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議“給”的語法化過程

摘要：通過調查先秦到現代的語料，結合句法和語義綜合分析，描寫出“給”從“供給”義發展出“給予”義，再從“給”的“給予”義產生了致使義，并逐漸產生虛詞用法，最先產生介詞用法，隨后產生標記施事，最后產生助詞用法，這一完整的語法化過程。

關鍵詞：“給”語法化句法語義一、前言

給予義動詞“給”是漢語中一個比較活躍的詞，其多樣的語法功能20世紀70年代就引起了學者們的注意。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學者開始運用語法化理論對“給”進行研究。洪波（2004）最早對“給”整個語法化的過程進行了考察。劉永耕（2005）從語義入手，討論了“給”語法化過程中義素傳承問題；他認為“給”的語法化鏈條呈輻射狀（如下圖所示）：

洪波、趙茗（2007）堅持認為“給”的語法化鏈條是“給予—使役—被動”，并且指出其語法化的原因是認知上的前景凸顯，導致了原結構的重新分析。我們較為認同劉永耕的觀點，但他僅僅從共時平面各義位間的義素關系來探討“給”各用法的語法化過程。而要確認這一過程，還需要歷史材料的證明。

二、“給”的語法化過程

（一）“給”[kei214]和給[#680;i214]的關系

在現代漢語中，“給”有兩個讀音，一個讀[kei214]；一個讀[#680;i214]?！冬F代漢語詞典》認為“給”[kei214]有動詞、介詞和助詞三種詞性。

而“給”[#680;i214]在現代漢語中只能作為一個詞素，出現在合成詞中，表示供給、供應，如“配給”“自給自足”等。

對于“給”[kei214]和“給”[#680;i214]的關系，學者有不同的觀點，目前還沒有定論。洪波則認為“給”的“給予”義是從其自身的“供給”義發展出來的。但洪波并沒有論證整個過程。 筆者比較傾向認同洪波的觀點。

給予義動詞有一個極其重要的標志性結構——典型的雙賓結構。① “與”“饋”“賜”均出現在這樣的結構中。例如：

（1）于是，諸侯之大夫戍齊，齊人饋之餼，使魯為其班，后鄭。（《春秋左傳·桓公六年》）

（2）文王將死，與之璧，使行。（《春秋左傳·僖公七年》）

（3）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鬯一卣，虎賁三百人。（《春秋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在我們所檢索的先秦語料中，“給”并沒有出現在這種典型的雙賓語結構中的用例，而是多接唯一賓語或不出現賓語。如果句子中出現兩個賓語，也多是在用“以”提前一賓語的非典型雙賓結構中。例如：

（4）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乎物，物必不屈于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荀子·禮論》）

（5）夫大國之人，令于小國，而皆獲其求，將何以給之？一共一否，為罪滋大。（《春秋左傳·昭公十六年》）

例（4）中，“以”后面的“禮儀”承前省略，“給”的意思是用“禮儀”供給人的需求。例（5）中“以”后面的“何”提前，“給”的意思是“用什么來供給他”。

唐代之前，“給”都是“供給”義，仍只出現在單賓結構或非典型的雙賓語結構中。

另外，在我們所檢索的唐代之前的語料中，與“給”在線性序列上相連出現的動詞僅“供”一個。例如：

（6）瑜以相者言中，益貴繇，而供給資費，使得專學。（《三國志·魏書·鐘繇華歆王朗傳》）

這些句中的“供”和“給”其實意思基本一樣，都是“供給”義。

唐代，“給”除與“供”連用外，還可以與其他動詞連用。例如：

（7）此兒屈就莊宿，安置廳中，借給酒食，將衣被同寢。（《朝野僉載》卷六）

這時“給”的“供給”義還是十分明顯。例（7）中，“借給”的意義是“先借然后供給”。

元代，“給”所出現的句法結構與唐代基本一致。

但到了明代，“給”出現了典型雙賓結構的用例。例如：

（8）你若干了這件功德，就是那老瞿曇雪山修道，迦葉尊散發鋪地，二祖可投崖飼虎，給孤老滿地黃金，也比不的你功德哩?。ā督鹌棵吩~話》第五十七回）

這一時期，“給”還經常和“與”相連出現。如：

（9）量追燒埋錢十兩，給與馮二。(《金瓶梅詞話》第六十七回)

