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濤的散文

甜 妞

甜妞樣子長得甜，圓臉，圓眼，紅唇，腮邊兩個淺淺的酒窩，一笑甜甜的。

甜妞命苦。她很遠的老家遭了水災，沒吃的，爹正在這節骨眼上得了一種古怪病，肚子疼了兩天兩夜，啥也沒吃一口，丟下甜妞和甜妞她媽就往“西南”去了。甜妞她媽看看沒法過下去了，就賣了三間草房和簡單的家當，領著甜妞一路討飯來到小劉莊。在小劉莊住了幾天，幾個嬸子看她娘倆可憐，就問甜妞她媽，有合適的主，你娘倆在這里住下湊合著過，行不？甜妞媽點了點頭。于是，嬸子們就把她娘倆領到了幸福叔家。幸福叔一個人過日子，家里正缺個做飯的。就這樣，兩家三口就過到了一起。那年甜妞12歲。甜妞插在我們班讀書，跟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拾草挖菜，一起捉“貓貓”，一起跳猴皮筋，一起唱：

海里的月亮升起來，

天上的太陽出云彩，

哥是太陽妹是月，

日月分不開，

啊咿喲 ，

日月分不開。

這樣唱著，大家手拉著手，扯成一個大圓圈，邊唱邊跳。唱完了就坐下來一個勁地樂。

甜妞不知道她的老家在哪里，也不知道離小劉莊有多遠，只知道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還記得老家的門前有兩顆苦楝樹，上邊有一窩好看的喜鵲，整天吱吱喳喳地叫著飛來飛去。后來，苦楝樹被大水沖倒了，灌死了鳥窩里的四只小喜鵲，老喜鵲圍著樹凄慘地叫了兩天，飛走了。甜妞捧著小喜鵲哭了好幾天，哭腫了眼睛……與我們說這些的時候，甜妞總是揚起圓圓的小臉，望著高遠的天空，眼里閃著淚花，若有所思的樣子。

甜妞15歲那年，幸福叔得了病。先是夜里咳嗽，越來越重，整夜整夜地咳，后來吐血，不能再干活。治病抓藥，很快就花完了家里的錢，日子越來越艱難。甜妞她媽就讓甜妞下學，到生產隊里干活掙工分，填補一家人吃糧的虧空 ，還盼望著能有幾個余錢，好給幸福叔治病。甜妞人小，不能干整勞力活，只能掙“半拉子”工分，加上隊里窮，工分值低，甜妞和她媽兩個人干一天活，能掙出一斤火油錢。一年干下來，只能保住全家人的口糧，不能分到余款，幸福叔吃藥的錢只能靠賣家里的口糧和向東鄰西舍借。幸福叔的病治了兩年，藥吃了不少，錢也花了不少，病卻沒治好，反而加重了，大口大口地吐血。街上的嬸子們說，甜妞媽是白虎命，妨漢子，嫁一個死一個，幸福叔的病怕是治不好了。

臘月的一天，隊里派了一輛驢車，把幸福叔拉到縣城的醫院看病，醫生說要住院，先交300元押金。到哪里弄這么多錢呀！甜妞她媽哭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把甜妞喊醒，拉著甜妞的手說，“妞兒，媽有件事想求你，你答應不？”說完，眼巴巴地望著甜妞。甜妞抬眼望著媽媽黃瘦黃瘦的臉，傷心地說：“媽，妞兒知道你被心事壓得慌，妞兒聽你的。”媽說：“女孩子家，遲早要嫁人。前些天，東屋二嬸替你找了個婆家，人長得不怎么中看，可他愿意給500元陪嫁錢。你爹治病正等錢用，媽想替你許下。”甜妞聽到這里，一臉的平靜，說：“媽，許下吧，我愿意。”說著，眼里流下兩串淚水。她媽一把攬過她，用手梳理著她的頭發，說：“好妞兒，媽知道太屈了你，媽對不住你。”

第三天，二嬸送來500元錢、2套衣料、2雙鞋、2雙襪子，捎話說，男方家里缺人，想早點完婚。于是，省去了驗家、定親等環節，幾天后，男方來了一輛驢車，甜妞穿著婆家做的新衣服，坐上驢車走了。寒風中，大滴大滴的淚在甜妞蒼白的臉上滾動。

