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仰的門檻上——品讀《沉思錄》

今天圍繞《沉思錄》要講的主要是涉及精神信仰方面的內容，是比較個人化的。比如，人心靈的最后安定之所，這從某種意義上是看不見的。但看不見并不代表不能去體會和感悟，它是可以通過個人的體驗去感悟的最內在、最深刻的感受。對于個人來說，要獲得自己的信仰，可能是需要機緣的。對有些人來說，可能需要艱難地跋涉才能得到，也有人可能一下子就頓悟。但我們不管處在哪種狀態，都是可以互相溝通的，也都可以通過心靈去體驗。

今天我主要講兩個方面的問題。第一，生活信念；第二，精神信仰。在講之前，我有一個引言：我們該如何來讀《沉思錄》這本書？我在一九八七年翻譯它時，正是我奶奶去世的時候。她是一位非常慈祥、溫和的老人，她沒什么文化，但卻擁有一顆純樸博愛的心和一種獨特的人生智慧。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人都是她帶大的，即使是看見路邊不認識的路人，她都會善良地給對方遞上一杯熱水，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所以，盡管她是以九十二歲高齡辭世，親友們心里的悲傷還是很難平復——是翻譯《沉思錄》漸漸撫平了我的心靈。

馬可·奧勒留的這本《沉思錄》確實也不是那么好讀的，因為它是一本關乎個人沉思的書籍，而且距今已有兩千年的時間。它是馬可·奧勒留寫給自己的，寫的時候并沒有考慮過會被別人閱讀，或像現在這樣編輯成書出版。所以，它是奧勒留和自己心靈的對話。你可能讀著感覺他好像沒寫完似的，包括我在翻譯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感受，所以我寧可求其信，哪怕損其達。力求在翻譯的過程中，盡量接近原意，它是什么就是什么。所以讀這本書不要求你一定要完全的安靜，但是你要有入靜的愿望。如果你真的讀進去了，它會幫助你的心靈真正地沉靜下來。它不是一本熱鬧的、時髦的書，但卻是一本經久的、耐讀的書；它也不是一部體系性的著作，不是一氣呵成的、連貫的，因為它是奧勒留自己和自己的對話。但我們可以片斷式地、隨性地去讀它，或者早晨，或者晚上，或者讀了一部分，隔了一段時間再拿起來讀。這本書是可以隨時拿起隨時放下的，也不一定都要按順序讀。而這種相對散漫的閱讀方式也是符合作者的思考和寫作方式的。《沉思錄》不是一本知識性很強可以給你帶去很多新知的書籍，但它帶給你的期望就是沉思，希望你也能用心地去思考，它對你的影響會是潛移默化的，不會突然讓你感受好像發現了一個知識的新大陸一般。所以讀這本書，我們需要一定的安靜和耐心。

現在我們開始講第一個部分：生活的信念。關于這點，我會結合些文本來談，分別在開頭、中間和結尾處各選幾段來講解。我們先來看第一卷，這是整本書中主題最突出、最為連貫的一卷。這一卷雖然被作為第一卷放在前面，但卻可能是在馬可.奧勒留生命中較晚甚至是最后的歲月里寫的。這或許是后人將它放在了最前面，就好比說我們編排一本書時會最后需要一個序言。估計這卷寫于公元一七七到一八。年之間。因為此卷提及的很多人都已經先他去世了，包括他的妻子。所以，這一卷是慎終追遠，亦是緬懷逝者。其中，第一至四節是緬懷親人，第五至十二節是追思老師，第十三至十五節則是懷念友人，第十六節是追憶對他影響最大的養父和先王，最后一節（第十七節）則是一個總體的感恩。這也可以說是他個人的一個追溯，即我從哪里來。因此，整卷充滿了感激之情，是在追溯自己從親人、老師、友人、養父那里獲得的東西。馬可·奧勒留是古羅馬帝國德性最高的統治者，但我們在這里看到的是他的謙卑，這是我們現在很多人難以想象的，我們現在有些小官員甚至在日常生活中都有可能會很跋扈，但奧勒留作為一位皇帝卻用這么謙卑的方式來敘述他自己的所得，而且他還是這么的與人為善。他在這里面所談及的這些人在生活中不會是沒有缺點的，但他想到的、談及的都是他們的優點。馬可’奧勒留通過對這些人的感謝，自己的形象也躍然紙上。他不是一個憤世嫉俗、有怨恨、對很多事情抱恨不已的人，因為他的心中充滿著深深的感恩。

