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蘇友好條約》與金圓券,是抗戰結束后國民黨政府的兩大敗政,直接導致了國民黨政權的垮臺。依照一般的說法,這兩項敗政的出臺都是蔣介石授意的,在制定過程中雖然征求過“學者從政派”的意見,但實質是蔣介石個人的決策。所以這兩項敗政所導致的后果,都來自于蔣介石的個人獨裁。而事實是否如此,很讓人懷疑。抗戰時期的“學者從政派”一般都喜歡以清高自許,表現得與國民黨若即若離,即便是位列朝班的中樞大員,也經常是一邊做官,一邊批評朝政。以翁文灝為例,他在八年抗戰中,始終是主持戰時經濟的政府首腦,但是在公共場合卻經常以局外人自居,“對于空軍秘密消息任意指述;對于十中全會決議任意指斥;對于特價問題任意批評,一若與主管機關(經濟部)無甚關系者”(《王世杰日記》第3冊)。這都給外界一個錯誤印象,認為他們盡管身居高位,而手上沒有實權,只是國民黨為了美化自己借用的“裝飾品”,國民黨執政的失敗完全與他們無關。
其實絕非如此。國民黨推行的許多政策,都是這些“學者從政派”建議的。特別是從抗戰后期開始,“專家政治”甚囂塵上,許多重大決策都與“學者從政派”有關。《中蘇友好條約》和金圓券這兩大敗政,便是“學者從政派”的杰作。
先從《中蘇友好條約》說起。依照傳統的說法,《中蘇友好條約》的簽訂是蔣介石的既定政策。王世杰在出任外交部長之前,蔣介石已經明確告訴他,“外蒙早非我有,故此事不值得顧慮”。后來在國民黨第七次代表大會上,蔣介石也公開承認當時“忍辱談判,不惜承認外蒙獨立”,是他“個人的決策”。王世杰赴莫斯科簽署這項條約,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事實上,王世杰的角色不僅于此。他在這件事上不僅參與了決策,還起了關鍵的作用。
一九四五年九月,周鯁生在給胡適的信中說,“中蘇協定成立,解決了中外關系上最煩重之一個問題。此次中央對于中蘇交涉下一大決心,雪艇兄之主張極有力。今后渠掌外交,如能輔佐介公,以同樣決心解決其他對外問題,則真可望加強中國國際地位,安定遠東政局矣。”(《胡適來往書信集》)以周鯁生與王世杰的關系,顯然對條約的決策過程有深入的了解。從信中還可以知道,以接受雅爾塔密約為代價,換取東三省行政權的統一,確保其“三十年的和平”,這不單是王世杰一個人的高見,也是以胡適為首的“學者集團”集體的共識,所以《中蘇友好條約》簽訂以后,傅斯年、杭立武等人都一致叫好,支持這項“重大決策”。
當然,王世杰在作這“極有力”的主張時,還處在“旁觀者”的地位,沒有料到后來會被派作談判代表在條約上簽字,需要對自己的主張負責,而真的事到臨頭的時候,他的心情就復雜多了。他先是一再推托,不愿接任外交部長,之后,又提出與宋子文共同簽字,不想自己獨負其責。上了飛機后,他心里更加沉重,“一路上反復思此行之使命。肩上真如背負有萬斤之重擔。予一生來從未感覺責任之重有如此者。”既認為不簽訂這項條約,“(一)蘇軍進入東北三省后,領土主權及經濟利益必更難收回;(二)中共與蘇聯或竟發生正式關系。凡此均使我無統一,亦且對內對外皆無和平之可能。”又認為,“此行之結果無論如何,在國人輿論及歷史家評斷總不免有若干非議。”(《王世杰日記》第5冊)
好在他返回國內后,蔣介石對他的表現基本滿意,認為最終簽署的條約雖有一二處不當,但無關大體,“其已負責簽字,已屬難得,不愿重責也”。這也使他第二天在立法院報告談判經過時,對自己的賣國行徑心安理得,以為自己此次出使,立了大功一件,頗有感慨地說:“三年來,予所旦夕憂慮者,為抗戰勝利,東三省仍不能收回。此約之成立,可以保全東三省。”所以這項條約的簽署,意義極為重大,是“我國百余年來外交上最大之成功”。立法院長孫科也在會上表示,“利害相權,利取其重。今中蘇友好三十年,中國有三十年之安定,從事建設,又何惜區區之代價?……此約應該無人不贊成,不贊成的惟日本軍閥或南京傀儡政府或反蘇派而已。”說完便宣布,“贊成通過的人起立。”