例（8）中的“給”，我們只能理解為“給予”，即為“給予孤老滿地黃金”“不給予士兵糧食”。而例（9）中的“給”則有兩種解釋。如果把“與”理解為動詞，表示“給予”，那么“給”要理解為“供給”，句式是連動式；如果把“與”理解為介詞，標記受事，那么“給”的詞義只能理解為“給予”。通過例（9）可以看出，在明代，“給”已經由“供給”義引申為“給予”義。

通過以上分析，明代，“給”開始出現在典型的雙賓結構中，部分“給”已經只能理解為“給予”義了。由此可以看出，“給”從“供給”義到“給予”義有一個完整、清楚地發展過程。

至于“給”[kei214]讀音的來源，太田辰夫（1991）認為“給”表示“給予”義來自山東方言，可我們在有南方方言背景的語料《型世言》中，發現了下面的例句：

（10）“小人只要原謀的一百二十兩，其余的望老爺給彭氏，償他養育的恩。”（《型世言》第三十五回）

此例中的“給”只能理解為“給予”。

志村良治（1995）通過調查發現，山東地區從元代開始就用[kei214]這個讀音表示“給予”義，期間借用了“歸”“已”等字形，在清代時確定為“給”這個字形。而且我們已經論證了“給”的“給予”義是由其“供給”義發展而來的。我們有一個設想，“給”的“給予”義是否由其自身發展而來，而讀音卻是借用山東方言？在明代，“給”已經發展出“給予”義，但使用頻率比“與”低很多。在《水滸傳》和《二刻拍案驚奇》中，動詞“給”和“與”使用頻率的比較，如下表所示：

表1：

作品水滸傳二刻拍案驚奇

給5437

與434168

“與”除了動詞用法以外，它的介詞和連詞用法則更為廣泛。在相同的文獻中，“與”介詞、連詞和動詞的使用頻率，如下表所示：

表2：

用法介詞和連詞用法動詞用法

水滸傳1691434

二刻拍案驚奇1395168

通過比較，我們發現在明代時，雖然作為“給予”義動詞，“與”的使用頻率要高于“給”的使用頻率。但與此同時，“與”的動詞使用頻率則要遠遠低于其虛詞用法。在日常交際中，人們需要尋找一個更為“專職”的“給予”義動詞。這時，“給”已經有了“給予”義，符合要求。而人們為了將其“給予”義與原先的“供給”義相區別，借用了一個在北方地區口語中廣泛使用的表示“給予”義的讀音[kei214]，于是“給”標有了[kei214]和 [#680;i214]兩種讀音。這種結合符合人們語言交際的需要，因此獲得極大的發展，從《醒世姻緣傳》開始，“給” [kei214]以爆發式涌現。②

（二）“給”從“給予”義到使役用法的語法化軌跡

依據我們的考察，在明代時，“給”已經發展出了“給予”義。《醒世姻緣傳》中“給”的“給予”義開始廣泛使用?！都t樓夢》中，“給”開始出現了三例“使役”用法。例如：

（11）為聽了旁人的話，無故給平兒沒臉。（《紅樓夢》第四十四回）

（12）紫鵑這話原給黛玉開心。（《紅樓夢》第八十七回）

（13）千萬別給老太太，太太知道。（《紅樓夢》第五十二回）③

到成稿于清咸豐八年（1858年）、定稿于同治五年（1866年）的《花月痕》中“給”的“使役”用法已經比較常見。例如：

（14）碧桃笑道：“你再老二十歲，我也不給你走”。（《花月痕》第二十六回）

（15）“你對狗頭說，現在李少爺跟著姑娘，明日騙開李少爺，就給姑娘回家看病。（《花月痕》第三十九回）

蔣紹愚（2003）指出，“給”是在下面的句法語義框架中發生使役化的：

N1（施事）+V1（給）+N2（給予對象/V2的施事）+V2

蔣先生認為這個句型是“給”使役化的句法語義條件。我們發現“沒臉”和“開心”都可以理解為一種狀態，例（11）和（12）中的“給”其實還可以理解為“給予”，即給予對象一種狀態。原來“給”“給予”義的雙賓語中直接賓語都是有形的東西，當直接賓語發生改變時（變成一種狀態），“給”的雙賓句便有重新分析的可能。

