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時光書 （組詩）

殷常青，1969年出生于陜西眉縣，現居河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作協理事。河北省合同制作家，新疆克拉瑪依市簽約作家。曾參加第十六屆青春詩會。著有《大地書》、《消息》、《沿途》等詩歌、隨筆集多部，曾獲中華鐵人文學獎、河北省十佳青年作家，以及《人民文學》、《詩刊》等刊物詩歌獎。

上

1. 立春：燦爛的夢境

在隱約的風聲里，鳥巢和鳥巢，青草和青草，

在路上晃動著，搖曳著，光就這樣灌注其中，

白云遼闊，河流婉轉，一地景象如詩篇如瀑布——

新鮮的！新鮮的水塘，麥田和天空，連糞土也是

新鮮的，新鮮中還有天使，在晨曦中飛了起來，

只有世上最清凈的耳朵，才配聽這純潔的鳥聲。

新生的叢林下，是春天的路途或夜晚，把你，

把你們召集在一起，讓水中的魚在水中飛，在水中

呼吸，讓山間的小獸跳躍而過，在新世界——

一匹岸上的白馬，太陽把它的影子投在了前方，

一列光陰里的火車，向未來，向好時光，送去

水一樣的明澈，宏闊，還有桃花或者迎春花——

它們跑在草尖上，飄在風塵里，它們閉上眼睛，

閉上去年的暮色，把秘密說一點給內心，或者一點兒

也不說，說了也跑不出我們的春天我們的青銅鏡——

此刻，謠曲不可以感冒，病菌要離開屋子，春色要向

世界贈送，送給那些喝著苦水長大的人，送給他們

一只鳴濺的花喜鵲，讓他們的心情也迎風開出花束——

馬兒奔馳，羊兒吃草，河水安靜而緩慢地從一個

相聲詞成為一個詩句，迂回、穿越、浸洇，一點一點

靠近生活的廣大無邊，靠近細碎的光陰，一飲而盡——

那是他，他們，那是一點一點燦爛起來的夢境，

那是開始，栽花，種樹，把河流裝上籬笆的圍墻，

那是小暖風颯颯，那是處處柳笛處處斑鳩，春光乍泄。

2. 雨水：安靜之詩

細細的雨水，是安靜的，是安靜著一點點密實

起來，那一顆一顆的小水珠，如時光之鞭抽打的

陀螺，有一些慢，有一些頑皮，如有朋自遠方來——

從天上來，那些散亂的事物，怯怯地蹩近，

又安靜地走遠，如翻飛的眾鳥，在此刻，依次穿過

柳樹，榆樹，椿樹、楝樹、栗子樹、烏桕樹……

細細的雨中，塵埃陷落，蟲羽輕展，螞蟻搬家，

那么多人一臉滄桑卻像寺廟一樣安靜，

仿佛在時光之外排著長隊：愛要表達，愛也要忍受——

安靜，穿過春天的呼吸要安靜，一場越來越豐沛的雨

要安靜，一首描寫雨的詩要安靜，一個詞一個詞地

安靜下來，如滴水穿石，誰能說出那是怎樣的安靜——

怎樣寫成的詩篇？輕的，持久的，寫下，又羞于

朗誦出來，一直安靜著，其實這就是力量

比波濤更為洶涌的東西，比詩更像詩的歌詠或唱辭——

細細的雨水彌漫，細細的雨水安靜，蒼穹之下，

火車穿過山腰，亂云隱在峰頂，世界整齊劃一，

清晨六點，風在樹上躺著，雨在雨中活著——

安靜。安靜。一個春天非要在雨中艱難完成，

一只燕子非要在雨中找回自己的身體和航線，

一個人非要在雨中游蕩，迷醉，找回胸前的微瀾——