幸福叔的病根太深，花了那500元錢也沒治好，最后還是撒手去了。后來，我頂替爸爸進城參加了工作，再也沒見過甜妞。聽老家進城辦事的人說，甜妞現在“發”了，銀行里有了大把的存款。落實責任制后，甜妞的男人進山承包了村里的采石場，甜妞在家里辦起了養雞場。兩個人不分白黑地勞作，幾年的空，甜妞手里的存折就有了厚厚的一沓。甜妞的男人騎“電驢子”把甜妞她媽也接去了。后來，采石場規模不斷擴大，養雞場也發展成大型加工廠，甜妞和她男人都成了總經理。

有一天，甜妞用汽車給小劉莊送來了5萬只新品種雛雞，說是無償給村里貧困戶的。還給了支書50萬元錢，叫村里建一個像樣的學校，讓娃兒們安生讀書。

甜妞手里終于有了錢。甜妞沒有忘記小劉莊。

前年晚春時節，我到鄉下辦事，回小劉莊的路上碰到了甜妞，雖已人到中年，但那圓臉、圓眼、紅唇卻更加嫵媚動人，人也風姿綽約，衣著得體，幸福之情畢現，白皙的頸上，掛著一條金光燦燦的項鏈。

甜妞的命苦到了頭，甜妞的命甜了。

膠東女孩

膠東女孩實在是再普通也不過了。她們沒有江南女孩的水靈乖巧，也沒有關東女孩的俠骨豪情；不象上海女孩那樣嫵媚婀娜，也不象天津女孩那樣善說會道。走進膠東你就會發現，膠東女孩普通得如山坡上的一塊石頭，如山坳里的一株沙棗樹，如坡地里的一棵貓兒眼，那樣不惹人愛憐，不讓人心動，甚至不會引起你的注意。然而，接觸了膠東女孩以后，你就會發現，膠東女孩自有膠東女孩讓人心儀的地方，只是需要你用心耗時地去了解、去發現。淺白如水不是膠東女孩的本質，浪漫虛榮也不是膠東女孩的性情。

膠東女孩從小就秉承了母親勤勞善良、溫柔賢淑的性格。讀小學的時候就已經成了媽媽的好幫手，等長到十五六歲，家里外頭便都成了一把好手。這時候，膠東女孩除了讀書，就是象媽媽那樣，一時也不停歇地勞作，不管活兒多么累、多么臟，她都不會嚷一聲。

一轉眼，膠東女孩已經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說媒的踩破了門檻，然而膠東女孩卻一個也沒有瞧上，不論他是有錢有勢有權，還是有模有樣有人，她都不稀罕，她只喜歡那個早已在她心里扎了根的情哥哥。

膠東女孩毫不猶豫地跟著她的情哥哥去了，哪怕他一貧如洗，上門后做牛做馬、受苦受累她也決不回頭。膠東女孩說那是她的命。

從此以后，膠東女孩脫下紅裝，剪掉長發，開始了伺老相夫教子的女人生活。膠東女孩沒白沒黑地忙活，一心一意地撲在她的小家上。為了一家人的生活，膠東女孩會與男人一樣去做生意、去殺豬、去販羊、去山上采石、去海里網魚。幾年過去，膠東女孩不再象從前那樣細皮嫩肉、長腿細腰、一臉靦腆、一臉天真，而是膀寬腰圓、滿臉風霜、兒女繞膝了。到了晚上，膠東女孩一改白天模樣，脫光了衣服，一頭扎進丈夫的懷里，用嘴吻著丈夫的胸膛，用手撫摩著丈夫的臂膀，柔聲地說，哥喲，累死妹妹了，哥喲，我要你，抱緊我，再緊點，再緊點喲。

若是丈夫病倒了，膠東女孩會不分晝夜地守侯在床前，問寒問暖，喂飯喂藥。丈夫喊身上疼喲，妹妹。膠東女孩會伏下身子，在他的疼處用手撫，用臉摩，用嘴吻，用舌舔，用情揉。膠東女孩天生就是一劑良藥。