S1（施事）+V（給）+S2（給予對象）+N（有形的東西）

S1（施事）+V1（給）+S2（給予對象）+V2（狀態）

這時，“給”既可以理解為“給予”，也可以理解為“容許、致使”?！敖o”的雙賓句出現了重新分析。

當“V2”擴展為非狀態動詞時，這時“給”只能理解為“容許、致使”，“給”的使役化即完成。即：

S1（施事）+V1（容許、致使）+S2（給予對象）+V2（非狀態動詞）

例如（14）和（15）句中的“走”“回家”是非狀態的動詞，在這兩句中，“給”只能理解為“容許、致使”。所以例（14）句和（15）句只能理解為“碧桃不容許別人走”“容許姑娘回家看病”。

《花月痕》中，“給”的使役用法共出現17次。具體動詞和出現頻次，如下表所示：

表3：

及物動詞次數不及物動詞次數狀態動詞次數

知道

4

走

回家

回去

告假7

1

1

1安息

臊脾

高興

1

1

1

我們認為“給”出現使役化的動因是當“給”出現在雙賓句中，且直接賓語出現擴展（由有形的事物擴展為一種狀態），這時“給”出現了重新分析的可能。當狀態繼續擴展為非狀態動詞時，“給”被重新分析為“容許、致使”，“給”即產生了使役用法。一開始，“給”的使役用法中出現的動詞多是狀態動詞，隨后常與某些動詞搭配使用，如“走”“知道”，最后擴展到一般動詞。

（三）“給”的介詞用法的語法化

1.“給”由“給予”動詞用法到標記與事介詞用法的語法化軌跡

據我們考察，明代“給”已經出現了較多“給予”義動詞用法。④在《醒世姻緣傳》之前，“與”不僅有引介受益對象、與事對象和關涉對象三種虛詞用法，同時也已經有了標記施事的介詞用法和使役用法（在下一章節我們論證）。在調查《醒世姻緣傳》之前的語料時，我們發現“給”與其他動詞連動出現的情況很多，可出現在“V+給”和“給+V”兩種結構中。在這兩種結構中，“給”都還是“給予”義動詞。例如：

