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上市再說,折價也沒問題。”一家焦急等待IPO的城商行高管直言不諱,市場悲觀和銀行股估值日下,攔不住他們的上市激情,“畢竟苦等七年,才終見上市曙光”。
2014年6月的最后一天,上海銀行、杭州銀行等11家城商行、農商行在最后一刻,公布預披露文件,祭出限價減持、三年內回購等穩定股價的手法,“誠意滿滿”地排隊IPO。
繼2013年重慶銀行、哈爾濱銀行和徽商銀行相繼登陸H股遭遇破發、破凈之后,經濟增速減緩、利率市場化推進、互聯網金融沖擊和不良率高企,讓整個銀行業人心思危——選擇此刻密集上市,顯然時機欠佳。
然而,醉翁之意或不在酒。
“上市是手段,而非目的。”麥肯錫全球董事曲向軍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政策良機絕不可失,更不可計較眼前利益——借助A股平臺助力資本擴張才是初衷。
但是,近來被曝出資產規模和凈利潤增速“折半”,資產質量堪憂、地方債占比偏高的諸多“排隊者”,其運營機制被詬病為“千瘡百孔”,即便上市又能賣出幾何身價?其股東們慣用的股權質押和信托融資,又將在這輪上市潮中演繹出怎樣的資本傳奇?而甘愿折價賤賣血拼上市的真正原因,究竟是地方政府金融龍頭的角色所致,還是身后神秘資本系的套利所需?
集體性近憂
城商行經歷了長達10年的高速擴張期。截至2013年底,140多家城商行總資產達15.18萬億元,占據中國銀行業總資產10.3%,同比增速22.9%,凈資產收益率(ROE)約20%。去年第四季度,其資產規模增速甚至超過了股份制銀行。
但去年下半年以來,相當一部分城商行的資產與凈利潤增速開始“跳水”。
此次參與IPO排隊的江蘇銀行,資產規模增速就從2012年的26.47%降至17.38%,上海銀行也從2012年的24.57%降至19.69%。剩余9家中,近一半低于15%,另一半則在個位數徘徊。杭州銀行、盛京銀行、成都銀行的增速跌幅已超過了20個百分點。
凈利潤增速上,杭州銀行、貴陽銀行分別下滑了23.41和15.91個百分點,無錫農商行、江陰農商行和張家港農商行更是低至個位數,分別為6.98%、2.56%和2.92%。
其中,數家城商行營收增速低于10%,杭州銀行、江陰農商行營收分別負增長0.13%和3.24%。杭州銀行2013年投資收益虧損3.47億元,總體營收減少1260萬元。
“財報即便被包裝過,也難掩自身結構問題。”曲向軍說,城商行普遍營收乏力、業務增長堪憂,已是共識。
杭州銀行還在預披露文件中表示,長三角金融風波“可能導致本行不良貸款增加、貸款損失準備不足,對本行資產質量、經營業績和財務狀況產生重大不利影響”。除上海銀行和常熟農商行外,其他9家去年底的不良率均高于1%,高于全國城商行均值。
不僅如此,地方債在其業務中的高占比也飽受詬病。記者調查發現,盡管地方債飽受管控,但部分城商行非但未減少地方政府項目信貸,反以“投資”掛鉤于政府項目的信托產品和券商理財產品“曲線救國”。
曲向軍表示,經濟增速下行和實體企業困境,城商行利潤增速將進一步下滑,“高速成長期已然結束”。
但中國社科院金融所銀行研究室主任曾剛認為,不良率主要源于區域經濟問題,整個銀行業都未能幸免。因而,不能僅以風險論高低,而應結合盈利能力和客戶結構來評判——城商行立足于區域發展,貸款議價能力普遍高于國有大行和股份制銀行,而高收益必定伴隨高風險,如何選擇應交由投資者自行決定。
差別性遠慮
在曾剛看來,城商行應該分為四類,差別看待。
諸如北京銀行、上海銀行等資產規模超過3000億元的為第一類,具備較高管理水平和規范的運營機制;第二類是二線城市的城商行,資產規模中等偏上,通常存在過度擴張的歷史問題;第三類是東部地區密集叢生的中小型城商行,以信貸業務為主,還處在效仿大銀行資產業務與同業業務的學習階段;第四類,是中西部欠發達地區的小型城商行,金融生態較差,管理水平和人員素質落后,IT等基礎設施投入不足。
四類城商行,各有遠慮。
曲向軍指出,第一、二類城商行的收益中,接近1/3來自同業業務等非信貸資產,當下同業業務遭遇監管重拳,ROE也將因此大打折扣,“上半年財報就會有較明顯的感受”。
第二、三類的中間業務收入占比基本不足10%,個別甚至低于5%,遠低于招商、民生等股份制銀行20%以上的水平,產品種類少、服務能力差使其競爭力欠缺,利差為最主要收入來源。而單一的收入結構,將隨著利率市場化的深入而愈發拉低其競爭力。
第三、四類機構的燃眉之急,是薄弱的風控能力和人員素質、IT系統投入不足。它們對當地的金融生態高度依賴,最易一損俱損。
“缺人才,最頭疼。”溫州鹿城農商行董事長陳宏強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最缺的是經驗豐富的專業人才”。貴陽銀行一位信貸部人士也坦言,成立分支行時,除行長和一兩位副行長外,其他人員多缺乏金融從業經驗,“讓一批應屆生擔任信貸盡職調查員,不良率能不飆升嗎?”