你可千萬別認為膠東女孩輕賤。膠東女孩只對自己的丈夫哥哥多情，只對自己的丈夫哥哥傾心。若是丈夫哥哥出門，哪怕是一年半載甚至是十年八載不回來，你也別想鉆進她的被窩。她會扎緊褲帶為她的丈夫哥哥守身如玉，等她的丈夫哥哥回來，把一份潔白無暇的貞節原原本本地交給他。你要是冒失闖進她的家門，她會拿話往外攆你。要是識相，你就快點走開。要是你賴著不走，她就會拿棍子把你打出去。你要是瞧不起她是個婆娘，硬想沾她的便宜，她一陣火上來能拿起白天殺豬的刀子放干你的血。總之，除去她的丈夫哥哥，任憑誰也別想解開她的褲腰帶。

在婆家住上三年兩載后的膠東女孩，若沒有為婆家生出個兒子，她就會打心眼里覺得對不起丈夫，對不起婆家，總象做錯了事，心事重重地抬不起頭來。于是，膠東女孩就與丈夫商量，哥呀，咱到外邊躲一躲，再生一個。十個月過去又是一個女孩。膠東女孩對丈夫說，哥呀，咱再生一個。東躲西藏十個月又是一個女孩。膠東女孩落淚了，一頭扎進丈夫的懷里，哽咽著說，哥呀，妹妹沒能耐，妹妹對不起你呀，來，咱豁出去了，再生，俺不信，憑俺這肚子咋就不能為你生出個兒子。俺不能讓你家的香火斷在俺的手里。膠東女孩家也不要了，地也不要了，為逃避計劃生育，與丈夫南下北上，風餐露宿，不畏艱難困苦，一心一意打造兒子，不生出個帶把的小乖乖決不罷休。膠東女孩堅信，丈夫哥哥有一個好身體，自己有一個好肚子，人又正逢當年，精力旺盛，勁頭十足，只要不怕吃苦，持之以恒，愚公移山，挖山不止，就一定能夠取得“造子”工程的偉大勝利。

膠東女孩是膠東大地上的一道美麗的風景。她們走進大山，引得成群的紅蜻蜓、藍蝴蝶伴隨在她的左右翩翩起舞；她們走在海邊，引得成群的海鷗、海燕在她們的頭頂上盤旋翱翔。沒有她們，大山就失去了魅力，大海就失去了風采。

大山深處

大山的深處其實還是大山。

山與山之間的坡上是幾個散落的村莊。村莊里的人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的祖先是哪年走進大山的，不知道他們的祖籍到底在哪里，只知道天一亮就上山坡上擺弄那幾顆疏疏的莊稼，不擺弄莊稼的時候就砍柴禾，預備冬天燒炕。日頭一落山，一家人就關上家門貓在炕上睡覺。睡不著就在黑暗中瞪著眼睛聽老鼠在地上吵鬧和啃咬東西，聽風刮窗戶的嗚嗚聲。一家家窮得叮咚作響，一年到頭連件新衣裳也扯不起。但是他們安于貧窮，仍活得心安理得。他們想，自己的父輩，還有父輩的父輩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突然有一天來了一拔人，一個個挺精神，也挺文明，說是政府的干部。他們在山坡上轉悠，還扛了描著紅杠杠黑杠杠的長桿和山里人從未見過的挺好玩的小儀器，這里瞄瞄，那里瞅瞅，走的時候取走了山坡上好幾個地方的泥土，說是拿回去搞化驗。幾天后，這些人又回來了，還拉來了好幾部大機器，在山坡上呼呼隆隆地打開了水井。他們說這山坡上有好幾道水線，地下水源很豐富。不幾天，他們真個就打出了許多汪汪的水井，又在水井旁建起了一座座塑料大棚，說是在這里辦科技示范基地。大冬天，北風呼呼，天嘎嘎地冷，他們卻在塑料大棚里種上了蔬菜、櫻桃、肉桃、雪桃，說都是新品種，不知道在大山里烤種行不行，先在基地試一試。他們天天在大棚里忙活，山里人覺得新鮮，常常到基地里看光景，瞧他們刷牙，聽他們講大山外邊的事情。這些人到底見過世面，知道的許多事情，總也講不完。

