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于丹在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解讀《論語》,那是何等的轟動。這位口若懸河的年輕女學者紅極一時,成為觀眾交口稱贊的“國學大師”。誠然于丹也受到多方的質疑,其中有名牌大學中文系10位博士聯名與她商榷,指其解讀《論語》多有主觀臆想、牽強附會之處。然而,這并不影響于丹解讀《論語》的文本在新華書店熱銷,印數達數百萬冊。
圍繞“于丹現象”,學界大體形成兩種不同的意見。一種認為,于丹解讀《論語》盡管多有不準確之處,但她將儒家經典解讀得幽默風趣,富有時代氣息和生活氣息,為廣大觀眾喜聞樂見,是“國學”啟蒙與傳播的成功典范。一種認為,于丹將博大精深的中華民族的文化精典庸俗化、淺薄化,演繹為迎合大眾、娛樂大眾的“心靈雞湯”,這是對《論語》的曲解,是對民族文化的褻瀆,謬種流傳,誤人子弟。爭論的焦點似乎集中在:什么是真正的孔子,什么是真正的《論語》,該怎樣學習與傳播“國學”,該怎樣弘揚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有點類若今天的語文教聲界所討論的什么才是“真語文”。
儒學是中華文化的正宗,《論語》是儒家的經典,千百年來的注疏解讀可謂汗牛充棟。但即使歷史上有定評的權威版本,也一直受到質疑。試如“束修”一詞,傳統解釋為“一束牛肉干”,臺灣學者南懷瑾將它解釋為“約束檢點”。他認為,如果以交“一束牛肉干”為求學的條件,許多貧寒子弟將失去學習的機會,不合孔子“有教無類”的教學主張。南懷瑾治學博雜,儒佛道兼及,著述豐富。然而,學界嚴肅的學者,對他的批評同樣不絕于耳,著名中青年學者李零指其對經典的解讀差錯百出。什么才是“真”國學,恰如什么才是“真”語文?;蛟S這正是國學或語文的魅力之所在,即人們對它的認識可以不斷深化,人們對它的解讀可以多角度詮釋。所謂“真”國學或“真”語文,都不是要將其導入一種唯我獨斷的標準化,而是要保持言之成理的多元化。
多元化解讀的前提是言之成理,持之有據,而不是信口開河,任意發揮。佛教有“正見”和“正行”之說,印先要有“正見”,才能有“正行”。要獲得“正見”,除了熱心與激情之外,更需要清明和深沉的理性。如果沒有孟子“掘井及泉”和荀子“真積力久則入”的功夫,很難真正繼承并弘揚民族文化的精華。它需要文化立場的堅守與價值關懷的踐行,需要潛心于純學術研究的真正意義上的學者,語文教育及其研究也是如此。
仍以《論語》為例,漢文帝時設《論語》博士,之后注家蜂起。三國時期何晏的《論語集解》是歷史上第一部匯集諸說的經典詮釋之作,南朝皇侃的《論語義疏》是《論語》研究史上第一部極盡詳備的注疏,宋朱熹的《論語集注》是科舉考試的范本。古今中外對《論語》的注解和詮釋用“多如牛毛”已不足形容其豐富,如今有誰自詡是得了真《論語》,那只能是坐井觀天的自夸,中國。的《論語》詮釋傳統,漢學多文字訓詁,宋學則以微言大義為重,各有所長。對于丹而言,譽之為大師,或責之以荒唐,都為欠妥。同樣,語文教育研究中倘有人自許為“真語文”,就此一家,別無分店,則有點妄自尊大。
于丹的《論語》大體是讓嚴肅的傳統學術大眾化、娛樂化的一種嘗試,這也是當下社會的一種時尚,大可不必較真。語文之“真”也是如此,在不同的情境中它有不同表達和詮釋,但所存的文本都必須通過主體的活動來實現。美學家羅曼·英伽登把作品分為四個層次:物質的符號、文詞的意義、表現的事物、想象的目標,認為人們通過閱讀使在的意義“具體化”,使作品成為真正的作品。換句話說,沒有外在于人的完全客體化、對象化的作品,也沒有唯一解讀的作品之“真”,因為是讀者或批評家的活動促成作品的真正存在。故此,見仁見智,不盡相同,才能顯現語文的豐富,才能呈現語文教學的活潑生機,如日本古典詩人金子美鈴的詩所說“大家不同,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