雨絲從睫毛處，從眼瞼下，淋濕了她的今天，

那是舍棄一切繁蕪枝葉的春天，把手伸給了她——

足夠身心燦爛，足夠讓生活一直安靜地呆在身后。

3. 驚蟄：群山之上

雷聲隱隱，風聲陣陣，群山之上，那堅硬的部分

開始松動，柔軟……晨光中那洶涌之美和疼——

讓謙卑的人驚慌地側轉身子，不停奔波，往返……

一行不知姓名的鳥雀起飛，代替低處的生命

在一張畫布上蘇醒，它們振翅，滑翔，從茫茫的

大地上空，徐徐飛過，留下一束模糊的嗡嗡之音。

群山之上，一條道路通往遠方，另外的消失于殘雪，

天空有時陰沉低垂，有時無邊無際地瓦藍，

那么多事物在心悸，喘息，閃爍……世界似乎也晃了晃。

流泉細小，草木繾綣，群山之上，煙嵐中有起伏

之光和綿延之絲，將萬物一一纏繞，一一修辭，

如命運里的顛簸之色被拓展，延伸，擴充放大……

一條河流從群山垂下命運潺潺的豎琴——

我看不見它的源頭也無法猜測它的歸宿，

它在我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代替我出發或抵達。

群山之上，朝陽躍出云層，推開嶄新的一天，

夕陽西沉于谷壑，一切復歸于寂靜，在這期間——

我鐘情的要托付于流水，我深愛的要埋藏于唇齒。

春雷涌動，春風拂蕩，群山之上，一層生命的胎衣

簡單，干凈，多么眩目，它的腳下是春天的大野，

和炊煙升起的村莊，生活的漫漫塵埃猶似朝露……

牛羊呈現，詞語返家，群山如時光交替的屋頂，

蒼涼之后，是熱淚灼灼，熱力沉沉，那愛比愛更大——

像身體里的河流，一陣比一陣纏綿，一陣比一陣清晰。

4. 春分：眾鳥歸來

木槿花開，那么稠密的紫色火焰，迎接眾鳥歸來，

樹枝上相見，它們之間的啁啾那么美，喘息那么細，

突然的哽咽那么軟，歸去來兮的命運那么暢快……

天黑了又亮了，春天平分晝夜，歸來的眾鳥，在山岡上

流連，白天，用眼神與草木交流幸福，夜晚開始歌唱，

歌唱這個春天的孤寂與空闊，忘記了時間會像白云過隙。

水是有源的，樹是有根的，歸來的眾鳥，在山河錦繡的

書卷里，喜歡樹葉盛大與節外生枝，它們還喜歡樹影

拂動，風和日麗，如靈性的光芒在上，感性的塵埃在下——

這些麻雀，喜鵲，烏鴉，灰椋鳥，百靈，云雀，杜鵑……

這些我熟悉的鳥兒，布滿曠野，站滿枝杈——

吹過它們的春風，也吹過了紅塵和小小的人間——

天空那么大，那么遠，這些鳥兒必須適應它的遼闊

和深邃，樹林那么密，那么綠，這些鳥兒在歸來之前，

必須讓小小的內心更加溫軟，讓眼里的前程更加綿長——

像是生活了百年或千年，像從來沒離開過春天，

從來沒停止過熱愛一樣，它們途徑一個人的國度，

留下贊唱，它們穿行在冬青和云彩之間，留下妥帖——

天空澄澈，大海蔚藍，我看見春分俊俏的摸樣，

看見它周圍：流水俯身傾聽，山峰滿臉驚喜，

多么健康的氣息，多么熟悉的味道，彼此靠攏……

眾鳥歸來，把春天還給春天，把流水還給流水，

把一些云彩還給雨滴，把一些歡愉還給塵世，

左手黑夜，右手白晝，一路向東，向西，向南和北……

5. 清明：懷念之詩

天空晴朗，草木繁茂，一列又一列的鳥雀過往，

它們不在前生，不在來世，而在眼前——