到了年底，他們的大棚里長出了青青的蔬菜，第二年3月份，又長出了紅紅的櫻桃、紫紫的肉桃、大大的雪桃。他們分給山里人吃，說這些水果一斤值好幾十元錢，把山里人驚得直呲牙，忙把水果裝進口袋，拿回家塞給老婆孩子。還有的不舍得吃，藏了起來。過些日子再看時，果子全爛了。干部們說，實踐證明這山里的土質適合考種蔬菜和水果，大家都可以發展。山里人聽了樂得跳起來，可跳完之后就嘆開了氣，搖開了頭。問他們為啥？他們說，不會擺弄這玩意，再說，也沒錢呀。干部們說，不打緊，技術我們教，錢嗎，我們基地收入的拿出一部分給你們，再到銀行貸一部分，不就行了。

從那時起，這些干部天天晚上給山里人講授烤大棚的各種技術和病蟲害防治等知識，又幫山里人發展起一些塑料棚子。老遠一看，山坡上銀光閃爍，如一片海洋。山里人天天在大棚里忙活，不懂的地方就找基地的干部。那些干部也經常到山里人的大棚里轉悠，幫他們解決一些疑難問題。第二年，他們又從大山外邊引進了美國黑提、紅提、無核葡萄，讓山里人種植，山里人就種了，到秋天真的就長出了一串串大葡萄，著實讓人喜歡。大山里天天有大車小車摩托車來拉山里人的蔬菜、水果，山里人的腰包一天天鼓漲起來，他們架起了電線，買上了彩電，穿上了西服，也學會了天天早晨刷牙。小伙子們一個接一個地往大山里娶媳婦，新媳婦都是用小車拉進來的，一個個鮮鮮亮亮，讓人眼熱心癢。山里人感激辦基地的干部，就請他們喝喜酒，說這媳婦是你們給的，這彩電這家具都是你們給的。一邊說著一邊就大碗大碗地喝下去，喝醉了就握著干部們的手一個勁地搖，臉上一個勁地笑，嘴里就不出話，眼里卻嘩嘩地流淚。

辦基地的干部離開大山的時候是深冬，寒風徹骨，山坡上卻春意正盛。山里人成群結隊地出來送他們，有的人哭了，有的人撲通跪下給他們磕頭，說他們比再生父母還親，是世上最好的人。山里人問他們可不可以在大山里住下，說山里人會對他們一百個好。他們說，不行呀，前邊的大山還在等著我們。于是山里人淚水汪汪地送他們從自己的大棚旁邊走過。寒風中，他們一直牽手送出很遠，干部們好說歹說他們才住腳，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著他們拐過遠處的山梁，走進另一座大山，走向大山的深處。

兩地書

（一）

夫君：

難忘仲秋夜，今又仲秋夜。

月亮象個銀盤，掛在湛藍色的天幕上。我收工歸來，喂了豬狗雞鴨，還有我們的寶貝，生上火，炒出山藥片，煨出山芋頭，端上月餅，倒上山梨酒，靜靜地對著月兒，默默地等待著，盼望著。期待著你自遠方歸來，盼望著你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漸走來。在這靜謐美麗的仲秋之夜，我是多么希望有你在身邊，陪我，伴我，驅走寂寞，趕走孤獨啊！想著，盼著，兩行清淚不由地掛上腮邊。

記得四年前那個仲秋夜，你從筑路工地歸來，朋友引我與你相見。那時我情竇初開，天真爛漫，心中充滿憧憬。我們并肩走在小河邊，輕風拂面，朗月照人，你掐一根鮮活的柳條含在嘴里，低著頭，不言語，一副靦腆的樣子。我抬頭望著你，短短的發，黑黑的臉，亂蓬蓬的胡子，一幅憔悴模樣。你的目光躲閃著，如一只小兔。我嗔怪道：“喂，是你找老婆，還是我找老婆？”說著，佯裝生氣，轉身要走。你慌了，一把拽住我，訥訥地說：“你，你喜歡養路工嗎？”其實你哪里像我想象中的意中人啊！你不魁偉，不高大，不顯山，不露水，況且那時我對筑路工根本不了解，只知道他們很累，很苦，怎么會喜歡呢？我說：“以后可不可以調動一下工作？”你象受了驚嚇的駱駝，一下子站住了。月光下，你鐵青著臉，目光執著而堅定，說：“不可以。”我問：“在你心中，我和路誰重要？”你說：“都重要。”一副堅定不移的神態。就在那一剎，我突然發現了隱藏在你身上的男子漢氣概，我喜歡上了你，認定了你就是我今生的愛人，今世的伴侶，一輩子的主心骨，很快與你舉行了婚禮。

