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實生活中,人與人交往說明某個道理,往往講究說話藝術(shù),話說得人情人理,對方易于接受。這是口語。同理,書面語,寫論說文也無非是要論述某個道理,使人信服并樂于接受,故論說文也是一種說理的藝術(shù)。寫論說文固然必須有正確鮮明的觀點和確鑿有力的論據(jù),但同樣不能忽視說理的藝術(shù),否則,“言之無文,行而不遠”。說理的藝術(shù)博大精深,本文試從三個方面談些看法。
一、有虛有實,深入淺出
人們頭腦里對某個事物的見解都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而是通過對客觀事物的觀察、對現(xiàn)實生活的體驗得來的,那么要說明這個道理,也離不開一定的具體事物。寫論說文固然要借助于邏輯推理,但若能具體而形象地說明道理,則更易讓人接受。擺事實、講故事、打比方等方法所以受人歡迎,是因為它們能顯而易見地揭示出論據(jù)與論點的關(guān)系,無須多費筆墨就能使讀者理解其中的道理。
我們常說,對敵人絕不能寬恕仁慈,這是人們從許多血淋淋的事實中得出的結(jié)論。魯迅在《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一文中,用王金發(fā)釋放了殺害秋瑾的謀主而自己終于亦為那謀主所害這一事實,說明了這個道理。我國先秦諸子多喜歡用寓言故事來論述自己的觀點,這是因為它們雖屬虛構(gòu),但實質(zhì)上表現(xiàn)了人們對社會現(xiàn)象或自然規(guī)律的認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客觀的真理。例如,以“刻舟求劍”說明社會客觀形勢已變而猶死守古代先王法制不變的做法是何等荒謬可笑;“佝僂者承蜩”的故事,說明高明技巧來自專心致志、持之以恒、刻苦鍛煉的道理,使人很受啟發(fā)。
即使是抽象深奧的道理,也完全可以用淺顯明白、生動具體的形式將其表達出來。這是因為許多深刻的道理,都是作者通過自己的觀察和體驗得來的。作者是真正深切地領(lǐng)悟了其中道理,因此在構(gòu)思時能“深入”,在寫作時又能通過具體事例或運用比喻、類比等方式,或借助寓言故事等手段來說明道理;也可以說,作者是在調(diào)動讀者的形象思維和感性知識的同時,來誘導讀者進行推理、判斷的,因此也就能夠做到“淺出”,從而使讀者容易領(lǐng)悟。
二、有敘有議,入情入理
一個明確的論點最后形成,往往是作者對事物經(jīng)過多方面的考察和深思熟慮之后的結(jié)果,是作者不斷地從感性認識提高到了理性認識的結(jié)果,因此,要使最后的結(jié)論讓讀者理解、信服,有時不能簡單地靠舉一兩個例子或打個比方、講個故事就能達到目的,而需要對事物做細致的分析,邊敘邊議,把理說透。
天下的事與理總是互為表里的,理寓于事,事體現(xiàn)理。邊敘述、邊分析、邊議論的方法,往往有助于讀者跟著作者一起去經(jīng)歷揭示事理得出結(jié)論的過程,從而很容易使讀者接受這個結(jié)論。古代不少論說文都有這樣的優(yōu)點,如晁錯的《論貴粟疏》、賈誼的《論積貯疏》、蘇洵的《六國論》等,讀來總使人感到有血有肉,人情人理,而不是干巴巴的,讀來味同嚼蠟。
我們寫論說文分析事例、闡述觀點,固然要重視邏輯性,但文章的邏輯性也不能離開情理。只有人情人理,人們才樂于接受。不然,即使寫得才氣橫溢,振振有詞,也未必能使讀者心悅誠服。比如“重文輕理”的問題,發(fā)表過不少文章,讀來讀去人們?nèi)圆幻靼拙烤箲斣鯓訉Υ拔摹焙汀袄怼钡年P(guān)系。而《“文”“理”議》這篇文章就談得使人信服。文章先從歷史發(fā)展的情況舉例來談,再從學文化的角度來說明“理”固然重要,但“文”卻是“理”的基礎(chǔ),比如某甲的語文基礎(chǔ)好,不論閱讀專業(yè)書還是寫科研報告都又快又好,而某乙缺乏讀寫訓練,閱讀能力和文字表達能力都很差,連一份簡單報告都不會寫。最后自然得出結(jié)論:應當重“理”,不可輕“文”,“理”和“文”之間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讀者也會感到無論從社會發(fā)展還是對個人學習來說,“文”和“理”都是不可分的,重“理”輕“文”,其結(jié)果必然是“文”學不好,“理”也會受到限制。
論說文既是為了使讀者接受文章的觀點,那么就應該使讀者對文章所說的道理,不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因此,對有些一時不易講清的道理,一定要根據(jù)實際細細分析,邊敘邊議,按照客觀事物本身的辯證法把寓于事物中的道理揭示出來,使人感到“這話說得在理”。這樣人們對文章所說的道理,不僅容易領(lǐng)悟,而且樂于接受。牽強附會、強詞奪理的文章,所以使人反感,就是因為它不符合事實,違反情理,這樣的文章是難以立足的。