那躲在樹林里的，藏在窗簾后的時間，生活，歲月……

幾乎要將春天掀翻。一個人獨自行走在其間，

一個細小而寧靜的人，懷著崇敬，感動，仿佛行走

在內心的祖國，一邊欲言又止，一邊舍不得離開。

一片小小的晨曦，對應著遼闊，豁達，高遠，

一條小小的流水，閃著白亮的光，緩慢，猶豫，

一座山脈，在沐浴，濯洗，在塵世中被放大。

風吹草動，一種小小的和諧相互攙扶著，平靜，從容，

讓小變成一種大，讓大悄悄地縮小，沒有時光之隔，

只是多出了一點兒力量，多出了一點兒秀美——

哪里落下了雨水，哪里就有愛人的低語，

哪里還有前生的兄弟，來世的姐妹——

仿佛春天的某一葉某一枝上，都記載著往日之事。

一個人的懷念，一個人的世界，一個從新鮮的

早晨，走向老邁的黃昏，仿佛一抹不起眼的小樹，

只要保持著微小的心境和呼吸，就會一點點地長大。

一個人這樣的懷念，是重復一種孤單，一種久違的

溫暖，如含笑的淚水是幸福的，他走過遙遠的路，

不停地在春天擦拭著生銹的軌跡，他不是孤單——

只是要喊出內心深處的鳥語，只是禮貌地躡著腳，

在浩蕩的時光里，不敢驚動一滴細小的塵埃——

這個世界的美好與不幸，被燦爛星群緊緊環抱。

6. 谷雨：生活之詩

大雨落下，少女敞懷，那些閃動的片段， 那些

疾病與貧寒，潦草的一日三餐，就這樣順水流走，

那些金桔、石榴和無花果，頂著香，頂著露——

動搖了生活。一只只懷孕的蜜蜂，低低地掠過頭頂，

它們懷抱群山和落日，漫過遼闊的祖國和大地——

天堂或者人間，看上去從容有序，像不緊不慢的時針。

那么稠密的人群，從一個地方奔赴另一個地方——

把水釀成酒，把甜熬成蜜，把命運理解成簡單的生活，

仿佛美德四處傳播，仿佛還要在這個世界再活一遍。

大雨匆忙或緩慢，華北平原上，一群麻雀唱歌，

有曲有譜，廣大的植物翻滾，沸騰，一個非凡的場面

不需要安靜，不需要隱忍住心中的大動蕩或小波瀾——

那是生活之詩，在林間、在路途、在流水之中婉轉，

在晨霧中，在沾滿露水的山脈上，在新鮮的街道——

風不再吹亂內心，時光不再在風聲里猶豫，停頓——

平原上的谷物手挽著手，仿佛一對對相戀的人，

在約定的時間里，要回到香氣濃郁的庭院，它們唇角

蕩漾的笑紋，是只有這個世界才能開出的幸福之花。

大雨落下，星辰愛著星辰，風祝福著風，那么多

平時看不到的景象，從里到外，被一一照亮——

仿佛一個女兒就要變成另一個女兒，被更大的生活認出。

那是生活之詩，把一個人的腳步變得更輕，把內心

變得更大，更豐盈。哦，親愛的，葳蕤的平原，

就留給你了，連同廣大的合唱，你要好好珍愛——

7. 立夏：小火焰

請繼續唱，春天過去了，也不要停下來，生活的堅實，

甘蔗的蜜，青春的激情，歲月的依靠，一樹樹的繁花，

不會老去，如被風用溫暖的手，用年華按住了厭倦——

所有的心依然有所思慕，所有的美好，還在綿綿展開，

從時間之中到時間之外，不說開始也不說結束，

如一朵一朵的小火焰集合起來，沒有暗示，也沒有邊際——

多么自由！誰來到，誰就成為時光里燦爛的戀人，

在萬物閃耀的平原，一個人的夢想，以及他的才華，