這一卷中的第六節提到的對信仰的態度特別重要，有些人追求信仰，而且很熱烈，但是你會發現他們很容易相信神神叨叨的東西，看見一個就拜一個，甚至什么都拜，哪個菩薩都不想得罪，相當功利。有些人甚至還會相信某個氣功大師、法師等等，孔子有云“子不語怪力亂神”，說的就是讓我們不應該如此神神叨叨，要有理性的、中道正大的精神。而奧勒留學會了“不畏懼也不熱衷于戰斗”，或者說不惹事也不怕事，“學會讓人說話，學會了親近哲學”，這幾條一直到第十二節，都在交代老師們教會他的東西，老師們的著作以及從先賢哲學家的著作里學到的東西。

而從第十三節開始，他寫到的是自己從他朋友那里學到的為友之道。對于不是自己的朋友、萍水相逢的人，你可以對他的無理抱怨置之不理，因為也不一定會再相見。但對于自己的朋友就不一樣了，肯定要比對陌生人關心，面對他無理的抱怨，你應當努力設法使他冷靜。另外，在第十四節里，奧勒留還提到了“從馬克西莫斯學會了自制”，說明他在自己學會仁慈的同時，也學會了寬恕和寬容別人。

第十六節是第一卷中最長的一節，是懷念他養父的。因為他從他養父那里獲得的東西最多，不僅是政治上的訓練，還有人格的培養、精神的熏陶。他的養父也是位非常賢明的皇帝，古羅馬五賢王中他們是最后的兩位皇帝。這一節講得很具體，既講到了公德，也講到了私德，還說到了他對哲學的愛好。從他養父那里，他看到了一種溫和及堅定，他養父有溫和的氣質，但又有堅定的決心。在作決定時十分慎重，一旦作了決定將不再更改，堅持貫徹落實下去；在公德方面，“他把自己視為與任何別的公民一樣平等的公民”；在私德方面，“他有一種保持友誼的氣質，不會厭倦朋友，同時又不放縱自己的柔情”，“他不迷信神靈”，“在所有事情上都顯示出一種清醒和堅定”，“也不好新鶩奇”。而且“他還尊重哲學”，他對他的身體健康有一種合理的關心，他既不太依戀生命，又不對個人的形象漠不關心（雖然還是有點漫不經心），但他通過自己的注意，“仍然很少需要看醫生、吃藥或進補品”。這些對于一位皇帝來說是非常了不起的，因為自然規律是所有專制者面對的最大課題。中國古代的一些專制帝王，如秦始皇等，非常熱衷尋求長壽，想要萬壽無疆。他們可以粉碎一切的敵人，但面對死亡人人是平等的。肉體會一天天衰老，沒有辦法可以抗拒。他們不甘心，想戰勝自然規律。但所有的這些企圖都失敗了，甚至因此死得更早。

第十七節是一個總結。開頭就寫道“我為我有好的祖輩、好的父母、好的姐妹、好的教師、好的同伴、好的親朋和幾乎好的一切而感謝神明”。但是，是不是奧勒留的運氣真的這么好？其實不完全是這樣的。雖然他早年受到了非常好的教育，但是從他的一生來說，并不是那么幸福。或者至少說他并沒有他養父那么幸福。尤其是在他繼位以后，古羅馬帝國遇到了很多問題和挑戰。比如頻繁的自然災害、邊境戰爭、內部叛亂等，導致他長年奔波在外。但我們可以看到，奧勒留在他最后的歲月里，想到的依然是感恩。這和他整個的哲學有關，他認為外在的所有一切的運氣也好，不幸也罷，這些不會真正影響人內心和內在的東西。比如德性的培養，困難和痛苦可能更有利于德性的培養。

