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美聯儲(Federal Reserve)主席本·伯南克(Ben Bernanke)功成身退,他針對“大金融危機”(Great Financial Crisis)而采取的非傳統貨幣政策,為自己贏得了盛譽。曾擔任美國總統奧巴馬(Obama)經濟顧問委員會(Council of Economic Advisors)主席的奧斯汀·古爾斯比(Austin Goolsbee)目前擔任芝加哥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布斯商學院(Booth School of Business)經濟學教授,他為《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撰寫了一篇專欄文章,題為“為伯南克和量化寬松時代喝彩”(Bravo for Bernanke and the QE Era)。文章稱,量化寬松(QE)的批評者們是時候承認自己的錯誤了。
QE的批評者是對是錯,只有時間能給出答案。但毫無疑問,在未來的經濟及金融年鑒中,伯南克的名字將 與QE聯系在一起。談到他在歷史上的地位,我想起了一件趣事,那是關于人類征服世界最高峰的探險。
量化寬松與攀登珠峰
61年前的1953年5月28日,埃德蒙·希拉里爵士(Sir Edmund Hillary)和丹增·諾爾蓋(Tenzing Norgay)首次成功登頂珠穆朗瑪峰,創造了歷史。在這一偉大勝利的29年前,英國傳奇登山家喬治·馬洛里(George Mallory)和他的登山助手安德魯·歐文(Andrew Irvine),在參加致命的1924年英國珠峰探險時,在頂峰附近失蹤。75年后,馬洛里的遺體被發現,保存完好。一些無法證實的證據使一些人相信,馬洛里應該被奉為登頂珠峰第一人,因為從理論上講,他應該是在從頂峰下來時滑墜身亡的。這場關于誰才是征服珠峰第一人的爭論,或許會一直持續到馬洛里的相機被找到。據說,在被問及相關爭論時,埃德蒙·希拉里爵士回答道,征服一座山峰的完整過程,包括到達頂峰并安全返回。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伯南克的工作只完成了一半——他或許已通過空前的極度寬松政策成功登頂,但他的繼任者耶倫(Yellen)能否安全返回,完成整個旅程呢?在伯南克的執掌下,美聯儲的資產負債表規模已從2006年2月的8320億美元,飆升至2014年1月31日他兩個任期結束時的逾4.1萬億美元。人們可能會說,印幾萬億美元的鈔票制造一個繁榮的表象,這沒什么難的。正如著名投資家吉姆·羅杰斯(Jim Rogers)曾經說的:“給我1萬億美元,我也能制造出一派繁榮景象。”事實很可能證明,從當前的極度寬松環境抽身退步,才是真正困難的階段——怎樣戒斷市場對寬松貨幣的“癮”,同時將不希望看到的影響降至最低。
伯南克確實在離任前就開始了“下山”過程。在8個月的試探口風、市場抱怨、政策猶疑以及最終接受現實之后,美聯儲于2014年1月初開始縮減QE規模。1月29日,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全票同意,將每月資產購買規模再減少100億美元。如果以FOMC每召開一次會議就縮減100億美元的速度保持下去,美國年內就會完全退出QE。
貨幣危機會否重演?
有意思的是,在2014年1月美聯儲開始縮減QE的同時,股票遭到拋售,新興市場貨幣也面臨新的拋售壓力。這兩件事是純屬巧合還是存在因果關系?
