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語言學家、語言哲學家一直奉行這樣一種理念:語言僅用以表達思想和敘述事實,它只有描述功能。這一理論受到英國牛津學派的代表人物奧斯汀的挑戰,他舉例說:“假如我在街上無意踩了別人一腳,我對他說‘對不起’,這‘對不起’是描述還是完成某種行為?毫無疑問,這是完成某種行為。”由此詰難,奧斯汀提出了言語行為理論。他認為:人們說話時并不總是在陳述或描述什么,而往往是在完成某種行為。有些語句旨在描述某一件事,有些語句只是表明說話者說話時就是做某件事,前者有區分真假的意義,后者不存在真假問題。諸如“你好”,這是一句最常見的話,它可以是“斷定式”的“你好”(他不好),也可以是“疑問式”的“你好?”(真的嗎),可以是“嘲諷式”的“你好!”(只有你好),也可以是“表情式”的“你好”(如《紅樓夢》中黛玉臨終焚稿時說“寶玉,你好……”),許多情感的內涵并不能從字面直接讀出來。“你好”,在日常生活中更多的是屬于見面禮、客套話,只有當下性,無所謂真實性。
一句簡單的話語,在言語行為理論的觀照下能見多種含義。唯其如此,言語行為理論受到許多語言學家的批評,認為它忽視了語詞和語句的表意功能,貶低甚至否定語詞的含義或語詞結構在確定語詞和語句的意義中的重大作用。這種批評基于人們追求確定性和規定性的心理,不無道理,但也有失偏頗。
《楚天都市報》報道,湖北省黃岡市蘄春縣人民醫院在患者不知情的情況下,向住院的患者收取“健康咨詢費”“疾病健康教育費”。當遭群眾質疑時,醫院拿出上級文件,說明收費合理。確實,黃岡市衛生局有文件規定可以收費。但究竟什么是“健康咨詢”和“疾病健康教育”,卻沒有具體的界定。于是醫院便隨意收費,理由如該院護士所說,“‘疾病健康教育’就是我們平時對你說的話”,而“健康咨詢”當然就是患者向護士詢問的話。按這種理解,醫院收費有理。
恰當與否,這從語義學角度的確無法作出判斷。然而,用奧斯汀的尺度來看,說出一個語句這個事實本身就是完成一種行為。如果說話者并未處于完成某種行為所需的條件之下,那么,他的話語,即完成行為式的話語將是不適當的。合適與否,至少得滿足三個基本條件:以言行事,不能“無效”,不能“濫用”,不能“違背承諾”。以此觀照,醫院解釋顯然違背這三大原則,是為不適當的狡辯。
可見,語詞或句子所涉及的意義有兩重含義:其一是靜態的語法結構界定的意義。它包括詞義、句法、語篇結構等,這是語義學研究所涉及的內容;其二是言語交往中的話語含意,這些通常是語用學研究的內容。語用學認為言語交往所涉及的意義是動態的,涉及發話者和受話者之間的意義交流、磋商以及話語語境和話語潛在意義等多種因素。因此,語言學的研究就有兩個方向:一種是對語言的研究,它研究各種語句的句法和語義;另一種是對言語的研究,它所關注的是,如何與客觀世界聯系起來,這就使語言研究轉向語用學的研究。從單純分析語句的邏輯結構和語詞意境的靜態研究開始轉向注意講話的語境及其他相關因素的動態研究。
中小學語文教學長期以來較為關注靜態的語義及語法,忽略特定語境中語言行為的變化與豐富性。諸如讓中小學生死記硬背詞語注解,費心于摘抄所謂好詞好句,以及語文教學中的各種標準化練習、標準化考試等。當下許多專家倡導語文教學中以語用學理論作指導,在一個更高的理論層面上探討語言的認知、社會和文化等復雜因素在使用語言和理解語言過程中的作用,這或許能給語文教學及其研究開辟出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