在這里我們看到奧勒留溫和、堅定、感恩、虔誠、盡職盡責，但又不完全是冷淡、沒有感情，也不會因為這些感情而影響自己的行為。

接下來，我挑選書中的幾節來表現奧勒留的待己和處人。先看第五卷第一節：“早晨當你不情愿地起床時，卻還是要起來去做一個人的工作。”不要說奧勒留是一個皇帝，可能普通的一個人，在滴水成冰的季節，又或者是身上有病痛的時候都是不容易起床的。但是奧勒留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告誡自己的——這就是我的本分，我生來就應該做這樣的事。因此，我才來到這個世界。他考慮自己的存在是為了獲取快樂，而全然不是為了行動和盡力。就像植物、小鳥、螞蟻、蜘蛛、蜜蜂都在一起工作，有條不紊地盡它們在宇宙中的職分。這些都是奧勒留對自己的告誡，我相信哪怕他是在做自己不情愿做的、不快樂又不安逸的事情時，他也都是這樣告誡自己的——這是我的使命、我的職責，必須這么去做。

接下來，我們來看奧勒留是如何告誡自己怎么與人相處的。第二卷第一節也是講一天的開始，說“一日之始就對自己說：我將遇見好管閑事的人、忘恩負義的人、傲慢的人、欺詐的人、嫉妒的人和孤僻的人”。尤其一個皇帝更是如此，每天會遇見各種各樣打他的主意的人。但是作為一個皇帝，必須和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人打交道。于是，奧勒留這樣告誡自己，說：“他們染有這些品性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惡。但是，我——作為知道善和惡的性質，知道前者是美后者是丑的人；作為知道做了錯事的人們的本性是與我相似，我們不僅具有同樣的血液和皮膚，而且分享同樣的理智和同樣的一份神性的人——絕不可能被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損害，因為任何人都不可能把惡強加于我，我也不可能遷怒于這些與我同類的人，或者憎恨他們。因為，我們是天生要合作的，猶如手足、唇齒和眼瞼。那么，相互反對就是違反本性了，就是自尋煩惱和自我排斥。”

因此，他不遷怒和憎恨他們，也不斷絕和他們的來往。以上這兩條誡言，可能是奧勒留一日之始會對自己經常念叨的話。他把這些話給寫下來了，就像是座右銘，經常用來提醒自己。第一告訴自己要盡自己的職分，勤勉地工作，不能偷懶；第二就是要學會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不要憤怒，更不要抱怨。

另外，還有全書最后的一節，是講人最后怎樣退場。我們經常說人生如戲，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出戲中的演員。但我們演的角色很不一樣，有正派的、有反派的，有主角、有配角，還有跑龍套的。所以我們要有一種游戲的精神和角色意識，也就是說既認真又超脫。認真就是，我不管演什么角色，盡力而為、全力以赴，演好這個角色，甚至做到這個角色的最好。就像塞涅卡所說：“問題不在演得有多久，而在演得有多好。”另一方面，我們又要有一種超脫性，我可能幸運地被派定演一個正面的角色，對方則可能是被派定演一個反面的角色。在人生的舞臺上，我當然要對邪惡的行為奮力斗爭，但對演這個角色的人來說，我卻應該理解到他的不幸。我們要把人和事區分開，我們應該和這個人的行為作斗爭。但對于這個人來說，應該對他產生悲憫的感情，他很不幸，在人生中扮演了這樣一個反面角色，成為一個壞人。我們可以對這個人的行為不寬恕，但對這個人應該是憐憫和寬恕的。因為我們都是同類，我們扮演的不同角色常常是由于命運的安排：由天性的制約或處境的逼迫使然。

一種超越性還意味著我們要坦然地承認，我們對構成人生這場大戲的原因并不是很清楚的，我們只知道我們自己并不是它的原因。如果說有什么天意或神意在，我們也很難說就理解或把握了這一天意。但是，我們還是可以感到有一種比人更偉大和更超越的存在，我們至少可以做到服從這一天意的安排，既不僭越也不拖場，不為沒有任何主角而煩惱，也不為要提前下場而抗拒，而是要做到認真地演出、滿意地退場。人生的戲劇還會持續不斷地演下去，但讓打在我身上的燈光熄滅吧，讓我安靜地退場吧，我已經生活過了，我已經盡力了。我不能永遠都占有著輝煌，應該以高貴而優雅的姿態退場。

