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莎士比亞被“詩人中的詩人”濟慈尊稱為ChiefPoet(詩圣),才華橫溢如“clouds of Albion”(阿爾比安的青云),作品內容雋永深刻如“old oak forest”(古老的橡樹林)。他的劇作樹立了不朽的豐碑,而他的詩也逐漸被人們重視,甚至得到了高于其劇作的評價。尤其在他所處的時代,他的詩人身份比劇作家更為人所熟知,比如在他生前,《維納斯和阿度尼斯》就十次出版。菲利普·馬丁對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研究的著作中關注了自我、愛與藝術這一大要素所蘊涵的主題,這位“臣服于激情的奴隸”在其詩行中堅持對于情感、自我和內心的強烈關注也體現了莎翁對于美學的思索與追求。當代的研究也關注到了莎士比亞對于自我內心的關注與自省,把靈魂與肉體合二為一,在文藝復興環境“以人為本”的大背景下,見微知著地通過自身發散出對世界的認知。莎士比亞所作的十四行詩集中多次出現宇宙和天體意識,把詩作為人與宇宙以及自然相聯系的小宇宙,展現了其自身特有的運行規律和美學價值。
一、對于時空的宇宙意識
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中最為人們所熟知的第18首中就賦予詩神以神性的不朽,詩神抵抗住了衰敗與死亡的侵襲,讓人們領悟到與時間同長的永恒的美學,并且還賦予詩作中構造的人物以神性,前半部分描寫詩人愛友的詩作中,現實中的愛友雖然美好,但是他的嬌顏仍然抵抗不了時間的鐮刀,而在詩作中,愛友的美不隨時間凋零而永遠鮮活,人們可以通過詩作對他的美進行亙古不變的欣賞與膜拜。詩神代表了作者從肉體到精神、從塵世到天國、從有形到無形的轉化,也是莎士比亞關注宇宙之美的體現,詩句成為存在之鏈的連接點,對愛友的規勸也體現了莎士比亞涉及時空的美學觀。對于獨身并且沒有子嗣的愛友,他的美雖然奪目,卻無法抵御時間,而生育卻能改變這一點,同宇宙的永恒運轉一樣,人類的繁衍生息可以讓美世世代代地延續下去,唯一能獲得宇宙不朽的方式只有繁育后代。正像第7首詩中描述的那樣,太陽作為宇宙的中心,周而復始地給萬物帶來光明,從早期初升天空,中期攀至頂峰,再到跌落衰敗,空間的位移也象征了時間的流逝,太陽從初生再往上到達像山峰一樣的天體的頂端,最后從峰頂跌下,在太陽的運行過程中,人們的視線也隨之同步運動,做了一次反u型的曲線運動。
第8首把作者的詩比作音樂,作者與愛友就像宇宙中存在的天體,各自奏出獨特的音符,只有合奏,才能奏出完美的和諧的樂章,產生共鳴,才能出現眾人渴望卻難得聽聞的天體音樂,由此推及月下世界的和諧來自心靈的合奏,而非愛友當時的獨奏,就像人間完整的家庭、父母與子女,不可或缺,齊聲合唱這首“無言之歌”。家庭倫理與月上宇宙相互輝映,體現了作者對于宇宙空間之美的深刻思考,要想聽到天體音樂,唯有組建和諧的家庭并且繁育子嗣,這樣愛與美才能不受時間與死神的侵襲,在宇宙間永恒地延續。
詩集107首中提到的“人間的月亮”展現了作者看到的月下世界,他對摯友的熱愛將一直活在他寫就的作品中,阻止人間的惡對月亮的侵蝕。宇宙的分層在這首詩中比較清晰,與人間的景象相結合,月上世界和月下世界組成一幅完整的宇宙圖景,任何力量都無法為我的真愛定上期限。在與死神的對峙中,真愛可以戰勝時間和死神;在詩人筆下的韻律中,永遠呈現最初鮮艷的顏色。面對死神的飾章和銅墻鐵壁鑄成的墳墓,愛友將是最強有力的破壞者,因為他將屹立成一座高聳的紀念碑,我對其恒定不移、戰勝時間的愛是這座豐碑堅實的基石,其不受時間和死亡絲毫影響的震懾力量讓死神的淫威無處施展。
