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的馬路上,有兩排法國梧桐,因為園丁不恰當地修剪,使得本應光滑美麗的樹干充滿了丑陋的傷疤。我總覺得,那些樹,以它無言的傷痛,給予我某些警戒。
兒子上小學三年級了。一天,他問我怎樣才能寫好作文,我猶豫了一會,指著那兩排梧桐樹給他看。我說,一個人寫作文,就像一棵大樹在成長:大樹要長得健康挺拔,需要陽光,空氣,土壤和水分,需要把根深深地扎下去以便從土壤中汲取養料,同時也需要園丁合理的修剪;那么,對應到寫作文上,生活就像那陽光空氣雨露和土壤,書中的智慧便是那土壤中的養料,老師的指點就像園丁的修理。
我想起了最近的一次習作訓練,我出了下面的作文題目:
親愛的同學們,你進入高中學習已經有幾個月了,你對高中生活有什么發現,什么認識和感受,請你把它寫出來,和老師一起分享。你可以記敘人物事件,也可以抒發感情、發表議論,只要圍繞“高中生活的感觸”這個中心話題就可以了。記住,文體不限,但要書寫工整,不少于800字。
最初,我很為自己設計的題目得意,我以為這一方面可以讓學生有話可說,另一方面也可以促進師生的交流。但結果很出乎我的意料。全班50多名學生,絕大多數都是在干巴巴地抱怨高中生活的苦與累,尤其讓我失望的是,那些文字功底不錯的學生,也沒有在這次作文中表現出他們應有的靈性。
于是又想到人們對高考作文的批評。學生作文的千文一面,固然是學生生活視野的局限,但更多的是,恐怕是他們感受生活的心靈緊閉。他們似乎太習慣用一個模式去認識生活了,但我們做老師的就沒有責任了嗎?盡管我們都知道“我手寫我心”的道理,但我們忽視了孩子們的心靈。從他們學習寫作的開始,我們就把這樣那樣的要求交給了他(她),且不管孩子的寫作內容如何,只要他(她)先熟悉某種寫作的套路。久而久之,孩子們自然地對寫作心存畏懼,寫出來的也就只剩下沒有意義的空話套話。而最讓人心痛的是,學生寫作文,開始有一種極端功利的趨勢,即挖空心思去討閱卷老師的歡心。他們最關心的,不是怎樣表達自己的個性與心靈,而是種種寫作的技巧與套路!他們不知道,因為太重視園丁的作用,反而會使樹木本身變得更加丑陋,就像校園門口的那兩排梧桐。
還記得我剛剛送走的那一屆學生,兩年的時間里,我一直沒有培養起他們閱讀的興趣,也沒有設法培養起他們感悟生活的能力,面對高考,我只能教他們寫作的技巧。但結果,我變成了那個蹩腳的園丁,他們的作文,變成了讓我痛苦的傷疤。
從這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被“作文怎么教”這個問題困擾著。直到有一天,我從《報刊文摘》上讀到葉至善介紹父親怎樣教授他作文的一個小材料,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葉老從不給孩子教授作文入門、寫作方法之類的東西,他僅要求子女每天要讀些書,至于讀點什么,悉聽尊便,但是,讀了什么書,讀懂點什么,都要告訴他。除此之外,葉老還要求子女每天要寫一點東西,至于寫什么也不加任何限制,喜歡什么就寫什么:花草蟲魚,路徑山巒,放風箏,斗蟋蟀,聽人唱戲,看人相罵……均可收于筆下。葉老的“不教”中有教,使我想起武俠小說里的一句名言:無招勝有招。
我開始有意識地培養學生寫作的沃土和感受生活的心靈。比如,在教學魯迅小說《祝福》后,我拿出一周的課時讓他們重讀魯迅的《吶喊》,又帶領學生看電影《祝福》,然后才讓他們寫作文。同時針對學生的個體情況,我給出的作文范圍很寬泛,學生可以寫作小說《祝福》的鑒賞,也可以是以《祥林嫂之死》為題的課文改寫……在那次作文評閱過程中,我時時為學生充滿智慧與發現的作文鼓舞著,實驗班有半數以上的同學寫出了相當優秀的作文,而另一個普通班也出現了十多篇優秀作文。
也許,有人會說,高考作文,不同于自由的寫作,它本身便帶著這樣那樣的限制,如果我們放縱學生,學生反而會手足無措。但我還是相信,健康成長的大樹,自會吸引行人的青睞,那些在高考中脫穎而出的優秀作文,都是扎根于肥沃的土壤、盡情地享受陽光雨露的大樹,其背后,還有一個懂得修剪的園丁!
讓作文這棵大樹健康地成長吧,不要因為我們的誤導,讓孩子們在他們的精神世界里,留下難看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