可是至今已度過了三個仲秋節，你都有筑路任務，都是在筑路工地上度過的。你可知道為妻我獨伴孤燈空對月，多么盼望能與你相擁相伴，共同渡過這個美好的夜晚啊。怎奈得天上鵲橋筑起，地上孤影相吊，為妻我徹夜苦等，不見伊人歸來。

夫君，今生認了你，從了你，我無怨無悔。雖然有時自己很自私，希望能與你長相廝守，舉案齊眉，奉老伺小，朝夕相伴。可我知道，你有你的理想和事業，我就是留住你的身，也難拴住你的心。我也知道你深深地愛著我，愛著我們的家，可是你更愛路，你的心早已與路連在了一起。好男兒志在四方，你對事業的追求與執著，令我感動，令我自豪，令我驕傲。

夫君，路通心通，路通情通。我已聽到了牛郎織女的喁喁私語，你可聽到了我的呼喚？是否知道遠方的妻子正牽掛著你，惦念著你？

夫君，保重。盼望聽到筑路工地上的好消息。

你的妻子于仲秋夜

（二）

愛妻：

今夜月兒好亮，好大。天好藍，好深邃，沒有一絲兒風。當筑路機的吼聲消失在夜幕下的山嵐里，我們回到簡易工棚的時候，隊長說，今晚不干了，過仲秋節。大伙燃起了篝火，大碗大碗地喝著老燒酒，大口大口地吃著老鄉們送來的野兔肉、山雞肉和山芋頭。一會兒，大山里回蕩起粗獷豪放的歌聲和笑聲。是啊，為了使公路早日通進大山，弟兄們不分晝夜地奮戰，一天要干十幾個小時，累得扔下飯碗倒頭便能睡過去。今天是仲秋夜，不加班，大伙該好好地唱一唱，笑一笑了，樂一樂了。

時近半夜，大伙都走進工棚睡下了。我獨自徜徉在山間小徑上。山道旁的草尖上已掛上露珠，月光下，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如水銀，如珍珠，如戀人的眼睛，好美，好動人。大山里靜極了，只有小溪潺潺，間或有火貍子從草叢中驚起，如一團火，向大山深處飄去。

愛妻，在這萬家團圓的夜晚，我又沒能回到你的身邊與你共渡良宵，你可怨我嗎？我知道，從你答應嫁給我的那個仲秋夜，你就作好了吃苦耐勞守得寂寞的打算。這幾年，也真苦了你，家里地里，奉老伺小，大小是非，全由你一人擋去，你沒有一句怨言，沒有一句牢騷，默默地操勞著，默默地撐持著，嘴角總是掛著淺淺的笑意。可是當公路局的領導帶人敲鑼打鼓，把我的立功喜報送到咱家的時候，你卻禁不住淚水盈眶。領導說，苦了你了，我們筑路工人感謝你呀。你含著淚，笑笑地，說，領導快別這樣說，俺一個山里婦女，不會言語，俺還差得遠哩。只要他和大伙撒潑干，筑出好多好長的路，把山里山外連起來，讓山里人也能看見外邊是啥模樣，俺就滿足了。送喜報的人被你說得個個眼里噙滿淚水。

歲歲仲秋，今又仲秋。你仍獨自一人，與風相伴，與月對坐，我還能說些什么？一切感恩感激的話，在你面前都蒼白無力，唯有筑出更多更長的路，唯有一張張立功的喜報，才是你真正喜歡的，是嗎？

我們的小寶寶又長高了吧，替我親他，對他說，遠在筑路工地上的爸爸好想他。

愛妻，再會。

你的丈夫仲伙夜于筑路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