（16）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告到官，支給賞錢一千貫文。（《水滸傳》第三回）

（17）既是花費無存，批仰清河縣，委官將花太監住宅二所、莊田一處，估價變賣，分給花子由等三人回繳。（《金瓶梅詞話》第十四回）

（18）抄擄到金銀財寶，米麥糧食，盡行裝載上車，回梁山泊，給散各部頭領，犒賞三軍。（《水滸傳》第六十八回）

（19）原無老小者，給付本人，自行收受。（《水滸傳》第八十三回）

在《水滸傳》和《金瓶梅詞話》中，“V+給”和“給+V”這兩種結構共出現49例。（除去“供給”5例和“給予”4例）⑤

“V+給”和“給+V”這兩種結構中，動詞類型如下表所示：

表4：

V+給（16例）給+V （33例）

支 5例

赒 1例

出 2例

頒 1例

關 1例

分 2例

攪 3例

派 1例

歸 1例執 1例

散 22例

還 4例

付 3例

賜 2例

我們認為“V+給”結構是“給”由“給予”義動詞到標記與事的介詞語法化的關鍵。“V+給”和“給+V”相比較，雖然“給+V”在使用頻率上占優勢，但在“V+給”結構中，“給”顯示出較強的可搭配性，可以與多個動詞連用。雖然在“V+給”和“給+V”兩種結構中都存在“V”和“給”兩個接連發生的動作，但在“V+給”結構中，“V”承載主要的信息量，而在“給+V”結構中，“給”則承載主要的信息量。根據認知心理學中的信息傳遞原則：交際時主題的確立是最重要的，主題確定后人們圍繞主題傳遞信息。例（16）中，就存在“支付”和“給予”兩個動作。“給予”的對象很明顯，是捕獲或是告官的人，“支”是比較重要的信息。同樣，例（17）中“分”和“給”相比較，“分”是說話人要傳遞的重要信息，作者要強調的是資產變賣以后被分了。這些句子中，“給”變成了次要信息。變成次要動詞后，慢慢地人們會認為“給”的作用只是標記前一動作所影響的對象。

檢索清初語料時，我們發現“給”有下面的例子：

（18）這是給嫂子磕頭就是了。（《醒世姻緣傳》第二十二回）

（19）我路上算計，進的門，先把這種子打給一頓，再把老婆也打頓給他。（《醒世姻緣傳》第四十回）

（20）他屋里放著小老婆，他每日爭風生氣的，你不尋他，拿著我頂缸！你們也把那淫婦打給他這么一頓，我也不惱。（《醒世姻緣傳》第六十回）

例（18）中的“給”只能理解為介詞，標記與事。例（19）中，第一個“給”和“打”形成連動，“給”后面賓語“這種子”被“把”提到動詞前?！按颉焙汀敖o”的賓語都是“這種子”。而第二個“給”已經沒有了實在的“給予”義，變成了介詞，其作用只是標記與事，因為他而把他老婆打一頓。而在例（20）中，雖然“打”和“給”還是在線性序列上接連出現，但此時“給”也是一個介詞，標記與事，“你們應該因為他把那淫婦打一頓”。

上述語料中，“給”表“給予”的實詞義已經喪失，只剩下標記與事的作用。

在《醒世姻緣傳》和《儒林外史》中，“給”不僅可以標記與事，還可以標記受益對象。例如：

（21）要后有甚么人的閑話，你二位給他招架招架，這就安穩了。（《醒世姻緣傳》第三十四回）

（22）晁鳳叫人把尸板門抬了送到真空寺，借的法嚴閑房。晁梁也還持了服到跟前看著入了殮。次日請了十二位和尚與他建醮。停了三日，用三兩銀買了一畝五分地給他出殯葬了。（《醒世姻緣傳》第四十三回）

（23）老婦人道：“我怎能救你？我若說破了，我的性命也難保，但看見你老師父慈悲，死的可憐，我指一條路給你去尋一個人。”（《儒林外史》第三十八回）

“給”表示給予者發出給予物，使接受者獲得給予物。那么，人們會自然認為給予者產生了損失，接受者獲得了利益。于是，“給”產生了使人獲益的語義特征。這樣，“給”在標記與事的介詞用法的基礎上，產生了擴展，可以標記受益對象。例（21）中的“招架招架”就是一種幫助，一種好處，于是可以說“給他招架招架”。例（23）中，老婦人是給老和尚指出一條活命的路，對老和尚而言，他當然是得到好處了。例（22）中，“殯葬”對一個無人料理的死人來說自然也是好處，他受益了。于是可以說“給他出殯葬”。

