他同時又發了福,肚子那兒像扣了一塊鍋。而所有這些變化,又正應驗了他老板的身份,他老板的派頭就更加足了。不過,當那些農民一口一個雷老板叫他的時候,他只小聲應著,仿佛小聲就與他的真實身份相符。張諞子和他說事的時候,動不動就是“你不要以為是”,讓他很不受用。當張諞子在旁邊的時候,別人叫他老板,他就紅了臉,眨巴著魚眼睛,一聲不吭。的確,雷復夢一直做著老板夢,他想辦個小超市,他想辦個特色的黃燜羊肉店。至于房產熱起來的時候,他還考察過家裝市場,他想代理一種叫清影弄的磁磚。然而,這些計劃一個個都泡湯了,就像他一覺睡醒的那些夢一樣。

雷復夢在山東,在困難和屈辱壓向雷復夢的時候,雷復夢就會常常想起家鄉的那些土地來,滿地的麥穗,金黃的油菜,女人們干活時高高蹶起的渾圓的臀,都是那么的親切。他想,他也許就沒有當老板的命。命這個字,他這些年有著相當深切的體驗。他其實早就聽人私下里說,他就是個當馬仔的命,卻硬要當什么老板。在夢想一次次破滅后,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命。人在不順的時候往往會信命;在一帆風順時寧愿相信自己的本領。他學會了開車。一次,他和幾個朋友一起喝酒,他說,命就像是汽車里的操縱桿,而你是坐車的那個人,你操縱不了那個東西。雷復夢對命運有他自己的看法,命是注定的,是改變不了的,就是那個操縱桿能達到的最大速度是定了的;而運是可以改變的,運就是那個操縱桿可變速度的區間。人怎么可以跟命運抗爭呢?雷復夢真的對老板有些厭倦了,準確地說,他是對他的老板夢有些厭倦了。他想,他大約真的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壓根就沒有當老板的命,那些土地,可能是他最后的歸宿。他想起了上學時背過的課文里的一句話: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快到臘月的時候,雷復夢接到了電話。打電話叫他的人是社區的一個干事,那個人帶著一種急切的、仿佛給他帶來什么好處的口氣,讓他趕緊回來。他說,好事來了,天上掉餡餅了,哎呀,你發大財了,快來吧。

隨即得到了一個好消息,政府要開發這一片,準備在這兒建一個物流中心,這塊地的價格直線上升,年初一畝才七八十萬,到了年底,一下就串到了150萬。劉山東還有其他人都還不出手,他們商量了對策,和政府討價還價,最低限度每畝200萬,他們等著雷復夢來呢,一起聯手漲價。

現在,在回來的路上,雷復夢一直在腦子里琢磨:有了這些錢,自己算不算老板呢,需不需要再當老板了?他有些興奮,他終于可以在那個女人面前抬起頭來了,可以和她結婚了。他坐在那兒,不斷地擦著自己身上的汗水。他發現有了錢,他依然汗多。他想,汗水和錢其實沒有必然的聯系,在某一刻,他們會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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