蔣介石在國防最高委員會與國民黨中常會的聯席會議上,更是高度稱贊他此行的意義。說《中蘇友好條約》的簽訂,不僅收復了東三省的主權,還具有實現民族主義、維護世界和平的深遠意義。他還強調,外蒙古在北京政府時代,就已經實際脫離了中國,“完成其獨立的體制”,因此,國民黨改組后,“國父已視之為兄弟之邦,待之為上賓”;現在若不承認其獨立,“不僅違背國民革命的精神,且足以增加國內各民族的紛擾,貽誤我建國的百年大計,亦影響世界的和平與安全。”他還預告將來對西藏問題也將采取同樣的立場,當西藏“在經濟條件上能夠達到獨立自主的時候,政府亦將與對外蒙古一樣,扶助其獨立”(《蔣中正總統檔案事略稿本》第62冊)。
不幸后果很快就出現了。東北行營組建后,剛剛赴東北實行接收,蘇聯竟置條約于不顧,先是竭力阻撓接收活動,阻止國民黨軍隊進入東北,接著是強迫國民黨接受自己單方面提出的條件,建立雙方的“經濟合作”。而且一再延遲撤軍,最后將大部分地區交給中共軍隊,使國民黨軍隊進入東北后,進退失據,在戰場上陷入被動挨打的地位。據說蔣介石聽到這些消息,悲慟到不能自抑,在召集高級軍事將領談話時,“幾于痛哭”。他在當天的日記中說,“正午召見各高級將領十余人聚餐。下午氣憤未息,故未到會,不勝為本黨與國家前途憂也。”
可是大錯鑄成,一切都晚了。一九四八年初,國民黨在東北戰場上便已陷入困境;共產黨軍隊控制了北寧線,關閉了東北的大門;平沈線也岌岌可危。四平失守后,長春更形孤立。陳誠看到大勢已去,不愿意承擔失敗的罪名,托病求去。衛立煌赴其后任,只能困守沈陽,張皇失措,形同坐以待斃,在戰略上失去了決定權。而東北戰場上的失利,又進一步牽動全局,使國民黨政權出現了全面危機。據熊式輝說,一九四七年二月,蔣介石召見他,問他對大局的看法,他回答說,“政治、經濟、外交、軍事、社會等方面俱不佳,其中當以軍事為最甚。”蔣介石問他何以見得?他回答說,“自南至北,由內而外,人人皆如此言。”(《海桑集》,香港明鏡出版社)
在這種情況下,“學者從政派”理應吸取此前的教訓,盡管不必像陳布雷、段錫朋那樣,抱恨“書生無用”以一死了之,至少應當知難而退,打消創造歷史的幻想。而實際卻完全相反。希望利用最后的機會一試身手者,仍然大有人在。據顧維鈞說,一九四七年九月,前鐵道部次長黎照寰告訴他,他最近在國內發起了一場運動,想聯合國民黨內外的自由主義者,組建一個新的政府,“美國大使司徒雷登對此也大加鼓勵”。五個月前,他同幾位民眾領袖一起去南京“拜訪了蔣夫人,請她對擬議中的運動予以合作”。同一天下午,他們還見到了蔣介石,蔣介石問他們矚望的領導人是誰,他們回答,必須是“一位國際知名人物”,并認為“顏惠慶可以勝任”。胡適在給傅斯年的信中也認為蔣介石應該抓住機會,利用最后一年的訓政期,“充分抬出黨內的最有希望有自由分子,給他們一個做事的機會”,簡言之,就是“行政院長必須換人”,“冒一點險,抬出一個‘全明星’政府給國人和世人看看”。這個全明星政府,可以“國民黨的第一流人才為主”,再“配上三五個小黨派和無黨派人才,就像個樣子了”(《胡適往來書信集》)。胡適還設想過自己任行政院長,應當找哪些人組閣,同鄭天挺一起草擬了一份名單。其中外交部長的人選還是王世杰,而副院長的人選,就是傅斯年。