接下來第二部分，我們要談談精神信仰。在《沉思錄》中，雖然奧勒留有談到神靈，但談得不多，沒有一個統攝一切、至高無上、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概念，不像《圣經》中的上帝，是有唯一人格神的概念在其中的。他基本還是使自己留在了哲學上，而非宗教信仰的領域。但又可以說他為宗教信仰和宗教意識作了很多鋪墊，最重要的是他對事件的感覺。人終歸有一死，如果你用永恒和超越的觀點看，這些終將消失，所有的功名利祿終將化為塵土。比如：經濟物質、權力、利益等，這些隨著死亡，是最先逝去的，不可能再享有。唯有功名，是可以持續一段時間的。比如說，一個人留下的功業以及名聲，是不會隨著他的去世而馬上消失的。有些人，例如孔子，即使過去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還是會有人記得他，但最后也可能還是要消逝在時間的忘川中。

希波克拉底是古希臘伯里克利時代的名醫，被看作是“醫學之神”，他治好了許多人，但自己卻死了。他可以延長別人的生命，可是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卻不能延長自己的壽命；還有那些預言家，預告了很多人的死亡，最后自己也死了；還有包括有權力的人，像亞歷山大、愷撒，最后也不得不死；而最有智慧的人，像赫拉克利特、蘇格拉底，也難逃一死。其實，所有人最后終將面對死亡。

對于大部分普通人來說，死去之后，只有親友還記得他們，可親友去世之后呢？還有誰會記得他們呢？因為他們沒有什么記憶是被留下的。一位名人、偉人，他的名聲可能會持續得廣闊長遠得多，但終將會消失。這里奧勒留談到永恒，那是不是有一種“永恒的記憶”呢？這種記憶可以超越一切，超越善惡正邪。這對人是不是要行善且不作惡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對很多教徒來說，在上帝面前，在彼岸，在最后審判中會顯現，或者因果輪回中會顯現。這在宗教中是明確的，但是奧勒留作為一個哲學家，在這個問題上是猶豫不定的，沒有明確地回答，言猶未盡，但是意味深長。他在這里似乎話沒有說完，他可能自己也很難確定有或無。

這樣的旋律，在《沉思錄》中不斷出現。奧勒留談到了以各種奇異方式來引人注目的人，試圖讓人不忘記他們的人，最后也還是不得不被人忘記。我們現在的社會比起古代有更多這樣的人，他們試圖用一些驚世駭俗的行為來引人注目，不甘心被埋沒、被遺忘，但這些都不管用，所有人都難逃一死和死后的被遺忘。

但我們也這樣想：這里的死亡，就像我們所說的“葉落歸根”，從塵土中來歸塵土中去。所以斯多亞派哲人不會畏懼死亡，努力學習，但也不急于死亡。就像史鐵生所說的：死亡是件最不用著急的事情。而且是所有種類的人、所有種類的追求、所有的國家都會消失。我們只要看看世界文明史就會知道，多少燦爛的文明無影無蹤了。你看古代的幾大文明，埃及文明到現在已經沒有了，巴比倫文明也后繼無人了，只有古希臘文明經過古羅馬、古代歐洲、美國等的傳承還是保留下來了一些。但現在的希臘人不是古代的希臘人，并不是他們的子孫。西方文明雖然也延續到今天，但他們是換人的。中華文明算是比較單純一貫的，是中華民族一路傳承過來，但其實是不斷有不同種族的新血加進來的。所以也可以說是另一種換人。我們到現在還沒有看見一件萬壽無疆的事情，沒有任何一個萬壽無疆的人，無論什么國家、王朝、組織都不會萬壽無疆，都會消失、消亡。