都將成為命運里的一團小火焰，彌散玫瑰的氣息——

一個負有使命的人穿行于一生熱愛的事物，以塵土，以飛花，

在詞語的廢墟和熄滅礦燈的紙頁之間，小火焰——

是他的領跑者，也是他心靈的親姐妹，仿佛從來如此——

請繼續吮吸世界的美，新的一天，一只小螞蟻抱著樹葉

飛翔，陽光在一縷炊煙中明暗，一顆野果在大地的手里

漸漸紅潤，山峰高出了幾寸，紅塵的浮云里有人提著燈盞。

胭脂的緋，朱唇的紅，它是早晨的華北平原，廣闊，寂靜——

花的源泉。淀波的灼燙。深深而彎曲的杜梨或蘋果樹——

憂愁與愛。白云。白云架起的梯子，橋梁，棉花垛……

河流里浪花們比試著，一次接一次開放，此岸與彼岸，

那些正慢慢深紅的花兒迎合著已經造好的夏天，瀲滟隨波，

順流而下，那些塵埃是清潔的，那些熱灼是自然的——

天下的少女們穿著花裙裙，像小鳥兒一樣快樂，放肆，

像一朵朵小火焰一樣跳躍，在一支雨與另一支雨之間，

她們閃爍的香氣，是我看到的天底下那些最偉大的詞。

8. 小滿：多么愛

夏日夜短，平原上沒有野獸的到來和離去，睡夢中的

孩子，含著手指，笑靨里開花，那些慢慢飽滿起來的麥子，

就要長成黃金，那些甜蜜的日子，帶著專注的熱烈——

多么愛。那些魚安靜地游在大淀的水底，那些彩虹，

足夠單純，那些雨，已經在遠一點兒的地方停了下來，

那個行走在平原上的人，我想他應該是一個世界的詩人——

多么愛。不緊不慢，在詩行中，我總想自己就是那只小小的

螞蟻，那么小，像一滴水掉進大海，像一棵樹長在森林，

或者像一粒種子被遺落在華北平原那巨大、平穩的胸口——

多么愛。把不同方向、不同大小的愛，一一積攢起來，

攢夠了，身體就會藏匿起一座火爐，平原就會藏匿起一座

寺院，讓祖國的大好河山靜止，讓一縷炊煙與塵世周旋。

多么愛。夏風熾熱，蛙鳴起伏，如歲月長卷中的一節——

時光消磨一片，再消磨一片，如身邊奔放嬉戲的孩童，

讓衰老永遠停頓在夜空，他只管肆無忌憚地年少、歡娛——

多么愛。平原上的山巒，河流，田畝，叢林，火焰飛濺，

我的父親母親，他們埋鍋升炊，他們熄燈做愛，生育，

他們爭吵，埋怨，漸漸臉上溝壑縱橫，頭上白發如霜——

多么愛。平原從廣大的事物中升起，風的鼓手，月亮的鋼琴，

樹木的柔情，巖石的沉穩和流水的顫栗，大地寸步不離開，

準備好了它們的婚床，也準備好了它們各自奔赴的萬道前程——

生活湍急，平原閃動，渤海上的鹽閃動，太行山破蛹，

祖國閃動，以夢為馬的詩人年華虛度，有無限慚愧——

這是痛楚，也是幸福，這是一首詩漸顯的紋理，更加遼闊。

9. 芒種：贊唱之詩

平原上夢境停泊，萬里與終生相逢，心跳與罌粟花相遇，

一種贊唱，由慢慢金黃的麥子開始，不再回憶前世，也不

眺望來生，只要鋪天蓋地的光芒，如日出海上，月落人家。

黃金的平原，望不到盡頭，黃金的籽粒，爭吵著去建筑

祖國的語言，那是夢中喊不出的詩篇，被我緊緊抱住，

抱住它在平原的家鄉，歡喜地生兒育女，傳頌生活的健康。

我熱愛這樣的平原，熱愛那些和我一起，懷著同樣逼真的

心情，偶然走進平原的揚樹，槐樹，柳樹，梧桐樹……

還有在樹梢上做夢的小女友，我熱愛她們羞澀、婉轉的歌唱。

