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夏末,我的新書《大繁榮》(Mass Flourishing)首先以中英文同步出版,現已被翻譯成其他多種語言。我的初衷是想通過本書呼吁歐洲和亞洲認識到發展活力經濟的益處、實質和經驗,進而升級至一種全面參與嘗試自主創新的經濟。然而,隨著論述的深入,本書的最后部分不得不談到,有證據表明,1970年以來美國創新日漸衰落。最后,本書呼吁美國要認識到自己過去空前的經濟活力——一種滲透到美國內心深處、延伸到民間的活力,并理解恢復這種活力的重要性。
除了許多人認可本書的觀點和信息外,還有越來越多的人將本書奉為經典教材。他們認為,自己的國家要想實現大眾創新、高就業率、薪資上漲以及良好的就業滿意度這幾個經濟維度,就需要新的活力基礎或者需要恢復活力基礎。美中兩國的一些企業家大量訂購本書,送給思想領袖、政府官員和商人。美國西部的一個視頻博客認為本書是“應運而生”的,是各國擺脫蕭條和低迷的自助手冊。
負面的評價也當然存在,尤其在美國。人們對這本書所講述的歷史提出異議,既誤解了它對經濟衰退的診斷,也不認為本書開出的處方對癥。對于一本倡議從根本上改變創新、創造力和良好經濟的書籍來說,這些反映都可理解,也是正常的。
對于創新在美國衰落的論斷,許多讀者持反對意見。他們無視硅谷如此之小,認為硅谷 “科技”創新發展到如此大的規模,已然成為創新的心臟地帶。
真正的經濟學家對這一論斷毫無異議。按照標準的宏觀經濟學,經濟的創新率是新的本土產品和方法的流動總量。美國通常用來衡量創新率的指標是多要素生產率增速。美國的多要素生產率增速在上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下降,而且自那以后,除了互聯網經濟繁榮的8年,一直低迷不振 。如果美國自上世紀70年代初以來遭遇了創新衰落,隨之而來的便會是薪資下降、失業率飆升和就業滿意度下降。與通常的景氣與蕭條循環一起,我們的確目睹了這些。
許多經濟學家(古典經濟學家)以及和他們持相同看法的業外人士拒絕接受如下觀點,即一國可能擁有催生“本土創新”的“活力”。他們的觀點源自德國歷史學家和年輕的奧地利學者約瑟夫·熊彼特 (Joseph Schumpeter),后者認為,新的創新只是對“科學家和航海家”新發現的應用。熊彼特認為,這是“顯而易見”的應用。從這種傳統觀點來看,我的書毫無意義。
《大繁榮》列舉的一系列直接和間接證據表明,在衰退來臨之前(或許直至今日),大多數創新都源于普通人,而且是通過日常業務沉淀出的成果。人們一方面觀察、探索、修正、想象、構思、創造、試驗、測試和營銷,另一方面檢驗、嘗試和冒險應用。此外,由于未來充滿未知數,自主創新嘗試的失敗更是家常便飯。要想讓一個國家盛行這種創新,就需要巨大的活力——人們愿意創新、有能力創新并享有創新的空間。
政治保守派反對各國活力有強有弱的觀點。他們認為,活力是人類與生俱有的。只要給予人們所需的全部經濟自由,他們就會抓住機會創新。盡管探索未知世界和孤注一擲是人類的天性,但一些國家卻可能培育了比其他國家更強的活力。若使經濟具有活力,除了必不可少的經濟自由以外,還需要具有支持性的道德(一組價值觀)來激發和促進創新。美英兩國首先開始從重商資本主義轉向活力資本主義,當時(大約在19世紀20年代)盛行的支持性價值觀達到了群聚效應,鼓勵人們利用已有的經濟自由去嘗試創新。對同時代數據的統計調查發現,價值觀的不同(遠遠超過制度上的不同)解釋了不同國家在整體經濟表現和就業滿意度方面的差異,尤其是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內部的“發達國家”之間。簡言之,在現代主義對傳統主義占據上風的國家里,自主創新非常普遍,普通人(不只是精英人士)也紛紛參與創新。
一些讀者還對《大繁榮》的另一部分感到困惑。我在書中問道,激發活力的態度、信念和規范等價值觀是什么?哪些價值觀扼殺了活力?本書認為,現代價值觀對激發創新欲必不可少。它們以人們熟悉的個人主義、生機論和表現主義的名義出現——標新立異、揚名立萬和探索未知等價值觀。在現代價值觀盛行的國家,大多數人會尋找能發揮主動性的工作并從事有趣的職業;他們接受新觀點、變化和競爭。我在書中闡明,西方將會因更加信奉這些價值觀而受益。
許多讀者不同意我的觀點。他們辯稱,各種傳統價值觀是經濟保持穩定和創造力所需的粘合劑。然而我的主要論點是,一些傳統的價值觀或完全反現代的價值觀正在消耗社會的大部分活力。親密的家庭關系、循規蹈矩和物質主義(全都是傳統價值觀)往往會打消年輕人準備投身于具有挑戰性且不確定的創新職業的想法。短期主義在金融和大企業當中大行其道,而政府部門盛行著庇護主義——現代版的俾斯麥(Bismarck)社團主義。這讓公司從追求創新轉向回報率高得多的游說活動。一旦企業從游說中獲得尋租收入,利益集團成為它們的“社會保障”——通過永不過期的專利、稅收優惠和監管例外——具有創新想法的外部人士和新入行者就無法與它們競爭。最后,社會連帶主義(community solidarism)、優越感和利益相關主義(全都具有社團主義的特征),縮小了有益的創新空間。
批評者認為,美國已摒棄了不良傳統,只留下了珍貴的社會紐帶,但“紐帶束縛”限制或妨礙了人們打破陳規并超越未來,從而阻止我們整個社會追求生活樂趣和個人成長的美好生活。
還有批評者認為,自主創新的經濟不會實現美好生活,因為它會出現個人失敗、社區分崩離析以及景氣與衰退循環。他們青睞社團經濟,盡管社團經濟就業滿意度低而且會停滯不前。
這種觀點基本是錯誤的。正如科學家的生活所展示的那樣,失敗是完整人生的一部分。分崩離析好過固守一成不變的舊日財富和生活方式。活躍經濟體的投機性波動是創新經濟體與生俱有的,就像有創造力的作曲家在其職業生涯中既有高峰又有低谷一樣。
這些批評者當中的許多人對經濟帶來的美好生活持相反的看法。他們提出的目標,是為“生活質量”錦上添花的財富、閑暇、長壽以及舒適。
但是,如果沒有變化、挑戰和個人成長之旅,財富、閑暇和長壽就無異于長期幽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