而這四類城商行的通病,一是收入結構嚴重不合理,對公業務和非信貸業務收入占比普遍高達50%以上,使得原本最應該深耕的小微業務成為點綴。并且,作為其主要存款來源的地方財政性存款一旦實現市場化,則原有的存款優勢將消失殆盡。
二是欠發達地區的儲蓄率偏高,城商行因此具有儲蓄成本低的競爭優勢,但利率市場化帶來的“存款搬家”、利差收窄和成本翻番,使得ROE從現有的20%降至10%左右,投資價值盡失。
“ROE降至10%就基本不會有人問津。”前述高管說。
去年以來,成都銀行、天津銀行等十余家城商行,均在多家股權交易所掛牌轉讓股權時遭遇冷落,其中天津銀行兩年內屢次掛牌,屢次無疾而終。
而最沖擊城商行的,還有新金融搶食。
陳宏強表示,鹿城農商行一直立足于小微和零售業務,戶均貸款僅40多萬元。但如今國有大行也開始搶食小微“蛋糕”,尤其余額寶的興盛,讓該行3萬多名客戶的存款“搬了家”。
他算了一筆賬,其銀行綜合存款成本甚至高于去年該行8.33%的平均貸款利率,利差已接近負值。
醉翁之意:打造同業兼并平臺
“不僅自身問題很多,上市時機也不好。”哈爾濱銀行一位人士說,無論A股或H股,目前都是弱市場、低估值。
3月31日H股上市首日,哈爾濱銀行就險些跌破發行價,以2.91港元微漲0.35%收盤,不到半月就跌破了發行價。另外兩家H股城商行中,重慶銀行上市首日便破發;徽商銀行股價跌宕不斷,交投清淡,截至去年底,兩者股價折合人民幣分別約3.97元和2.72元,均處破凈狀態。
“市場非常悲觀。”前述擬上市城商行高管說。整個銀行業都飽受沖擊,城商行這一最弱小的梯隊,破發、破凈實屬正常。并且,H股募集資金至多能用于海外并購,對國內市場并無直接影響,“頂多是弄了個好名聲,因而我們要排隊A股”。
但他也坦言,逆勢上市的真正深意,在于打造日后的擴張平臺。
“低谷期就是抄底期。”他說,中國銀行業尚未建立退出機制,且城商行大多是地方政府“心頭肉”,短期內不可能股權出清。在經濟下行和不良率攀升態勢下,競爭愈加明朗,弱勢機構很快會被蠶食。一旦體制成熟,最有機會發起并購的就是上市銀行——“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
對于意欲跨省、跨區鋪開全國性業務的優質城商行來說,既能滿足銀監會禁止跨省區申設分支機構的要求,又能免去鋪設網點等人力物力投入,同時打通融資和資本運作渠道,順理成章地增發擴股、參股并購,何樂而不為?
事實上,一些市凈率不到1倍的小銀行,已經被虎視眈眈。
“正在談判和已經達成意向的,有好幾家。”知情人士透露,不少機構已然盯上去年凈利潤大幅下滑78.37%的廣西北部灣銀行。
資本系“小卒過河”
小卒過河勝似車。
城商行上市背后,還隱現資本系的身影。
從2007年首批城商行上市潮起,非上市城商行股權質押信托產品就開始暢行,半年內曾一度密集發近行60款產品。其中,徽商銀行、哈爾濱銀行就曾于2011年期間頻推信托計劃。
彼時,機構投資者曾大手筆跟進,但由于此后數年城商行IPO的關閘,加之城商行差強人意的分紅和2010年銀根緊縮,信托融資生意直到去年才又重新盛行。很快,不忍割舍股權遠期價值的投資人,就將這種標準玩法作為既解資金壓力,又能放水養魚的兩全之策。
知情人士透露,這些大股東多為資本市場上翻云覆雨的“資本大鱷”。
例如,“明天系”多年來就頻頻通過旗下ST明科、華資實業、西水股份等企業參股包商銀行、濰坊銀行和哈爾濱銀行,曲線參股天津銀行、廈門銀行、溫州銀行、泰安商業銀行、內蒙古銀行、大連銀行、錦州銀行等,參控股銀行高達十多家。
在哈爾濱銀行的股東構成中,包括了黑龍江同達投資、黑龍江拓凱經貿、黑龍江科軟軟件科技等“明天系”公司,合計持股比例超過了政府背景的哈爾濱開發投資公司。
“這是公開的秘密。”前述知情人士說,山東、內蒙的城商行股東更是不乏“明天系”,“一步步取得股權并等待最終的資本盛宴,是慣常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