2.“給”由“給予”動詞用法，到標記施事介詞用法的語法化軌跡

我們對《紅樓夢》之前的語料進行了檢索，《醒世姻緣傳》中有這樣一些例句：

（24）那咱你爺往京里去選官，他曾賣了老計奶奶一頂珠冠，十八兩銀子，他沒留下一分，都給爺使了。（《醒世姻緣傳》第三十回）

（25）媳婦等得漢子回來，燒滾了鍋，將餛飩煮熟，母子夫妻，你一碗，我一碗，吃了個痛飽；撈了半碗破肚的面皮給陳師娘吃。（《醒世姻緣傳》第九十二回）

例（24）、（25）中的“給”都是動詞，有“給予”義。例（24）的意思是“他給爺錢，爺使了錢”。例（25）是“媳婦撈了面皮給陳師娘，陳師娘吃”。

這兩句都是連動結構，“給”都是“給予”義動詞，句法結構相同。人們很習慣把例（24）理解為被動句，把例（25）理解為主動句。如果把完成時態“了”去掉，“銀子給爺使”，我們憑語感不會把它們理解為被動句，可是一加上完成時態“了”，就容易把這個句子理解為被動句。同時，如果把例（25）加上完成時態“了”，“撈了半碗破肚的面皮給陳師娘吃了”，自然會理解為被動句。

在現代漢語中，“肉給狗吃”和“肉給狗吃了”這兩個句子也因為完成時態“了”的差別，可以理解為主動句和被動句。

通過分析，我們認為例（24）和例（25）都是連動結構，即S+給+N（受事/施事）+V?！癗”既是受事又是施事。當沒有完成時態時，“給”是語義焦點，N的受事身份受到強調。例（24）去掉“了”，“銀子給爺使”中“給”是語義焦點，強調銀子“給”的對象是“爺”。而如果加上“了”，“使了”成了語義焦點，這是“N”的施事身份得到強調?！癝+給+N（受事/施事）+V”即被重新分析為“S（受事）+給（被動標記）+N（施事）+V”。漸漸地，“給”就產生了標記施事的介詞用法。

我們認為“給”并非像一般的“給予”義動詞那樣，經歷從使役義到被動義的語法化過程。因為自身語義的關系，“給”從“給予”義語法化成標記受益對象的介詞。在此基礎上，當“給”所標記的受益對象同時也是隨后動作的施事時，便發生了重新分析?！敖o”產生了標記施事的用法。

（四）“給”從介詞到助詞的語法化軌跡

“給”由給予義語法化成介詞以后，它的語法化過程并沒有結束。隨著“給”的介詞用法高頻使用，其還在進一步語法化。

據筆者考察，“給”在《紅樓夢》中共出現969例（“供給”的“給”除外），其中“給予”義動詞用法419例，占總數的43%，而介詞用法550例，占57%。在《紅樓夢》中，“給”的介詞用法已經相當普遍。例如：

（26）皆因你原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就破個例，給你通個信去。（《紅樓夢》第六回）

例（26）中，介詞“給”標記與事“你”。

有些標記對象是不言自明的，常常會被省略，即出現在“給+VP”結構中。這一結構在《紅樓夢》中出現4例。例如：

（27）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頭都拿來，雖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們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地下，茶飯也別給吃。（《紅樓夢》第六十一回）

根據上下文，這里“帶”的對象是很明確的，例（27）可以補全為“茶飯也別給他們吃”。我們認為這只是一種語用上的省略，與助詞“給”的產生沒有關系。

據李煒（2004）考察，“給”的助詞用法最早出現在《兒女英雄傳》中，共有19例，其中17例出現在“把”字句中，2例出現在表被動的“叫”字句中。

（28）“你瞧，把個小院兒給擺滿了！”（《兒女英雄傳》第二十七回）

（29）“把個天王殿穿堂門兒的要路口兒給堵住了”。（《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

（30）“公子斷沒想到從城里頭憋了這么個好燈虎二來，一進門就叫人家給揭了”（《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

而例（28）～（30）都可以將“把”去掉，進行如下還原。

（28）’給小院兒擺滿了

（29）’給個天王殿穿堂門兒的要路口兒堵住了

（30）’一進門就給人家揭了

將例（28）’～（30）’中介詞“給”所標記的對象，用“把”“叫”提前以后，“給”即出現在動詞前，就變成了例（28）～（30）。例（28）’中，“給”所標記的是“小院兒”；“給”的作用是標記受事。例（29）’中，“給”所標記的是“要路口兒”；“給”的作用也是標記受事。例（30）’中，“給”所標記的是“人家”；“給”的作用是標記施事。在例（28）～（30）中，把“給”所標記的對象提前后，“給”便直接出現在動詞前。

