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得不能再A”格式的語用學研究

摘 要：“A得不能再A”是一個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運用的表達極限義的結構，一般表示“太A了”“A極了”，本文嘗試從語用學層面對這一構式進行分析探討，運用語用學中的語境理論、焦點信息理論、主觀性理論和合作原則理論對這一語言現象進行分析和闡釋，總結其結構上的特征，以期能夠在日常生活中更好地運用此結構。

關鍵詞：A得不能再A 語境 焦點信息 主觀性 合作原則

現代漢語中有許多這樣的語言現象，例如：“好得不能再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等等，并已經形成了固定的表極限的結構義，我們暫且把這一結構概括為“A得不能再A”格式。這一結構表義豐富，形式獨特，在口語和書面語中均可見，所以我們試圖深入地分析這一格式的語用特點，以期更好地研究這一格式的用法。

一、語境對“A得不能再A”的制約

語境是語用學的重要課題，最早由人類學家和哲學家提出，國外學者如：馬林諾夫斯基、弗斯、韓禮德等都對這一概念有所闡釋，一般認為語境是指言語篇章中句子的聯系情景、言語的客觀環境、言語雙方的主觀環境。語言中的許多語法現象的描寫和解釋都離不開語境，“A得不能再A”這一格式也不例外，語境對其意義也有一定的影響。

1.語境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語義、化解歧義。有一些句子中的“A得不能再A”格式在進入到特定的語境后會產生特殊的隱含義，這就需要我們結合語境進行具體分析。例如：

（1）年初“何不瀟灑走一回”更是風靡一時，于是歌星演瀟灑，追星族學瀟灑，大亨、“大腕”、大款玩瀟灑，不少人被“瀟灑”風卷得暈頭轉向，瀟灑得不能再瀟灑了。（《人民日報》1994）

如果只列出“瀟灑得不能再瀟灑了”這一句話，我們可能會認為是對某個人的褒義評價，因為“瀟灑”在人們的常規認知中是形容某些人行為舉止自然大方，不拘謹，但是結合上下文語境我們就會發現，這句“瀟灑得不能再瀟灑”暗含諷刺之意，表示由于瀟灑之風盛行，有些人漫無目的地亂瀟灑、追瀟灑，作者對這一行為是持否定意見的，而這只有通過上下文的語境才能得以正確理解。

（2）他喝下兩碗后，依依不舍地離店，未走到街口，又返回小吃店，再買了兩碗，細細品味，還說，真想帶一些到臺灣去。土得不能再土的豆汁，不僅深得老北京人的厚愛，也頗受國際友人青睞。（《市場報》1994）

這段話中的“土得不能再土”中的“土”這個詞，如果作為形容詞在日常生活中的理解應該是形容不合潮流、俗氣的東西，可以理解為貶義詞，但是我們聯系上下文會發現，這句話是說一位離鄉多年的老北京回到故土品嘗到家鄉的特產倍感親切，“土得不能再土”在這里被賦予了新的含義，因暗含了豆汁這一食品的鄉土氣息，而帶有親切的隱含義。

除了上面的幾個例子，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同一種表達在不同的句子中有相反的含義，而這也是語境賦予的意義。

（3）哎呀，這部片子好得不能再好了。走出影院時她說。（《讀者》）

此段話中的“好得不能再好”是“A得不能再A”的常規表達，表示這部電影非常好。但是也有不同于此意義的現象。例如：

（4）A：你考試考的怎么樣啊？

B：好，好得都不能再好了。

如果這句話作為書面表達可能會理解為某人對自己考試的結果十分滿意，但是在日常交際中人們很少對自己做出如此高的評價，這有違民族文化傳統語境，那么我們對此句話進行重新解讀就會發現，B在回答A時是暗含無奈、自嘲的語氣的，我們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B認為自己寫的不夠好，但是沒有正面回應A，而是以一種自嘲的語氣、用一種極限的格式表達相反的意義。

2.在連續的話語中，同一個語義結構選用的句式有時也受語境的制約。在“A得不能再A”這一格式中體現為兩個相同格式的連用。例如：

（5）盡管他們的人生追求，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單純得不能再單純，只是要求能唱他們愛唱的調子，要愛他們想要愛著的女人。（《人民日報》1996）

這個句子中充分考慮了語境的因素，選用了相同的格式，使整個句子更加整齊，富有韻律感。

二、焦點信息

焦點是指句子所表達的信息中著重說明的部分或者發話人有意強調的部分，屬于語用平面，是信息語用學的重要概念。在一個句子中有很多信息，有的信息是作者強調說明的信息，而有的信息是作者為了鋪墊說明所強調信息的信息，前者稱之為焦點信息，后者則為背景信息。

“A得不能再A”這一格式是表達句子極限義的，本身具有主觀增量的性質，因此經常作為句子的焦點信息。例如：

（6）生存到現在？大家都知道，我開始的幾年，觀眾聽我唱歌的反應是差得不能再差。（《作家文摘》1994）

（7）我站在那兒想，這么大的海洋，一條小小的魚在里面真是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瓊瑤《雁兒在林梢》）

以上幾個例子中，“A得不能再A”一般都出現于句尾，都是作為新信息出現，是作者想要強調的部分，多數都表示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重心一般都在句尾的補語上，以向讀者傳遞想要表達的主觀感情。另例：

