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關系：力避“螺旋向下”

2014年的獨立日小長假還沒結束，奧巴馬近一半的內閣成員就開始陸續啟程，前往北京參加年度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彼時，華府的觀察家們在形容“中美關系”時用得最多的詞是“螺旋向下”。

短短兩天的對話當然不能將世界上最重要、最復雜的雙邊關系立刻帶向柳暗花明。中方用比“求同存異”更為積極主動的“聚同化異”來形容這次對話的成果。在華府的分析人士看來，盡管仍有分歧，但是雙方都能坐下來坦率地承認分歧的存在，交換看法，并同意保持對話，這就為制止雙邊關系的“螺旋向下”提供了可能。

分歧與合作并存

2013年底以來，中美在防空識別區、海洋島嶼歸屬、網絡安全等敏感問題上的分歧日趨明顯。就在對話召開前不久，美國司法部以網絡間諜活動為由起訴5名中國軍官，中方決定中止剛剛進行一年的中美網絡工作小組活動。在兩國元首“陽光之鄉”會晤后的一年，籠罩在兩國上空的似乎更多是陰霾。

參加過前幾輪對話并為本輪對話作前期準備工作的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杜大偉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雙方此前都對產生實質性具體成果不抱希望，因為很多爭議不是一次會議能解決的。但是他仍然認為對話是成功的：“這次對話使中美關系得以穩住。盡管有分歧，但是雙方可以坐下來談任何問題。”

本輪對話的話題幾乎涉及中美間所有的敏感領域，雙方在海洋領土、網絡安全等問題上的分歧仍然無解。網絡問題上，雙方基本沒有共識；海洋問題上，雙方承諾將“建設性管控分歧”，并確認“將致力于危機管控和防范意外事件，通過加強在亞太地區乃至全球的溝通，促進良性互動”。

美國智庫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葛來儀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雖然中美存在不少分歧，但是雙方領導人都認識到管控分歧的必要性，希望增強合作以改變過去幾個月兩國關系的基調，并在2014年11月兩國元首在北京會晤前將其轉到更為積極的軌道上去。

在杜大偉看來，對話的成功還體現在：雙方在一些方面有分歧，但并未阻礙在另一些方面繼續合作。比如，海洋問題的爭執在繼續，但是在提高能源效率的合作上正取得新進展。

美國智庫新美國安全中心專家帕特里克·克羅寧告訴記者，雖然中美要直面許多分歧，但在反恐、經貿、氣候變化等方面又有共同利益，這也呈現出中美合作和分歧并存的復雜關系。

BIT加速度

和抽象的戰略問題相比，中美在經貿問題上的共識相對具體。此次對話的一大亮點就是雙方承諾2015年早期啟動雙邊投資協定（BIT）的負面清單談判，這是中美在這一被認為重塑未來雙邊經貿關系圖景的重大談判“時間表”上首次達成共識。

不少人用“堪比入世”來形容中美締結BIT潛在的深遠意義。與兩國蓬勃的貿易往來形成反差的是，在流入中國的外國直接投資中只有3%來自美國，在流入美國的外國直接投資中只有不到1%來自中國。BIT的核心是確保雙方以非歧視性原則對待對方的投資。美國迫切希望中國開放金融服務等領域的投資準入，中國也希望美國能為中國投資提供更可靠的制度環境。

杜大偉說，自從雙方2013年同意重啟BIT談判后，進展一直非常緩慢，負面清單有具體時間表是一個重大進展。他預計中方會在2015年春節前后提供負面清單。

杜大偉的擔憂側面反映了中美在對負面清單認知上的巨大差異。美方希望負面清單越短越好，但由于兩國國情、發展階段不同，負面清單談判涉及投資體制的根本性變革，對中國來說挑戰巨大。

而對于中國企業在美遇到的頻繁的國家安全審查、國企投資壁壘等問題，美方也不能給出明晰的解決方案。對話前，美國財政部長雅各布·盧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安全審查反映了美方的合理顧慮，況且大多數中國投資并未受到審查的影響。對話中，中方要求美方進一步明確哪些領域是美國國家安全涵蓋的范圍，但參加BIT談判的相關人士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美方暫時還無法做到這點。

華盛頓智庫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尼古拉斯·羅迪向記者表示，美方在很多經貿問題上對中國要求頗多，但是在回應中國的關切問題上，美方能做的也很有限，尤其是美國的政策調整還須得到國會批準。

此外，美方還將中方這次在人民幣匯率上的表態視為“重大突破”。但是，接受采訪的美國專家一致認為，人民幣匯率已經不存在被低估，匯率問題在未來中美經貿關系中的位置遠不及BIT重要，每年對話上美方都打“匯率牌”更多是出于政治考量。

對話之后，路在何方？

中美關系是否能延續對話理念，走出“螺旋向下”的通道？在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李侃如看來，雙方是否有信心準確理解對方行為的意圖非常重要。

談到作為矛盾焦點的網絡安全，李侃如認為這部分是由印象來決定人們對現實的感覺，其中有很多未知，當事情發生時人們也很難完全有信心去辨別，同時給對方創造出可怕的印象。但是雙方仍然可以在此領域開展務實合作，搞清楚對方怎么看、試圖做什么非常重要。這不代表我們對所有問題都有相同看法，但是這對推動雙邊關系向前發展具有潛在價值。

兩年前，李侃如和北京大學教授王緝思提出中美“戰略互疑”概念。兩年過去了，李侃如認為這種互疑在加深。減少互疑沒有立竿見影的良方，但是今秋的APEC會議將是一個增進溝通、減少互疑的良機。兩國領導人可以或公開或私密地探討需要采取哪些步驟，如何借助雙方的誠意和能力來建立信心，從而建設性地將這種關系向前推動。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他認為目前的趨勢讓人擔憂。

主題嚴肅的對話期間也有一些生動的畫面。在同期舉行的人文磋商的一次午宴上，美國國務卿克里用吉他彈奏了一曲披頭士樂隊的《昨天》：“昨天，所有煩惱似乎很遙遠。今天，煩惱仿佛就在眼前。”中美關系何嘗不是如歌中唱的那樣與煩惱相伴而行。

習近平主席則在對話開幕式上引用美國詩人摩爾的詩作：“勝利不會向我走來，我必須自己走向勝利。”這更像是告訴兩個國家，要邁向新型大國關系之路，尤其需要“自己走向勝利”的果敢和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