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擲物致害之法律爭議

以往有關建筑物拋擲物、墜落物致傷案例的回顧及評議

《侵權責任法》第87條的由來與司法實踐密切相關，之前，由于缺乏法律明確規定，法院在實踐中對高樓拋擲物致傷糾紛處理做法并不一致：

處理方法一：不能證明具體加害人的，由受害人承擔損失，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如山東“菜板傷人案”，受害人被樓上墜落的一塊菜板砸倒后死亡，因找不到扔菜板的人，法院駁回訴訟請求。

方法二：基于過錯推定原則，由可能的致害人平均分擔責任。典型案例是重慶“煙灰缸傷人案”：郝某被樓上拋擲的煙灰缸砸中頭部，受到嚴重傷害。二審法院根據過錯推定原則，維持原判，由20戶住戶各賠償8000多元。

方法三：基于管理上過錯，由物業公司承擔賠償責任。如深圳某區，臨街的一棟樓上，經常有人拋出玻璃，一個小孩被砸死，找不到行為人，最后法院判決由物業公司承擔賠償責任。

對這類案件，首先，法院適用過錯推定原則不妥。過錯推定屬于過錯責任原則，并非獨立的歸責原則。它是對行為人主觀方面的推定，而該類案件的問題是加害人不明、案件事實不清，不管有人故意或過失扔下的，還是掉下來的，加害人只能是某一個具體有過錯的人，而不可能是居民樓所有的“嫌疑人”。其次，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也不妥。《民法通則》第106條“沒有過錯，但法律規定應當承擔民事責任的應當承擔民事責任。”拋擲物致害當時，并無法律明文規定，所以適用無過錯責任無法律根據。再次，適用公平原則還是不妥。《民法通則》第132條規定：“當事人對造成損害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當事人分擔民事責任。”至少有兩個條件，一要明確當事人，二要雙方均無過錯。在加害人不明的情況下，無法適用公平責任。加害人雖然不明，理論上肯定有一人實施了拋物的過錯行為，并不是均無過錯，所以適用公平責任原則也不妥。最后，該類案件不是共同危險行為。共同危險行為是數人共同實施危險行為而不知誰是加害人的情況。假設所有的被告都同時向樓下拋擲了同樣的對象，其中一物導致損害結果的發生，無法確定是誰拋的，所有被告都應該承擔共同危險責任。但在高層建筑拋擲物致害案件中，可以肯定損害結果是其中的一人所為，不屬于共同危險行為。

《侵權責任法》第87條的合理性與爭議性

通過以上幾種否定后，看到新出的第87條的合理性：從立法的性質和目的，它強化對生命健康權的保護。“補償”與“賠償”一字之差，表明可能的加害人分擔的是損害后果而不是侵權責任，很明顯其中只有一人是實際加害人，其余人并沒有侵權行為也沒有違反法定義務。基于救助受害者，生命健康權相比于財產權應處于優先保護的位置，為什么道路交通安全法規定，沒有過錯的機動車一方還是要在不超10%的范圍賠償？我想也是這個道理。從公共安全和損害預防角度，公共安全不僅體現個人利益，還體現社會利益，這樣的規定督促責任人去采取措施來預防未來可能發生類似損害。

當然，該條有爭議點：第一，可能造成道德風險。第85條“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及其擱置物、懸掛物發生脫落、墜落造成他人損害，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第87條又規定墜落物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承擔責任。可能出現受害人明知該墜落物歸屬，考慮到該責任人支付能力較弱或受害人根本沒有動力去尋找真正的侵權人，故意以87條為請求權基礎，向多個相鄰人主張補償；第二，實踐中“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的范圍是什么，建筑物格局、設計的多樣性、使用人構成的復雜性等增加了實際確定難度；第三，公平問題，該條雖然對受害人的救濟有利，但對于未做出侵權行為的分擔人不公。第四，如何補償的問題，不是共同危險，不是連帶責任，那么按份呢？按份的比例怎么定呢？這在操作上會增加負擔。

對司法解釋草案建議稿的困惑

在《侵權責任法》實施后，中國人民大學民商事法律科學研究中心《侵權責任法司法解釋草案建議稿》（下稱《草案》）其中對第87條的有關建議中，筆者有幾處困惑：

首先，《草案》150條“侵權責任法第八十七條規定建筑物拋擲物、墜落物加害人不明的補償責任不適用過錯責任，應當依照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四條規定確定責任。”《侵權責任法》第24條“受害人和行為人對損害的發生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雙方分擔損失。”上文中已經否定了適用公平責任原則，它適用前提是承認雙方無過錯。既然加害人不明，理論上被告多數人中必定有一個是實際侵害人，那么他就不是第24條中“無過錯”的人。所以，在第87條中適用第24條有邏輯矛盾。既然第87條的合理性在于損害分擔的補償性，不是每個分擔人都侵權，硬要套用某個歸責原則不妥。

其次，《草案》151條“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依照侵權責任法第八十七條規定承擔的補償責任，為按份責任，而不是連帶責任。

上文已經說了不是共同危險行為，不是連帶責任，但是否是按份呢，這里按份又該怎么分配？補償，是對損害的分擔，所以按份是適用的。筆者認為，這里的按份不是簡單的總金額除以可能加害人的人數。應該考慮財產狀況、生活條件等因素，具體份額在個案具體解決。要注意不應該出現為了支付補償金而嚴重影響到無辜分擔人的生活，更不能要求全部補償（后文的補償比例問題），補償之后，可能加害人之間不能相互追償，但最終若能確定加害人，可以向實際加害人追償。

最后，《草案》152條“依照侵權責任法第八十七條規定確定的補償責任，以不超過被害人實際損失的50%為限。”筆者認為，本條的補償比例標準過高，因為補償與賠償不同，從社會和諧、救助弱者的角度，為受害人提供一定損失分擔機制，必須限定在合理標準內。過高的補償容易造成怠于尋找真正侵害人的情況且對沒有侵權的人不公平，引發前文所說的道德風險；適當降低補償標準到50%以下，能一定程度促使受害人盡可能找出實際侵害人，以避免道德風險，同時較好的解決第85條和第87條的適用銜接問題。

總結

在拋擲物致人損害案件中，讓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承載著立法者對社會安定、公共安全的重視和追求。當然此類案件畢竟在少數，加害人不明，受害嚴重時，通過社會救濟的方法予以解決，例如建立和完善社會保障制度、保險制度等不失為好的處理方法，因為這樣對絕大部分沒有損害行為的人比較公平。《侵權責任法》有些需要完善的地方值得期待，當然我們肯定這部法律為解決很多社會糾紛提供了依據，有利于化解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穩定，從而為建立更加公正、公平、穩定、和諧的社會關系邁出了堅定步伐。

（編輯：劉娟娟）

作者簡介： 劉云妹，碩士研究生，南通市郵政管理局。