（8）阿眉只是說不想見，就是不想見。她對你還抱有幻想，真是傻得不能再傻了，你把話說的那么絕。（王朔《空中小姐》）

在例（8）中，“傻得不能再傻”是作為焦點信息出現的，在這一述補結構中強調的重心是補語“不能再傻”，同時否定范圍內實際被否定的成分是否定焦點，所以在這個補語中，“再傻”又作為“不能”這一否定范圍的否定成分，而當否定范圍內不止一個成分時，否定焦點與句子的預設有關，預設一般不能作為否定的焦點，因為它是句子的舊信息，在“不能再傻”這一補語中，副詞“再”是否定焦點，預設是已經很傻了，不能更進一步了。也因此整個格式呈現出極限義，表明已經達到了某一頂點，不能再進一步發展。

三、主觀性增量

主觀性是指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已有的研究成果表明語言的主觀性主要體現在三方面：說話人的情感、說話人的視覺、說話人的認識。我們認為“A得不能再A”格式表達了作者的主觀情感，作者對所評價的事物進行了主觀增量。例如：

（9）他有輛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車，可以說除了車鈴不響之外，渾身都響，可老費卻把它當作寶貝。（陸步軒《屠夫看世界》）

例（9）用“破得不能再破”這一述補結構作為定語來形容自行車，是為了凸顯出自行車的破舊，這其中是隱含著作者的主觀評價義的，因為“破”這一形容詞在不同的人心中是有不同的界定的，可能作者認為已經很破了，但是在一些人的眼里卻看起來不是太破，這是因為性質形容詞是無界的，“性狀在程度或量上有‘有界’和‘無界’之分。”而“這種量上的有界和無界也是以人的主觀估價為準”。“性狀的‘有界’和‘無界’在漢語語法中的表現就是形容詞有性質形容詞和狀態形容詞之分”（沈家煊，1995）。所以在“A得不能再A”這一結構中，“A”不能由狀態形容詞來擔當，由于性質形容詞的無界性，所以賦予了人們想像的空間，也因此有了人們主觀的表達。

有些“A得不能再A”是對事物的行為、性質、狀態做出評價、判斷，但是作者不用“太A了”或“A極了”，而是用“A得不能再A”這一格式來表達，就是為了增加評價的量級，表達作者主觀的感情色彩。

根據“A得不能再A”的表達功能，我們將其評價功能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1.肯定性評價

（10）接下來的好幾天，日子過得又甜蜜又快活，一切順利得不能再順利，奶奶從早到晚的笑逐顏開。（瓊瑤《夢的衣裳》）

例（10）中用“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來評價生活，含有作者的主觀評價，因為“順利”對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標準。

2.否定性評價

（11）這算是什么日子啊？糟得不能再糟了。（《復活》）

例（11）“A得不能再A”中的“A”為貶義詞，本身含有否定語氣，進入這一極限結構之后加強了語氣，加深了否定程度，例句中的“糟得不能再糟”也體現出主語對當時情況的主觀性評價，突出了當時情況的惡劣，也隱含了說話者對當時生活的否定和消極態度。

3.描述功能

（12）在如今很多地方依然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水，在這里卻找回了自身的價值。（《報刊精選》1994）

例（12）中的“A得不能再A”格式作為定語來形容事物的性質或狀態，并使之凸顯出來，例（12）用“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來描述水的價格也是凸顯出水在不同的環境下的不同價值。

4.強調功能

（13）原來香港的小思和臺灣的應鳳凰她們都去參加了會議，而且帶了重得不能再重的大批資料去，使看到的人都感動。（《讀書》）

“A得不能再A”這一結構本身就有強調的隱含義，在以上例句中應用這一結構是為了對事物的性質或狀態做出特別強調，在例（13）中，作者對資料的重量進行強調，同樣帶有作者的主觀色彩，因為重量的多少是人的主觀評價，沒有統一恒定的標準。用這個結構，是為了凸顯“香港的小思”和“臺灣的應鳳凰”不遠千里帶來豐厚的資料讓人感動。

四、違反“合作原則”表達會話含義

合作原則是由格賴斯提出來的語用學理論，主要指“在參與交談時，要使你說的話符合你所參與的交談的公認目的或方向。”合作原則有四條準則，分別是：量的準則、質的準則、相關準則和方式準則。格賴斯同時也指出，在現實中會出現違反這些準則的情況。他認為違反合作原則的有關準則是為了利用合作原則的有關準則的語用現象，有的是為了利用合作原則的有關準則來使聽話人推導出會話含義。而“A得不能再A”這一語言現象就是一種夸張的手法，在使用中故意違反了“質的準則”表達出特定的感情色彩。例如：

（14）別人互相在攤前賭四爺占了大便宜，多少人現買現賭，他這買賣火得不能再火了。（魏潤身《頂戴鉤沉》）

（15）三個月了，天氣熱到盡頭，熱得不能再熱，熱得走油，熱得令人流淚，也就涼快下來。（亦舒《異鄉人》）

例（14）、例（15）都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質的準則”，這些表達都是用夸張的語言來揭示出事物的本質，用言過其實的表達來傳遞強烈的思想感情，有時故意違反客觀事實或常理。例（15）中的“熱得不能再熱”，溫度是沒有確切的極限的，這一表達顯然違反了客觀常理。因為會話含義具有可推導性，因此聽話人會認為說話人是遵守了合作原則的，從而保證了會話的正常進行。例（15）雖然違反了客觀的常理，但作者是要表達出天氣之熱，已經快要到達人們承受的極限，突出熱的程度。

五、結語

在上文中我們試圖從“語境理論、焦點理論、主觀性和合作原則”四個方面來探討“A得不能再A”這一格式在語用學層面的特點，總結出語境對這一格式的制約情況。“A得不能再A”經常作為焦點信息出現，具有主觀增量的特點以及違反“合作原則”表達特定會話含義的特點。通過以上分析，期望能夠使人們更好地理解和使用這一常見短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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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凌宇 哈爾濱 黑龍江中醫藥大學人文與管理學院 150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