所以會出現這種局面,是因為當時黨內外的政治氣氛,都對“學者從政派”空前有利。一九四三年九月,蔣介石在國民黨五屆十一中全會上,正式宣布在抗戰后一年內召開國民大會,重新制定憲法,號稱“還政于民”。政協會議召開后,在野黨領袖更是急不可待,希望立刻獲得執政的機會。在這種背景下,美英蘇三國也敦促國民黨兌現承諾,在三國外長會議后發表公報,要求國民黨“建立一個團結而民主的中國”,這個團結而民主的中國,“必須由民主分子參加政府的所有一切部門,而且必須停止內爭”。因此國共內戰爆發后,美國政府首先表達了不滿。一九四六年八月,杜魯門直接寫信給蔣介石,表示“對最近事態之發展”“大為失望”。指責國民黨“不懂時代潮流,正在阻礙國家大計的推進”。馬歇爾在調停失敗后,更明確表示,“挽救時局的出路”只有一條,就是“國民黨內的頑固集團”放下權力,“由政府和小黨派的自由主義分子掌握領導權”。(《馬歇爾使華秘密報告》,華文出版社)
在這之后,國民黨在軍事上的節節敗退,更使美國人感到不安。一九四八年二月,馬歇爾在向國會提交的報告中說,“我們必須準備好面對的一項可能情況是:目前的中國政府恐已無法憑一己之力對付共產黨武力或其他任何可能竄起的反對勢力。”擔心押在國民黨身上的賭注,有可能前功盡棄,開始考慮改變對華政策,在蔣介石之外尋找新的代理人。司徒雷登一九四七年九月即告知美國政府,“一切跡象表明,象征國民黨統治的蔣介石,其資望已日趨式微,甚至被為過去的人物”,建議美國政府重新考慮對華政策,轉而支持李宗仁。
這些對國民黨不滿的聲音,都嚴重動搖了蔣介石的地位。許多人認為國民黨走到這一步,完全是蔣介石的獨裁造成的,連陳布雷、唐縱這些蔣介石的“家臣”,也覺得蔣介石平時過于專權,說“委座處理政治,如同處理家事,事事要親自處理,個人辛苦固不辭,但國家大政,不與各主管官商定,恐將脫節”(《在蔣介石身邊八年》,群眾出版社)。希望蔣介石能開放權力,給別人一些執政的機會。據蔣勻田說,當時張君勱便勸告蔣介石,“今后不要握軍政外交與財政大權于一手,宜分任軍權于何敬之,外交權于王雪艇”(《中國近代史轉捩點》,香港友聯出版社)。而國民黨內更是怨聲四起。在國民黨六屆二中全會上,蕭錚、賴璉、黃宇人等人發起“革新運動”,公然挑戰蔣介石的權威,要求國民黨“恢復黨性”,依照黨章的規定對蔣介石“行使領導權的方式有所限制”。一,蔣介石的最后決定權,“只能在中執委會的會議席上行使,不能在中執委會以外,以手令或面諭的方式變更中執委會的決議”。二,蔣介石必須“經常出席中執會,俟議案經過充分討論并付表決后,如認為必要才行使最后決定權。不能在議案尚未表決前,先作決定,妨礙自由討論”(黃宇人:《我的小故事》,香港吳興記書報社)。這都使“學者從政派”產生了幻想,以為在美國人的扶植下,可以建立一個真正的責任政府,從而依照民主政治的程序,創造出理想的政治局面。
但是最后產生出來的,不是胡適設想的“全明星政府”,而是翁文灝內閣。
依照以往的說法,翁文灝出任行政院長,完全是個偶然事件。蔣介石當選總統后,本來最屬意的閣揆人選是張群。不料張群在立法院舉辦的假投票上,因為遭到Cc派的排擠,意外地輸給了何應欽,翁文灝這才僥幸出線,有機會撿了個便宜。事實并不盡然。張群落選后,有資格擔任閣揆的人還有很多,何以翁文灝獨能撿到這個便宜?何況翁文灝在六屆二中全會上是“革新派”攻擊的主要對象,他心里余悸未消,如果不是受人抬舉,應當不會行此不智。現在知道,翁文灝出任行政院長,是陳布雷向蔣介石推薦的。(阮大仁:《蔣介石日記揭秘》,華文出版社)但是幕后主導的,很可能是王世杰。
王世杰一九四八年的日記很不完整,從二月十三日到八月十四日完全是空白,這中間的一段,只憑記憶補記了幾項,據稱屬“必須付諸記錄之事”。而這幾項“必須付諸記錄之事”,當中就提到了翁文灝,說:“六月間行憲政府成立時,因我極力反對以軍人為行政院長,于是何應欽未被請組閣,翁詠霓接受了組閣。”以下雖然沒有更多的交代,但已經隱約透露出這層消息。其中唯一的疑問,是從《王世杰日記》中看,王世杰對翁文灝并不看重,認為他不懂政治,“只是一個技術人員”,為什么會一反常態,支持他任行政院長呢?