二、時空的具象化處理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中對于時空的美學認知還通過一些具象化的手段來體現。空間化處理中運用了地圖的疊加,譬如第24首把畫室與心靈重疊,把我對你的美的發現過程空間化處理,這個畫室空間體現了內部與外部空間的兼顧之美,愛友的眼睛是畫室的玻璃窗,為室內與室外空間提供了一種溝通的方式,讓我可以窺視畫室里面,你是珍藏其中的畫作,我的肉體是安放這幅珍品的畫框,而作為描畫你形容的畫家則由我的眼睛來擔當。眼睛為空間帶來光亮,讓空間開放化,提供一種別人了解里面的方式,愛友的眼睛讓我可以欣賞到你這幅杰作的精妙,畫室的窗戶既能引入外部空間的光線,又讓室內的場景能為外面的人看到,這種雙重作用非常重要,它作為畫家最重要的法寶——透視創作的載體,既為發現對象身上美的真諦提供了可行的溝通方式,又不會影響其精華的真實內容。
三、時空一體化
抽象概念通過空間來具象化處理。第27首十四行詩中愛友如宗教圣地,我的心一如虔誠的教徒,不管是否月黑風高,不管是否路途艱險,靈魂的慧眼正是永不熄滅的指路明燈,讓我被現實世界折磨得昏暗的雙眼重獲光明。通過圣地這一特定空間,既展現了愛友的美和我誠摯的愛,又巧妙地把這兩者神圣化。時間與作者人生結合,黑夜既與作者的旅程結合,又表現出作者經歷的磨難、受到周圍人的不公待遇,還有遠離愛友的心靈折磨,對愛友的思念可以讓時間改變,讓疲累的心充滿力量,心中一旦想到愛友,“老丑的黑夜”瞬間也能變成“明麗的白晝”。白天的旅途勞頓讓人疲憊不堪,而夜晚心的旅行卻是無法轉移的吸引,讓我不顧疲乏,滿懷欣喜地向著你象征的圣地虔誠進發。兩種旅行像兩條平行線,雖然都是向終點接近,卻含有非常不同的感情色彩,讓這兩種空間位移相互對比,更突出了愛友對我強大的吸引力。而后的50、51兩首詩更清楚地用旅途說明了我的感受,我憂郁地行進在令人困倦的旅途上,而每天卻離我心的終點——你更遠,連馱我前行的馬兒都仿佛知道我心所想,怎么也不肯往前,不想離你越來越遠。這樣的話,我身體的終點在前方,也就是無盡的憂愁等著我,而我心的終點你在我身后,歡欣隨著我的旅程離我越來越遠。后一首詩筆鋒一轉,思想里假設與現實相反的情況,如果我的旅行是向著你,我不會再饒恕停滯不前的馬兒,它跑得再快我都嫌不夠,因為沒有哪匹馬的速度能與我想見你的急切渴望相媲美。
第60首很好地用時空的統一闡釋了時間,應用的是時間的空間化處理,體現了時空的合一性。光陰如同往前奔騰不息的浪濤,在空間中持續向前位移,在向前線性位移的同時,又包含過去與未來循環替換的圓周位移,時間的運動獲得了空間位移的特點,展現了時間巨大的包容性,同時也說明其影響力,時間永不止息,所經之處像巨浪般改變和摧毀一切,而作者眼中的詩神可以在這強大的時空變化中永恒不朽,永遠吟唱美的頌歌。
四、結語
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不僅在形式上凝固發展了三節四行、一節兩行的英國式,音律上也有突破,而且在主題思想上作出了創新,使之符合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的時代的要求,在內容表現上體現了他自己獨特的美學觀點。莎士比亞詩作完全是對亞里士多德的美學觀的實踐者與衛道者,摒棄了柏拉圖認為情感會干擾理性,把理式看成是宇宙的原型,而客觀事物僅僅是對理式的單純模仿的觀點,繼承了亞里士多德認為美可以通過具體美的事物讓人感知,美的事物給予人快感的同時,也起到了陶冶性情的作用,并且通過對美的事物的描寫,能找到美的一般規律,就像在他十四行詩集中出現的對于美學的探討與理解,通過對于時空多角度的呈現,把永恒與延續作為他規勸愛友的主題,同時也是他對于宇宙之美、天體音樂之美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