例（19）中的“給”和助詞“給”有一點相似，都出現在“把”字句中。其實“先把這種子打給一頓”中的“這種子”應該是“給”的賓語，“打給”的對象是“這種子”。當說話人想重點強調“這種子”時，便可以用“把”將其提前這種手段進行強調。例（19）可以還原為“打給這種子一頓”。

但例（19）中，“給”的對象“這種子”提前后，“給”出現在“一頓”的前面，“一頓”不是動詞，普通人很容易明白“打給”的對象是“這種子”。

在例（28）～（30）中，“給”所標記的成分，不需要再補出，并且“給”直接出現在動詞前。因此，我們認為《兒女英雄傳》中的“給”已經出現了助詞用法。

《現代漢語詞典》對助詞“給”的解釋是：出現在動詞前，加強語氣。加強語氣的作用并不是“給”所具有的，而是整個句式所具有的。

這樣，李煒的調查結果（助詞“給”最先出現在了“把”字句中）就很容易得到解釋。當人們想對“給”的標記對象進行重點強調時，便用“把”將“給”所標記的對象提前。“給”所標記的對象提前以后，“給”出現在動詞前，整個句式具有加強語氣作用，“給”便被重新分析為助詞。助詞“給”起初只使用在“把”字句中。“把”字句整個句式具有加強語氣的作用，但人們漸漸以為是“給”具有加強語氣作用。于是人們便將“給”使用在“叫”字句、“被”字句等與“把”字句表層結構相似的結構中以加強語氣，這樣，助詞的“給”的句法環境便出現了擴展。

三、結結

我們通過調查先秦到明代的語料，發現“給”有一個非常清楚的從“供給”義到“給予”義的語義發展過程。這一過程中，還伴有“給”句法環境的變化，由非典型雙賓結構過渡到典型的雙賓結構?！敖o”的雙賓結構為“給”進行語法化提供了合適的環境。

“給”表示“給予”義時，起初表示給予對象一個客觀事物。如果給予的東西發生變異，由客觀事物變成一種狀態，那么“給”便可以表示“給予”對象一種狀態。久而久之，在言語交際中，人們便認為“給”是產生狀態的原因，這樣，“給”就慢慢產生了“致使”義。

明代，“給”的“給予”義萌芽后，“給”便常常和別的動詞一起出現，表示連動。與別的動詞相比較，“給”在信息量上常常處于劣勢，久而久之，便出現了語法化的可能?！缎咽酪鼍墏鳌窌r期，“給”在一些句子中，其自身的實詞義已經逐漸消失，最后變成了一個介詞。

“給”自身的“給予”義特征，使“給”作為介詞時，可以標記受益對象。在此基礎上，當“給”所標記的受益對象也是隨后動作的施事時，便發生了重新分析，此時“給”便產生了標記施事的用法。

出于語用的需要，“把”字句中的“給”所標記的對象常常被提前，這樣，“給”就直接出現在動詞前面，不存在省略，根據我們劃分詞類的標準，“給”便產生了助詞用法。

注釋：

①典型的雙賓結構是動詞后面直接接直接賓語和間接賓語的句法結

構。管燮初（1986）、貝羅貝（1986）等認為直接賓語在動詞之前的也是雙賓結構，一般學者稱之為非典型雙賓結構，或準雙賓結構。

②據洪波（2002）調查，《醒世姻緣傳》中“給予”義“與”出現

1365次，“給”出現522次。到《紅樓夢》中，“給予”義“與”出現555次，“給”出現1067次。

③例（13）中的“知道”其實可以分析為一種“知道”的狀態。

④《水滸傳》中，“給”出現54次，其中47次可以理解為“給予”

義?！缎褪姥浴分?，“給”出現73次，其中45次可以理解為“給予”義。

⑤我們認為“供”和“給”經常一起使用，慢慢已經結合為一個復

合詞，而且現在漢語中還保留“供給”這個詞?！敖o與”中“與”的詞性仍有待討論，既可以理解為動詞，也可以理解為標記與事的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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