我認為讓他一反常態的,很可能是胡適。一九四八年五月,朱家驊曾致電胡適,其中說:“年來承乏教育部,實已心力交瘁。自問與子文、岳軍均系舊游,乃以職責所在,致往往不無不諒之處。至孟鄰、岫廬,亦或有所誤會。此次翁兄組閣,弟在常會首先贊同,無論于公于私,均應竭力相助,義無容辭。但弟能置身閣外,或幫助更多,如再入閣,恐反于彼無益,或竟蹈過去覆轍而損友誼,反為不妙,想兄當能諒察也。”(《胡適來往書信集》這段話的內容非常重要。朱家驊主要是向胡適解釋,自己為什么沒有接受胡適的建議,加入翁文灝內閣。這便足以說明,胡適為了促成翁內閣的產生,當時曾發動北大派襄助,動員過很多人,在幕后起著重要的作用。
但是翁文灝被操縱上臺后,勢必聽命于人,自己形同傀儡,于政策上無從自主。他上臺后面臨的最大問題,首先是財政問題。國民政府自抗戰以來,財政上一直入不敷出。這種狀況在戰后仍無改變,甚至更加惡化。一九四七年四月俞鴻鈞任財政部長時,在國府委員會第二次會議上作財政報告時說,本年度的財政預算原定為支出九萬億,收入七萬億。但從一到四月底,支出已超過五萬億,而收入只有二萬億。這樣下去,預計全年的總支出將超過二十萬億,達到收入的一倍以上。到了翁文灝上臺時,發現情況遠比這嚴重。這一年的實際支出為五十萬億,超出預算的五倍之多,而收入還不及支出的三分之一。在這種情況下,財政部長的人選,就是新內閣成敗的關鍵。翁文灝既然只是傀儡,在用人上無權自主,便只能聽命于王世杰和胡適。依照蔣介石的意見,財政部長最好由張公權擔任,其次是俞鴻鈞,但王世杰認為張公權有“江湖作風”,才智不足以勝任,而“王云五之操守與做事精神,較張為優”(《王世杰日記》第6冊)。最后在他的堅持下,王云五出任了財政部長。
儲安平在《失敗的統治》中說,“要挽回黨的頹局,當前的執政黨必須趕快改變作風,換條路下,下大決心,大刀闊斧做幾件福國利民的大事,以振人心。”王云五上任后,果然“大刀闊斧”地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廢除法幣,改用金圓券,實行幣制改革。所謂幣制改革實際是個老話題。早在抗戰后期就有許多人在報上討論,認為要整頓經濟,克服日益嚴重的通貨膨脹,必須從改革幣制著手,廢除法幣,改用一種新的貨幣。但是政府換了幾屆,以缺乏“做事精神”,遲遲不敢嘗試,直到王云五上任后才付諸實踐。幣制改革實行后,以胡適為首的“學者集團”都精神振奮,“欽佩翁先生這種敢干的精神”。認為“自由或死亡,沒有中間路線”。徒法不足以自行,只有像翁文灝這樣“下大決心”,“只求一義,不顧生死”,也許才能“將這個搖搖欲墜之勢扭轉過來”(《陳之蕃致胡適》,《胡適來往書信集》)。胡適在報上公開發言,稱贊王云五雷厲風行,“很有勇氣”。傅斯年從美國回來后,也寫信給王云五,對他的魄力大加贊賞,說“此事關系國家之生存,非公之無既得利益者不足為此,卓見毅力,何勝景佩”。還說自己“向來好批評很少恭維人的,此次獨為例外”。
只是要保證幣制改革的成功,光靠輿論上的支持遠遠不夠。王云五在推行幣制改革時,曾在《中央日報》上發表談話,說幣制改革成敗的關鍵,在于政府能否做到收支平衡。而在目前的經濟狀況下,政府難以增加財政收入,過去一向依賴的美援,現在是“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要做到收支平衡,必須采取厲行節約的措施,大量減少財政預算,使每年的實際支出不超過九億美元,即保持在三十六億金圓券的水平上。而要達到這一目標,首先就要縮減軍費開支。因為軍費支出是政府預算的最大項目,特別是國共內戰全面爆發后,各地軍情告急,大量官兵投入前線,軍費急遽增加。各項費用加在一起,已經超過了政府總收入的八成。軍費不能大幅度縮減,政府的收支平衡便無從談起。但是要縮減軍費,又談何容易?王云五自己做不到,只好求助于王世杰。