三、波瀾起伏,氣勢磅礴
記敘文要有波瀾,論說文亦然。這是因為世界上的事物本來就是復雜紛紜、曲折多變的,記敘文的波瀾正是事物這種本來面貌在文中的反映,論說文的波瀾也就是這些事物的大道理與小道理之間的復雜關(guān)系的表現(xiàn),也正因為有些道理較為復雜、深奧,往往不易說清、為人接受,因此不得不采用迂回曲折、逐層深入的辦法。
孟子的文章所以有雄辯的力量,就因為他善于根據(jù)事物的復雜情況和掌握對方思想上的矛盾發(fā)展,或從正面,或從反面,或從側(cè)面,或運用比喻,逐步深入地把理講透,行文也就顯得波瀾起伏,極有氣勢。例如《齊桓晉文之事》章,旨在說明王天下的關(guān)鍵在于保民,保民的根本在于有不忍之心,在于推行仁政,而推行仁政的具體措施,在于制民之產(chǎn)。當齊宣王問及齊桓晉文之事時,孟子卻撇開話題,提出“保民而王”的觀點,并以“莫之能御也”引起齊王的興趣。然后趁勢引出齊王曾以羊易牛釁鐘的事情,并肯定了王思想矛盾中的積極因素:“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但隨即又來一個反問:“王若隱其無罪而就地死,則牛羊何擇焉?”一縱一擒,文章頓生波瀾,弄得齊王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笑著說:“是誠何心哉?”不意孟子忽來一番安慰:“無傷也,是乃仁術(shù)也……”,說得王心里喜滋滋的,卻無法解釋:“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可孟子并不直接回答他,卻宕開一筆,以“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以及“挾泰山以超北?!焙汀盀殚L者折枝”一連串比喻,說明王之不王,是不為也,非不能也,從而啟發(fā)對方思考:“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獨何與?”孟子明知齊王之不能推恩是為大欲所蔽,卻故意不戳穿他,而從側(cè)面設(shè)問激發(fā)他:是為了興甲兵向諸侯挑釁嗎?是為了聲色娛樂嗎?逼得齊王矢口否認。于是孟子立即接過話頭:“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钡珓傉f出齊王的心事,隨即就做出了使他絕望的論斷:“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闭f得齊王不禁驚異起來:“若是其甚與?”這時孟子可不寬慰他了,而是進一步以險語動搖他:“殆有甚焉……”正當齊王惶恐不安時,孟子趁勢指出:“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同樣道理,齊亦不可能獨霸天下;反過來,如王“發(fā)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其若是,孰能御之”。這樣從反正兩面將霸、王兩種不同做法的利害得失講清楚,使齊王不能不心服口服,積極請教。至此,孟子才暢敘己見,說出制民之產(chǎn)的理由與措施。
當然,波瀾曲折也不僅是技巧問題,而常常是為內(nèi)容所決定的。有時,文章的中心論點雖很明確集中,但由于事物的復雜性,說明問題也就不能簡單化。
論說文的波瀾有時也是作者本身的感情脈絡(luò)的反映。只有當作者對所論事物深為感動時,才能理直氣壯,議論橫生,從而使讀者的思想感情也不知不覺隨著作者的情緒起伏變化,或憂心忡忡,或怒不可遏,或莞爾而笑,或拍手稱快,或會意心頭時接受了作者的觀點。毛澤東的文章在論述到感情激動處,也往往會出現(xiàn)詩一般的奇句。如在《論聯(lián)合政府》中,既有“中國共產(chǎn)黨和中國人民并沒有被嚇倒,被征服,被殺絕,他們從地上爬起來,揩干凈地上的血跡,掩埋好同伴的尸首,他們又繼續(xù)戰(zhàn)斗了”這樣氣壯山河的句子,又有“無數(shù)革命先烈為了人民的利益犧牲了他們的生命,使我們每個活著的人想起他們就心里難過,難道我們還有什么個人利益不能犧牲,還有什么錯誤不能拋棄嗎”這樣哀思深沉的語言,至今讀來依然令人感動,發(fā)人深思。在論說文中,說理與抒情結(jié)合,往往可以相得益彰,使文章不但能以理服人,而且能以情動人,收到更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