普遍認為,美聯儲縮減QE和政策正常化對新興市場不利,因為此舉會促使投資者將資金撤出這些市場。巴西、印度、土耳其和南非等國的經常賬戶赤字與國內生產總值(GDP)之比在過去有所上升,它們被迫在2014年再度加息,以穩定匯率和抵御通脹壓力。2014年2月初,為在俄羅斯盧布貶值的情況下保持本幣競爭力,哈薩克斯坦突然將泰吉對美元貶值19%。在這些國家中,土耳其的情況最為撲朔迷離。
由于高額的經常賬戶赤字和近期的政局不穩,土耳其里拉面臨的壓力不斷加大,2013年對美元貶值20%,2014年1月又一度貶值8.7%。本來,土耳其央行(Central Bank of the Republic of Turkey)自2013年8月一直保持政策利率不變,最終卻被迫召開緊急會議,甚至趕在當地時間1月29日午夜時分宣布決定。當時鐘走向1月29日晚上12點,土耳其央行宣布了令人震驚的決定,目的是重建投資者信心,打擊做空土耳其里拉的投機者——其將隔夜拆借利率從7.75%猛升至12%,并將基準的一周回購利率從4.5%升至10%。這些“令人震驚”的加息舉措或許暫時穩定了土耳其里拉,但也可以將之解讀為絕望之舉。
歷史表明,貨幣危機可能爆發于一瞬,然后緩和,接著又出現報復般的反彈,并產生無法預料的后果。以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為例,危機之初,泰銖的貶值看上去只是一次性事件,然而后來危機不斷升級,給許多國家以及全球金融市場造成巨大破壞。
泰銖最初在1997年5月遭到投機性攻擊,結果到那年7月已大幅貶值。隨后數月,危機波及其他東盟(ASEAN)國家。到1997年秋天,這場貨幣危機已波及全球,導致股市出現劇烈調整,并迫使韓國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求援。多米諾效應還迫使從日本到中國香港的許多著名金融機構倒下,甚至結束了印尼獨裁者蘇哈托(Suharto)長達30年的 總統任期。1998年8月,距離泰銖遭遇攻擊一年多以后,俄羅斯在危機面前低頭,出現了債務違約。貨幣危機還迫使巴西央行將短期利率急劇提高至46%,以遏制資金外逃。1998年9月,危機終于對華爾街發出直接的一擊——長期資本管理公司(Long-Term Capital Management)轟然倒塌,迫使美聯儲組織了一場對該對沖基金的援救行動,以阻止系統性風險進一步蔓延。
我們并不是在預測2014年將出現一場類似的貨幣危機。截至目前,即便更高的利率會阻礙經濟增長,多數新興市場國家央行也都表現出加息的意愿,以捍衛其貨幣。同時,多數新興市場國家都實行浮動匯率,因此貨幣貶值的過程可能是漸進的,而不是突然的。不過,也不能完全排除貨幣危機的可能性。如果足夠多的投資者相信,美聯儲縮減QE會導致新興市場出現顯著的資金外逃,就存在投資者搶先一步撤出資金甚至做空新興市場貨幣的風險,這會讓貨幣危機成為一個最終自我實現的預言。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交易所交易基金(ETF)的日益流行可能助推了市場波動性的加劇,因為ETF讓投資者可以輕易地向新興市場投資,也可以輕易地撤資。舉例來說,WisdomTree的巴西雷亞爾基金(Brazilian Real Fund)是一只跟蹤巴西雷亞爾匯率的基金,在2014年1月末的短短一周內,由于投資者贖回高達4.73億美元,其資產縮水逾90%。
美聯儲似乎未顧忌新興經濟體所面臨的壓力,下定決心要繼續縮減QE。因此,印度央行行長拉古拉姆·拉詹(Raghuram Rajan)已公開呼吁國際范圍內展開更多貨幣合作,以應對美聯儲縮減QE。新興市場的政策制定者有一種遭到背叛的感覺,因為他們認為,最近幾年新興市場為了支撐全球經濟增長,增加了經濟中的杠桿,而美國不考慮對新興市場的影響而采取的政策是自私的。當然,新興市場的政策顧問們很有可能會越來越多地提到“資本管制”(對資金流出一國施加的監管限制,馬來西亞在1998年就曾實施過)。畢竟,在戀愛和貨幣戰爭的問題上,一切行為都是合理的。
最終,我們都必須承認一個事實前提,美聯儲縮減QE之前(特別是2012年)的低利率環境,是短暫且人為造成的,是發達市場在“大金融危機”后,為實現通貨再膨脹而采取絕望努力的產物。它不可能持續,除非通縮再次丑陋地抬頭(該可能性現在仍無法排除,尤其是在歐洲和日本)。隨著美聯儲逐步使其貨幣政策正常化,新興市場的政策制定者必須下定決心,采取穩健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應對利率上升和市場波動性加大。對于中國、新加坡和韓國的主權財富基金,這可能也是一個機遇,它們可以借此扮演更具戰略性的角色,填補“熱錢”逃離新興市場所造成的空白。
總之,如果說美聯儲的印鈔政策是在攀登一座山峰,那么“下山”將是更加險象環生的旅程。作為伯南克遺產的QE最終會否遭遇喬治·馬洛里的命運,還是像埃德蒙·希拉里爵士一樣被頂禮膜拜,只有時間能夠回答。同時,新興市場國家必須加強合作,采取果斷政策,避免成為美聯儲貨幣政策正常化所殃及的“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