河水流走了，時間留下來，一畝一畝留下來的麥子，一棵一棵

留下來的樹木，一只一只留下來的鳥兒，宛如一支祖國的

合唱團，宛如人間的愛，都毫不猶豫地落在了廣闊無比的平原——

那是萬物總要去的地方，黃金的暖意，微微發燙，黃金的愛情，

涌出蜜水，一個詩人生于祖國的河岸，還擁有平原的麥田，

在時光的峭壁中，他一無所知地深深愛著，也被人深深愛著。

在金色的祖國，一個夢境綿延不醒，在金色的平原，時間

在你身體之外，在沒有山岡的地方，用自己的風，自己的月，

也俯視著世界，沒有誰可以動搖，沒有什么事物可以替代。

我熱愛遼闊，也熱愛深遠，我熱愛的平原宛如一首杰出的詩——

把故鄉還給我，把母親還給我，難言的恩情，從我眼前晃過，

讓我不停地從低處向上祝福，向上致敬，贊唱中隱含祈禱——

平原上的的風是閃亮的，鳥兒的嗓音是綠的，更絢麗的詞匯

是麥田的，是一顆一顆的麥粒，如果我繼續熱愛，它就是

祖國的，如果還有人憂傷，那一滴滴的淚水，就是灼沸，熾燙。

10. 夏至：正午之詩

正午的到來，正是生活本身的熱和速度到來，它不會在意

一個人的失眠，也無法在夏日的時光里抽身，仿佛奔馳在一條條

鐵軌上，尋找著熟悉的東西，讓這個世界充滿了它的光芒——

它要到什么地方，沒有人知道，花朵在亮處停止搖擺，

果實的蜜漿輸送給黑夜，金色的鳥兒斜著身子飛，

我們跟在它后面，氣喘吁吁，我們不知道它要到什么地方。

正午安靜，只有熱烈的蟬鳴，熱烈的聒噪，突然而至，

只有舊時的事物冒著煙，分開晝夜，孩子們嬉笑，奔跑，

在瞬間長大，衰老……從時光里來，也消失在時光里——

如一條河的兩岸跟在羊群的身后，無限深情，叮叮當當，

如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心窩，看見眉高眼低，不用牽扯左右，

如螞蟻在繼續，流沙在繼續，星斗滿身，不知疲倦——

正午安靜，塵俗恍惚，庭院中的石榴在風中將落不落，

似我的父親，在藍天白云中，似有若無，像攤放在面前的

閑書，仿佛一扇窗，一頁紙，就可以抵擋整個世界。

一些人來回穿梭，一些人繼續昏睡，正午的天空，雷聲隱隱，

大片的玫瑰花，開滿了女人的身體，貌似才華，更貌似錦繡，

大片的尖叫聲，匆忙地鋪展在平原，愈來愈近，愈來愈遠……

那命運的渺小和卑微，那活著的匆促和疲憊，在夏日的正午

一卷而過，如果看不到時光的火車那么快地穿過平原，就看青蟲

在樹葉上慢慢地爬吧，暴雨欲來，也許正是人間等候的一場甘霖。

夏日的正午，如慢下來的祖國，花兒在開，鳥兒在啾啾，

愛人守在愛你的人身邊，在小紙條上寫詩，雙雙在枕邊入眠，

我反復說著一句話：遠去的站臺，請把扭扭捏捏的燈火擰滅……

11. 小暑：熱烈的方向

祖國燦爛，油畫綻放，運送蒲草的船只，在湍急的河面上

疾馳而過，流水搖晃，兩岸敬重，熱忱的船夫亂發飄揚，

一些云匆匆掠過，而另一些云卻不為所動，只忠實于落日。

平原之上，一只蟬在彈奏革命練習曲，一只花喜鵲立在

樹巔，吵鬧，歡娛，仿佛有那么多喜事，令它驚訝，興奮，

要分給過路的人，那隱秘，那微火，像內心的表情——