從相關資料看,王世杰作為蔣介石的核心幕僚,雖然不負責金融、財政事務,對于金融、財政也一竅不通,但卻在這個關鍵時刻,始終參與了金圓券的設計,是推動幣制改革的重要角色。據徐柏園說,一九四八年七月二十九日,翁文灝就確定了金圓券的最終方案,去莫干山請示蔣介石時,便是隨同王世杰一起去的。因此,王世杰不惜得罪何應欽,建議蔣介石在國防部下面設立一個監理委員會,監管國防部的軍費支出,使軍隊不得以備戰、作戰為借口,貪污、冒領軍費,以減少軍費的浪費和濫用。隨后,又讓雷震將這項建議正式在行政院會上提出。“提請本會決定一原則,何者為緩,何者為急,重行提出,務使財務能夠負責”。
不料何應欽在行政院會上,當場便暴跳如雷,“謂大家太不相信國防部,打仗就要錢,不愿出錢,仗不打了吧!”(《雷震日記》,臺灣桂冠出版公司)進而以辭職相要挾。他還讓翁文灝警告王世杰,謂“此事均系王世杰主張,謂王世杰何以要干涉國防部事務,渠(何)對王外部之失策,從未加以批評,王何以要干涉國防部?又雷震與王一伙之人,過去對國防部批評甚烈云云”。結果“此事雖經總統逼翁速行,翁因受到如此阻礙,即停止執行了”。王世杰為了解決這個難題,只好去找蔣介石,要蔣介石下定決心,向何應欽施壓,要求國防部“必欲設此機關”(同上)。
當時蔣介石對幣制改革也抱有極高的期望。據張治中說,一九四八年八月,蔣介石本已邀他與邵力子去廬山,商議和談問題,“以蔣得經濟新方案,大興奮,謂此真可以制勝,和談之取消以此”(《黃炎培日記》,華文出版社)。將國民黨的生死存亡,都押在這件事上。因此他很支持王世杰的主張,將監理委員會的名稱稍加變化,改為“籌劃監理委員會”,“以減輕監理之意味”,遂要求國防部必須接受此議。然而何應欽又豈是易與之輩,他礙于蔣介石的壓力,雖然不得不接受這項建議,但接著,就給王世杰出了一道難題,提出要雷震任監理委員會秘書長。何應欽還讓李惟果出面,向雷震表示歉意,說“前次院會與余沖突,彼自認失言,且云過去與他甚友好,且認我有頭腦,有見解,故盼我任該會之秘書長,極有誠意”。雷震進退兩難,只好向王世杰問計。王世杰亦苦無良策,只建議他“去見見總統,說明如真正想整頓當可出來,否則另請物色更適當人選。或另去與何部長交換意見云”。可是他回去琢磨再三,覺得“此一定辦不通”,“故未請見總統及訪問何部長”。(《雷震日記》)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幣制改革已經一敗涂地。金圓券的地位只維持了一個半月,政府的各項管制措施便全部失效,物價一路飛漲,金圓券不斷貶值,最后變成了廢紙。幣制改革的失敗,帶來的是一場浩劫,許多人短短一個月里被洗劫一空,傾家蕩產。這件事我在其他文章里已經談過,就不再重復了。而幣制改革的失敗,直接導致了翁內閣的下臺。據說,翁文灝擔任閣揆后,有人為翁內閣算了一卦。說這翁字上面的“八”字,八面玲瓏,中間的“厶”字,不圓不方,下面是“羽”字,為兩個半月,故翁內閣的壽命不足三個月。真是一語成讖。
不過翁內閣下臺后,許多人不明真相,仍將這一敗政歸罪于蔣介石,儲安平曾在《政治失常》里說,“當翁氏上臺之初,胡適之先生捧場,謂翁氏有勇氣。我覺得當時翁氏并不是有勇氣接受那個閣揆大任,他只是沒有勇氣拒絕總統這個組閣的大命罷了。”其實這話只說對了一半。真正推翁文灝上臺組閣,導演了這場悲劇的,不是蔣介石,而是王世杰與胡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