我們中國有個“不朽”的觀念是寄托在家族以及子孫的不斷延續上的。這也是我們剛說的，中華文明持久不衰的一個原因：很注重歷史的延續。中國的家譜、族譜之多之連貫在世界上也是非常罕見的，甚至可以說是僅有的，在其他文明是看不見這么多的。當然奧勒留在這里也同樣指出，“你也不能指望家族的不朽”，比如像古羅馬顯赫的龐培家族，最后都會消失。在中國歷史上，除了孔子這樣比較大的世家，到現在為止是有比較明確痕跡可尋的，還有一個明文記載且長期連貫的瑯琊“王”姓。比如從漢到唐，在魏晉南北朝特別輝煌，這幾百年“王”氏家族有明確的家族歷史，宰相、高官和藝術家，但到現在，也似乎斷了。現在有句話叫，富不過三代。當然這是一個很自然的事情，希望我們的家族興旺發達。至少對我們看得見的兩代、三代盡量地負責任。特別是在教育上和資產上，給予他們幫助。這是人之常情，無可非議的。但這也要適可而止。如果父母把孩子一輩子夠用的錢都給準備好了，那孩子自己奮斗什么呢？總得給他們留點余地自己去奮斗。當然我們前面在第一卷中也提到，對于教育一定是要不吝錢財的，但不是一切包辦。關于精神信仰的內容，我就講到這里，主要是通過文本來呈現，當然，我的想法是通過這次演講，引入大家自己對這部作品的閱讀，自己慢慢從中去體會。

今天演講的題目是“在信仰的門檻上”，這本書相當地接近于宗教哲學，但又不是純粹的宗教。所以是在宗教性、超越性門前想要朝里走，但又沒有完全登堂入室，完全變成信徒、教徒。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過渡階段，你也可以走進去，也可以就站在那里，也可能會退出來。所以十九世紀的法國學者雷朗認為，奧勒留的《沉思錄》是那些不相信或不完全相信超自然力量的人們的福音書。他說作為一種真正永久的福音書，《沉思錄》絕對不會變老。因為它不可能沒有任何教育意義。或正是因為在門檻上，相對來說它反而不容易被摧毀。其實，近代以來宗教建筑容易被科學這一新“神”所摧毀，但是《沉思錄》不會被埋沒是因為它不僅關乎宗教，也關乎哲學。但你是否真的同意雷朗的說法，人是否能完全在自身的德性中立足，還是人應該仍然有一種渴望，尋求一種超脫的、絕對的、非人類的、人格性的存在？在這點上，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看法。當然這個問題最好留給每個人自己，讓我們自己去尋找自己，讓靈魂可以有所安頓，找到自己的某種終極歸宿。

奧勒留的哲學在某些方面其實是非常接近中國人的思想的，與中國人的心靈相當契合。當然他比中國人更強調對時間和死亡的看法。但是在其他地方他并不特定地、預定一個主宰神明的存在，所以他也許會成為一座橋梁，但也許會成為一座家園，你從他那里過去了，由此達到一個超越性的信仰；或者你就在那兒住下來了，獲得內心的安寧，這都有可能。這至少是你在沒有找到自己很特定的宗教信仰之前，仍然可以安頓心靈的一個去處。

我們做哲學的可能會有這樣一種感受，因為學哲學，關于理性的訓練可能多了，可能反而會阻礙我們宗教上的一些信仰，因為我們會反復問自己，這是真的嗎？這是有可能的嗎？要求一種理智上的誠實，現在還有一種平衡的中道，不想走得太極端等等。這樣的東西，有時會使我們在生命中很不安，人和一般的動物肯定是不一樣的，因為一定會有精神上的追求，這些是功名、利祿、權力等都滿足不了的。但你又不可能隨意地去擁抱、投入一種信仰，或者什么都信。也許能夠這樣做的人是幸運的。但這不是所有人或相當多的人可以做的，因為你不能假模假樣的。對于信仰，你必須是自然而然且真誠的，不能欺騙別人亦不能自我誘騙。這需要某些機緣與某些準備，也許斯多亞學派為信仰做了某種準備，但能否得到一種正大的信仰，這就要看各人的感受及緣分了。

本文系何懷宏教授二。一四年四月十九日在新華·知本讀書會所做演講。錄音整理：吳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