那些不被認識的心靈，是另一些心靈的長夜，是一段

塵世的距離，如同從立夏到小暑，中間隔著一個詞的體溫，

那個詞，仿佛一個熱烈的方向，一個冒昧的闖入者——

一座沙丘移動，崩潰，唏噓，浮夸，一群綿羊在午睡，

看上去像一些隨意安放的白石頭，一張廢紙上模糊的字跡，

像一首樂曲出現了地理的小起伏，或者生活的小烽煙。

一條河流不斷加速，到了山崖邊，它露出翅膀，像天使預言的

那樣墜落，也許永遠只能是這樣；一次愛的遠行，是為了抵達

愛的起源，仿佛良辰美景，就是幸福捐軀，火焰回到深處。

平原之上，俊美的姑娘們，腳髁銀鐲般閃耀，從蔥蘢到灼燙，

時間之灰如此急迫地被埋在歌喉里，睡眠和枕頭——

被安放在一座樸素的村莊，或一支金盞花、一朵蝴蝶的翅上。

蒼穹瓦藍，大道空曠，我確信祖國的平原容納著一個完整的

國家，鳥雀怡然，我安于窺視，我確信那藏在花叢里的人，

是我的親人，他有一張善良的臉，善良的就像一滴蜜或一粒光。

平原燦爛，人世擁擠，有時睜開醉眼，看到光陰廣大，

歲月熱烈，我在風中重新擺好姿勢，那些牽掛，疼，愛和被愛，

我想從哪個方向擁抱它們，就從哪個方向擁抱，多么恣意。

12. 大暑：生活的洪流

我喜歡這樣的瘋狂，如身懷六甲的美女，如身邊的鐵匠鋪，

火呼呼燃燒著，我喜歡身邊的晚霞，仿佛身邊潦草的閃耀，

書寫，仿佛大海說出蔚藍，魚，珍珠和颶風，我喜歡——

這生活的洪流，這義無返顧的奔赴。山坡上野花沸騰，

穹頂之尖聚集著雷聲，仰望者的目光盡頭，晃動著一位母親，

像巨大的花苞，每個被她映照的臉龐都永遠帶著愧色。

星河隱隱，銀河漫漫，那么多鳥唱歌數日，

嗓子飛出了喉嚨，月圓撩人，大地萬物歸有其所，

一匹光陰的馬跑得太快，我身上的閑適也將被剝奪——

這生活的盛宴，這時光與時光之間令人心驚的奔馳，

仿佛螞蟻要說出浩瀚，一片死水要說出微瀾，啞巴還要

說出絲綢之路和錦繡河山，世界在說出中在或者不在——

那說出的一切，又讓我們委身，生活，思想，并還要繼續

說出，如一千座寺院里的長號，一天接一天，悠悠吹響，

讓世俗中的人有歸去的村莊，素事慎行，再無其他邪念——

我喜歡他們的卑微而羞澀，在生活的洪流中，朝九晚五，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憤世而不嫉俗，遠行而不虛度，

如生活在一個覆雨翻云的世界，不需要詩意盎然的表達。

我喜歡時間的河流，通宵達旦，我喜歡那些曾經的熱愛，

也許是細碎的旋渦，也許是病變或隱疾，比如結石，感冒，

比如偏頭疼，高血壓……我喜歡生活中這些小彎曲，小咳嗽。

我喜歡泉水點燈，懷抱繁星，生活中那僅有的一點點浪漫，

一點點迷醉，一點點涼意，一點點富饒。我喜歡坐在這里，

等待一些東西，盡管來者不善，總有一位老人會露出孩童之美。

詩觀：內在，寂然，沉郁，詩人將自己的所有都滲入其中，所以詩意，所以詞語、意象、節奏、境味，很和諧，很舒服。所以這樣的詩干凈而完整，曼妙順暢，離“詩意“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